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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劈面相逢 (2)

魚樂水不服氣,側過頭看看楚天樂,“他比我還小三歲呢。”

賀老搖搖頭,沒有接這句話,只是諱莫如深地揮一下手。“進去吧,今天是一個小型的務虛會。與會人員已經到齊了。噢對了,姑娘你是否要把望遠鏡摘下來?”

魚樂水知道他是好意,帶著這玩意兒進會場未免太招搖,便紅著臉照辦了。

會議室在三樓,面積不大,橢圓桌前坐了十幾個人,大多是氣質清秀的知識分子模樣。后排有十幾個人,氣勢明顯要“軒昂”一些,應該是政界軍界的各路諸侯。正面墻上掛著一塊屏幕,投影儀打著幾個字:關于《楚一馬發現》的通報。服務人員正在拉窗簾,魚樂水在一瞥中看見了院外那棵大柿子樹,不由得笑了,悄悄對天樂說:

“呶,我就是藏在那棵樹上搞偵查被逮住的。”

天樂也笑了,表情分明是贊賞。前排兩個中年人看見楚馬二人,忙迎過來握手。前頭一位穿著西服,身材不高,圓臉龐,表情沉穩。他說:

“馬先生,楚先生,你們好。我是國家天文臺的詹翔。這位是紫金山天文臺的徐一凡,咱們神交已久,但見面還是第一次。我倆也是剛剛知道你們二位身體有些不便,所以——非常敬佩,非常敬佩啊。”他加大了握手的力度,然后回頭向與會人員介紹,“這兩位就是‘楚馬發現’的發現者,楚天樂先生和馬士奇先生。”

眾人都向他倆微笑致意,他們剛剛閱讀了會議組織者發的資料,大略知道了“楚馬發現”是什么。魚樂水心中又是一震,既然這兩位是天文學家,就意味著“那件事”可能是一場天文災變。天文史上冠以某某“發現”的情況好像不多,從這點看,這肯定是一個極為重大的發現——但結合賀老剛才的話,越是“重大”,越是不祥。

前排中間為楚馬二人留有兩個空位,工作人員此時又加了一張椅子,讓魚樂水坐在楚天樂旁邊。賀老開始講話,非常簡明扼要:

“請與會人員關閉手機,詹翔、徐一凡除外,他倆得保持同世界各天文臺的聯系。”與會人員立即都關了手機。“今天在這家山間賓館開會,一是為了保密,二是為了向楚馬二人表示敬意。二位行動不便,所以會場盡量離他們的家近一些,他們就住在附近的玉皇頂。現在開會。”

正在這時,響起一陣手機鈴聲,詹翔迅速掏出手機,向大家做一個抱歉的手勢。賀老停下來等著他。詹翔聽了電話,用英語簡單回復:“知道了,謝謝你在第一時間通知。”

摁斷手機后,他苦笑著對賀老說,“賀老,我說過這事兒瞞不住的。那個現象不難觀測,只要有人想到把望遠鏡和攝譜儀對準那兒,再來點簡單的計算就行。剛才是澳大利亞悉尼天文臺通報,該國一個中學天文小組已經重復了楚馬發現,按照國際慣例,它得改名為楚一馬一格林發現了——格林是那個做出發現的學生。不過,”他回過頭向大家解釋,“好在此前賀老出過一個好主意,我們按照賀老的指示,在向世界所有天文臺發出詢問通報的同時,也與對方做了約定:所有知情者都要嚴格保密,直到各家天文臺全部做出驗證后同時發布。這是一個策略,把各天文臺捆到一塊兒了,否則保不定某家天文臺早就公布了這一消息。但當時還另有一條約定:保密時間至多不能超過一個月,”他算了一下,“從今天算就是二十一天后。到那時,我們就不得不——”他苦笑著,“對世人當一只報禍的烏鴉了。”

賀老平靜地說:“知道了。現在開會。”

工作人員為新來的三人補發了文件。楚馬二人沒有看,魚樂水則埋下頭,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她的心隨之越沉越深。

4

“咱們開會吧。今天是個小型務虛會,是為即將召開的最高層會議做準備。”賀老說,“我先介紹一下與會人員。楚、馬、詹、徐四位剛才已經介紹過了。后排各位是旁聽的,今天只帶耳朵不帶嘴巴,也不用介紹了。我只介紹前排人員。”他按照一張名單介紹:天體物理學家李天翔,宇宙學家陳奇,量子物理學家洪力平,氣候學家朱天問,宇航專家張明先,古生物學家王清音,人類學家冀如海,數學家嚴博來,心理學家董月霞,危機處理專家吳正,科幻作家康不名。對最后這位作家,賀老特地多說了幾句,“在國內的類似重要會議上,科幻作家是第一次出席吧。其實不必驚奇,英國科幻作家克拉克一向是美國NASA重要會議的貴賓。”

康不名年過花甲,頭發過早地白了,但精神矍鑠。他的相貌很有特點:耳垂奇大,眉毛比較長,使他看起來宛如長眉羅漢。他對賀老點點頭,笑著說:“科幻作家的職業優勢是可以胡說八道,所以一會兒如果我有建議或意見,請大家不要太當真。當然了,一百句胡說八道中也有那么一兩句是對的。”

“噢對了,與會的還有一位記者,魚樂水小姐。我們原沒打算邀請新聞界,她是爬樹跳進來的。”賀老說這句話時面無表情,聽眾不知道這是玩笑還是事實,都沒有笑,只是好奇地把目光轉向魚樂水。楚天樂笑著悄悄觸觸魚的胳膊,魚樂水笑著回觸了一下。“既然跳進來了,就作為新聞界的唯一代表吧。當然,魚記者也必須遵守剛才說的保密約定,你的報道必須在官方公報后發表。”他看看魚樂水,后者略有點尷尬,連忙點頭允諾。

“今天與會的有不少科學的門外漢,包括我,所以希望各位專家發言時盡量淺顯一點。為了節省時間,我已經擬了幾個問題,請專家們先以此為基礎,給出扼要和可靠的回答。時間有限,今天盡量只給結論,不詳述中間過程。如果還有上述問題不能涵蓋的內容,在此后還有自由發言。”他的目光掃過眾人,落在詹翔身上。“第一個問題,這個楚馬發現到底是怎么回事?確定度有多少?”

詹翔起身,走到投影屏幕前:“我和楚、馬、徐三位已經做過多次交流,所以我是代表四人發言。先介紹一點必要的背景知識。上世紀20年代,偉大的美國天文學家哈勃發現,遙遠天體的光譜都有紅移,紅移量與星體距我們的距離成正比,從而確認整個宇宙空間在均勻膨脹,這個假說已為科學界所公認。這種與空間膨脹有關的光譜紅移,被稱為宇宙學紅移。一般來說,我們只能在十億光年外的遙遠天體身上才能觀測到這種現象,因為近地天體的宇宙學紅移數值極小,被多普勒紅藍移和引力紅移覆蓋了。后來天文界還確認了宇宙膨脹至今仍在加速,可能是由暗能量所造成的斥力所引起的,因為加速很小,也與此刻的議題無關,我就不說它了。大家只需記住,我們所處的是一個溫和膨脹的宇宙。”他重復了一遍,“請記住這四個字:溫和膨脹。”

大家點點頭。他接著說:

“在哈勃公式中,紅移量與星體距離的正比關系中有一個比例常數,即哈勃常數,目前公認比較準確的數值是七十五,即兩個距離百萬秒差距,也就是三百二十六萬光年的星體,其相互退行速度為七十五千米每秒。如果換算成空間在一維尺度上的年膨脹率,則大致為千億分之七點六七。由這個膨脹速率倒推,并考慮到相對論效應,可計算出宇宙誕生于一百三十七億年前的一場大爆炸。”他扭頭看看后排的人,“這些知識大家都不陌生吧?”

大家都點頭。賀老說:“你提到了引力紅移和多普勒紅藍移,請再解釋一下。”

“噢,那我補充幾句。光譜紅移有三種。第一種,由引力的相對論效應引起的紅移稱為引力紅移,它的數值很小。第二種,因星體自身在空間運動所導致的紅移或藍移,稱為多普勒紅藍移,它與星體相對地球的視向速度有關。可以用一個直觀的說法,多普勒紅藍移是因為光源拖著光線后退或前行,把波長拉長或壓縮了;第三種,即我剛才說的因空間膨脹而導致的紅移,稱為宇宙學紅移,此時星體相對它所處的本域空間并無運動,但相對于遠空間有運動。所以直觀地說,是空間本身的膨脹把光的波長撐大了。這些知識大家都能理解吧?”

聽眾再次點頭。

“但九天前,我們忽然接到楚馬二人的郵件,通報了一個驚人的發現:所有距離在三十五光年之內的近地恒星,其光譜在扣除原有紅藍移值之后都新增了大小不等的藍移,構成了一個明顯以太陽系為中心的異常區域。有異常的恒星包括距我們八點七光年的天狼星、十一點四光年的南河三、十六光年的牛郎星、二十六點五光年的織女星,還有很多民眾不大熟悉的暗星。其中,牛郎星即天鷹座α星的藍移增量最大。由于各星體藍移增量的普遍性和一致性——都是指向太陽——可以斷定,這不是緣于單個星體的視向速度的隨機變化,而是由于整片空間的收縮。但收縮空間肯定又是局部的,因為到了牛郎星之外藍移值逐漸減小,顯然只是受本區域收縮的波及,到三十五光年的北河三和三十六點七光年的大角星就測不到藍移了。”他略為停頓,“如果確如我們的推測,藍移是由該局域空間的收縮引起,并假定收縮率均勻,那么在收縮區域內,它的大小應該與距離成正比。這與牛郎星之內的觀測值基本符合。”

宇航專家張明先問:“既然這些藍移是空間收縮所引起,那就應該屬于你剛才說的‘宇宙學’的藍移,對不對?”

“是的,從本質上說是的。我一直謹慎地沒用這個名稱,是怕引起誤解,因為真正的宇宙學紅移涵括整個宇宙,而我剛才說的藍移只發生在很小的局域空間。所以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局域空間收縮而導致的光譜藍移’。”

張明先點點頭。詹翔繼續說:“我剛才說過,藍移最大值是在牛郎星,在光譜五千埃處的藍移達到零點一五埃。根據下述公式——”

他在投影屏幕上打出公式:

V=C△λ/λ_1【注釋1】

“根據這個公式計算得出,牛郎星新增了一個朝向地球的九點二一千米每秒的速度。你們也許覺得這個數字不大,但如果拿它與宇宙學紅移相比就非常驚人。按哈勃公式計算的牛郎星的紅移速度僅零點零零零四千米每秒,只是上述速度的兩萬五千分之一!所以,”他加重了語氣,“這是一場暴烈的、可怕的局域空間塌陷,可以稱之為暴縮。”

會場里極度安靜。

“很難向大家描繪這幅圖景是什么樣子,我只能用一個二維的比喻。”他在屏幕上打出一個緩緩膨脹的氣球,“假如這個氣球的球面是一個二維宇宙,氣球在三維的維度中緩慢膨脹,二維球面也隨之膨脹。但忽然伸來一只巨手扣住一片球面并向內擠壓,”屏幕上,二維之外伸來的五個手指緊緊扣住一塊氣球的球面,五個手指向內收緊,“那就是我剛才說的圖景了。這片驚人的塌陷太匪夷所思,但這九天來,國家天文臺、紫金山天文臺全都予以證實,稍后還有世界各地的二百四十家天文臺,全都如此。”

徐一凡插話道:“我補充一點。宇宙的各種觀測數據中,唯有星體視向速度的數據是最可靠的,不存在誤差。所以,對這次的局域收縮大家不必懷疑。”

在大家的震驚中,詹翔繼續說:“單是已經有的塌縮還不算太可怕,可怕的是其收縮率還是勻加速的。楚馬兩位對此已經觀測了五年,據他們的資料,牛郎星的藍移值每年提高約零點零一埃,對應的藍移速度值每年增加零點五八千米每秒,這個數值是不是也很小?但它其實相當大,是按哈勃常數所算出的牛郎星紅移速度的一千倍!請大家注意,這個零點五八千米每秒的速度只是牛郎星每年新增的!對這個增速,各天文臺無法立即復核,但我仔細復核過楚馬二位的觀測紀錄,相信它是可靠的。從這些數據反算過去,可以得知,空間暴縮大致是自三十至三十二年前開始的。”

“這個局域空間塌陷,或者說暴縮,可能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賀老問。

詹翔苦笑了一下,“毫無頭緒啊。我們為此考慮了各種最瘋狂的假說,但毫無頭緒。最可能的原因是太陽附近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型黑洞,正把三十五光年以內的星體和空間拉向中心,造成局部塌陷。但這個假設肯定說不通。首先,如果有這個黑洞,那么越接近黑洞的天體,其塌陷速度就應該越大,但據觀測數據,這片局域空間的收縮率大致是均勻的。再者,這么大的黑洞應該有強烈的吸積效應,有強烈的X射線暴,甚至有可以感受到的重力異常。但實際上什么都沒有,太陽系附近一直風平浪靜。還有,上面說的藍移增量都是以標準太陽【注釋2】為基點算出來的,而太陽繞銀河系中心有一個相當高的巡行速度,達二百二十千米每秒。如果有黑洞,那它也應該正好有太陽的巡行速度,才能得出現在的穩定測值。但這個突然出現的黑洞只可能是‘外來者’,它闖入太陽系后就恰好獲得了和太陽一樣的巡行速度?這未免太巧了,基本不可能。”

徐一凡說:“賀老剛才說過盡量只給結論,不要中間過程,但對塌陷原因的研究,眼下還只能說中間過程,想得出結論,恐怕還是很遙遠的事情。”他困惑地搖搖頭,“確實,我們根本無法想象能有什么原因造成如此劇烈的局部塌陷,塌縮的毫無來由總是給我一個強烈的感覺——除非原因是在三維之外的更高維度。我的意思是:可能是更高維度的自然因素,甚至……可能是更高維度的人為干涉。”他自嘲地說,“如果像詹翔那樣僅僅把不同維度作為比喻,大家都能接受。但如果把它解釋為災變的真正起因,恐怕就不大容易被人接受了,比如楚馬二位就堅決不同意。不過,福爾摩斯說過一句話:把所有可能的假設都排除后,我們不得不考慮那些看來根本不可能的假設。”

楚天樂看看干爹,后者示意由他發言。楚平靜地說:“是誰來揪這個尺度為數十光年的三維球?四維智能生物?它是否類似于一個萬能的上帝?從本質上說,這是重犯牛頓把第一推動力歸于上帝的錯誤。我和干爹都不認可宇宙中有一個愛玩氣球的上帝。”

他的病情已經影響到口齒,有些話咬字不清。馬士奇與他配合默契,凡是咬字不清的地方就及時加以重復修正。楚天樂說完了,與會的科學家們都沒有發表意見,但不少人下意識地點頭,顯然贊同他對徐的反駁。徐一凡微微搖頭,沒有再發言。

魚樂水聽他提到玩氣球,忽然想到十幾年前他專注于吹泡泡的場面,不由得側過臉注視著他。她想,今天的楚天樂遠不是那個自閉小男孩了,他的語氣中帶著上帝般的冷靜。賀老剛才說自己“過于年輕”而沒說楚天樂,應該是已經了解了他的成熟。賀老說:

“簡單地說,就是這個局部塌陷來得無緣無故,但塌陷本身無可懷疑。是不是這樣?”

詹翔點頭:“沒錯,正是這樣。”

“那么,我就要問到最關鍵的問題了:它會造成人類文明的毀滅嗎?如果是,它給人類留出多長時間?”

所有與會人員,特別是后排的人員全都豎起了耳朵。如果說前面的介紹比較虛,比較理論化,普通人還只能看到一個虛浮的幽靈,那么現在它就會“塌縮”成具象的惡魔,變成直接捅人心中的尖刀。詹翔,還有楚、馬、徐三人,顯然都非常清楚這個回答的分量。他們誰都不愿當“報禍的烏鴉”,但卻無法躲避落到肩上的責任。詹翔沉默片刻,苦澀地說:

“負責地說,只有先把塌陷原因弄清,才能做出準確的預估。但事態過于緊急,我們又不能坐等那一天。此刻,我們只能以已有的觀測資料為依據來做出粗略的預測,所以預測有其不確定性,但我們想,大趨勢不會錯吧。”他看看賀老,后者示意他說下去。“剛才我已經說過,可怕的不是已經有的收縮速度,而是它的加速度。牛郎星每年新增的藍移速度為零點五八千米每秒,它對應的該空間一維收縮率△ψ為每年遞增億分之十二。如果這個趨勢保持不變,那么,若干年后,這片空間的一維收縮將按屏幕上這個公式計算——”

他打出一個公式:

L_t=(/L_0=(1-△Ψ)(1-2△Ψ)(1-3△Ψ)(1-4△Ψ)……[1-(n-1)△1Ψ]≈(1-n△Ψ)~n/2

“先不說遠的,就算算幾百年后吧。按眼下的空間收縮加速度,兩百年后,該局部空間的一維尺度將收縮千分之三,也就是說,日地距離將拉近千分之三,它將導致地球日照增加千分之六。而且這些數字是以指數形式上漲的,五百年后,日照增幅就會達到千分之三十;一千年后,超過千分之一百。至于這將造成什么后果,請氣候學家朱先生講講吧。”

朱天問考慮片刻,說:“這樣的光照變化,短時間不要緊,但要不了兩百年,其累積效應就會導致地球變成一個熱地獄,使現有的生態系統完全崩潰。至于熱地獄中能否進化出新的生態系統,這不大可能,因為變化太陡了。”

兩百年。這個數字讓會場眾人都下意識地搖頭。

詹翔接著說:“空間收縮后,地球所受的太陽引力也會像日照一樣同比例增加,但它并不會掉到太陽中。根據動量守恒定律,它將以更快的速度繞太陽旋轉,一年的長度將縮短,這也將在生物圈中引起不可預測的影響。而且這僅僅是兩百年后,如果是五百年后呢?一千年后呢?以天文尺度說這都是很短的時間,但那時塌縮區域肯定已經變成了熱和引力的地獄。且不說暴縮的最后結果可能是,”他頓了一下,“黑洞。”

屋里一片靜默,空氣似乎變得極為黏滯,魚樂水覺得呼吸困難,心中就像壓了一塊千斤巨石。這場大塌陷將把太陽系抹去,把人類這個物種抹去。人類的命運甚至比不上滅絕的恐龍,連一堆不育蛋也留不下。而這一代人也將像當年的恐龍父母,對著越來越近的太陽引頸悲嘯。賀老把會議地點選在恐龍蛋的遺跡附近,莫非是冥冥中的安排?魚樂水生性豁達,從來不是那種見血暈厥的嬌弱女性,但突然撞上這樣一個“塌天災禍”(她惱火地想,今天說“塌天”這個詞兒,可不帶一點兒修辭色彩啊),無論如何,她的心靈還是過于柔嫩了。

這會兒她才真正理解了賀老在會前的話,理解了他對自己的憐憫目光。

側臉看看小楚和馬伯伯,他們的表情倒比較平靜。畢竟他們早就知道這些情況。但魚樂水想,這五年來,當他們獨自揣著這個秘密時,心靈上該承受著怎樣的壓力啊。

會場沉默很久,科幻作家康不名輕咳一聲,小心地說:“科學早就確認太陽系會滅亡,宇宙也會滅亡,但宇宙的天年是以百億年計的。現在你們說:人類所處的這片小宇宙得了無名絕癥,活不到天年了,有可能在千年數量級就夭折,甚至在兩百年后就不適于人類生存,是不是這個意思?”

詹翔點點頭,“你把我的話文學化了,但你說得不錯,就是這個意思。”

在長久沉默后,古生物學家王清音示意別人把話筒遞過來。這是一位身材嬌小的中年女性,穿著中式高領上衣,風度淡泊,笑容溫婉,發言時語氣平和——但她發言的內容卻絕對算不上平和。她說:

“生物進化史實際一直伴隨著天文地質災變。地球生物有六次大滅絕,基本可以肯定都與天地的災變有關。歷史上曾有人質疑‘災變說’過于離奇,但考慮到天文或地質時間的漫長,‘災變說’實際是‘均變說’,災變才是宇宙中最正常的現象。比如,遍布月球的隕石坑就是一個很有說服力的凝固檔案,表明偶然的災變如何累加為正常的均變。如果再把視野放開一點,宇宙中頻繁出現的新星爆炸、超新星爆炸、伽瑪暴、X射線暴、雙星之間的吞食、星系之間的吞并、黑洞對周圍天體的吞食,等等,這類宇觀尺度的災變更是不可抗拒的。這些災變區域有沒有生命或文明?沒理由斷定沒有,那么這些生命或文明都已悄然滅絕于災變。所以,人類遭遇到這場小型宇觀尺度的天文災變,其實是宇宙中的正常現象。咱們從感情上難以接受,只是因為,災變之間的和平期雖然相對天文地質時間來說比較短暫,但相對人類壽命來說卻足夠漫長,這就造成了虛幻的安全感。”

她在講述這些事實時語氣非常冷靜,唯其冷靜,讓聽眾心中寒透了。稍停她又補充道:“至于這場災變是不是人為的,我覺得不必為它浪費時間。外星人災難只適于科幻小說題材,而自然災變才是實實在在的,人類必須面對的。”她可能覺得這番話對科幻作家不太禮貌,遂歉意地向康不名點點頭,后者一笑了之。

會場中沉默良久,賀老長嘆一聲,“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一句成語:杞人憂天。兩千多年前的一位杞人總擔心天會塌下來,于是他成了兩千年以來的笑柄。實際上,他才是歷史上真正的清醒者。”他揮揮手,“不說這些閑話了。大家說一說,如果詹翔說的屬實,人類還有什么可以做的事。”

康不名立即說:“光照增加這事兒容易解決。科學家已經有了成熟的方案,在距地球一百五十萬千米的太空,即日地引力系統的第一拉格朗日點,設置巨大的鏡子來聚攏陽光,當時的設想是給缺少光照的地區,如西伯利亞,增加光照,現在把它改為反射鏡就行了,它比聚光鏡更容易實現。這能為人類爭取幾百年時間。另一個方案是移民火星,它離太陽遠一點,同樣能為人類爭取幾百年時間。當然,這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權宜之計。”

停了停,他又補充道:“也能向天王星和海王星移民,那兒距太陽很遙遠,大致為20個天文單位。當空間收縮導致距離大大減少后,那里的日照將大幅增加,也可能變得適宜人類居住。但我想了想,恐怕不行,這些冰巨星雖然被稱為‘冰’,其地幔實際是水、氨、甲烷等在高壓下形成的過熱流體,一旦溫度劇升,會立即變成撒旦的地獄。而且說到底,這只能爭取到有限的時間,從長遠看,人類還是得……”他頓了一下,“逃離。”

提到逃離,人們自然把目光轉向宇航專家張明先。這是一個瘦小的中年人,在會上表現得沉默拘謹。他意識到了大家的目光,為難地沉吟良久,才字斟句酌地說:

“對于逃離的辦法,我只能講講我唯一熟悉的化學火箭。火箭能達到的最高速度取決于兩點:一是噴出物質的速度Ve,化學火箭的Ve目前為四千米每秒,在可見將來不會超出十千米每秒;二是火箭初始質量與最終質量的比值,在可見的將來很難大于二十。依這兩個數據計算,化學火箭的最高速度不會超過三十千米每秒。這對于恒星際旅行肯定遠遠不夠,要差幾個數量級,更不用說星系際旅行了。還有一個成熟的方法是利用星體的重力場加速,人類早就在使用。不過,由于星際距離的遙遠,可用重力場太少,它只能作為輔助手段。其他一些比較超前的設想,比如以核裂變或核聚變為動力的有工質或無工質火箭、以恒星光照做持續能源的離子火箭或光帆驅動、激光動力站驅動、沿途收集太空氫原子的沖壓式驅動、以正反物質湮滅為能源的光子火箭等,目前尚屬于科幻范疇,最多屬于理論假說范疇,都難以在可預見的將來進入工程實施階段。”

大家正等他繼續講下去,但他已經結束了發言,自此沉默不語。會議有些冷場,也有隱隱的不滿,連會議的主持者賀老也有所表現——技術專家的謹慎持重是對的,但在眼下這樣的非常時刻,這位先生謹慎得過頭了吧。顯然他的視野過于狹窄,思維過于僵化,也許這就是“專家”和“大師”的區別。等到確認他已經結束了發言,康不名輕咳一聲,委婉地說:

“謹慎是技術專家的第一天性,尤其在如此重要的會議上。所以張先生不想討論任何一個不能保證實施的技術設想,這種謹慎可以理解。那就由我來越俎代庖吧,剛才我說過,科幻作家可以胡說八道的。”他笑著說,然后用二十分鐘時間,比較詳細地分析了以上幾種“屬于科幻范疇”的驅動方式,分析了它們的優劣和難易。從他的發言看,他對這個領域確實有廣泛的涉獵。最后他總結道:“以我的估計,核聚變技術在百年內應該能夠實現突破。這樣的話,如果想在百年內實現恒星際或星系際逃亡,可行的、也是唯一可行的方式,是以核聚變為動力的可變比沖磁等離子體火箭。它的噴射Ve可達一千千米每秒,火箭最高速度可達三千千米每秒,即光速的百分之一。”他轉向詹、徐、楚、馬四人,“不知這個速度能否逃離塌陷區域?”

楚天樂立即說:“我和干爹計算過,這個數量級不夠。它若能保持這個速度,并且不考慮起航加速段耗費的時間,那么它飛出三十五光年的災變區域需要三千五百年。這個時間已經夠漫長了,但還可以接受,問題是連這個速度也無法保持。由于空間在收縮,而且收縮率在勻加速地遞增,飛船就像逆水行舟,走的時間越長水流越急,而且越往外走水流越急,至少在收縮峰值之內的區域里是如此。所以飛船的飛行將是勻減速運動。想要知道飛船飛出三十五光年災變區域的時間,只需解一個一元二次方程。”他搖搖頭說,“我們解過了,可惜它沒有實數解,因為飛船還未到達邊界就已經是負速度了。那時在災變峰值區域,空間向內傾瀉的速度將超過百分之一光速。直觀地說,飛船沖不過比它更快的逆向急流。”

這個結論讓大家心頭一沉。

“詹、徐二位用不同方法做了計算,結果誤差不大。比較一致的估計是:人類要逃離塌陷區域,至少需達到十分之一光速這個數量級,而且必須在一百年內起航,否則,上面說的逆向急流的速度會越來越高。”楚天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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