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末,天依然是黑濛濛的一片,但五雲山上刺骨般的夜風卻漸漸地開始停歇,不再如上半夜那樣吹得走石飛沙,枝斷葉落。
雲公子腳下的那盞燭火早已熄滅,唯有他系掛在腰間的錦袋中的一顆名貴的隨珠,仍在黑暗中,發出黃綠之光,耀眼非常。
似這般極爲罕見的隨珠,只怕尋常人連見都未見過,即便是有幸得到一顆,也自然是藏於府中暗格,蘇老爺當年也曾得到過一顆較小的隨珠,寶貝得不行,每逢過年過節,蘇家來親朋好友時,蘇老爺總要拿出來炫耀一番,但與今日雲公子錦袋中的那顆色澤剔透的隨珠相比,那根本就是不值得一提,而且雲公子似乎是隨意帶在身上,並拿它照明,如此暴殄天物,恐怕也就只有根基深厚的百年雲家,纔會做出將這等罕見之物當俗物看待的事來。
蘇謹心抱著翊兒跪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心中悲痛難抑,彷彿沒了知覺。
幾個時辰已過,翊兒的小身子已經變得僵硬,變得冰冷,陰氣森森。蘇謹心雖然是活著,但她的身子卻比翊兒還要冷上幾分,她的脣瓣凍得發紫,眼哭得紅腫,全身都在發抖,不知是因爲冷,還是怕。
雲公子長袖迎風,白衣紛飛,他就這樣站在蘇謹心的身後,看著悲痛欲絕的蘇謹心,淡漠的眼中,漸漸地起了迷茫之色,而蘇謹心的無聲悲泣,更讓他皺了眉。
“回去吧。”終於,他開了口。
而云公子的這一出聲,使得蘇謹心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他怎麼還沒走?
也難怪蘇謹心會詫異,一個人,在幾個時辰內竟可以做到無聲無息,像不存在似的,就連他的氣息,都很難讓人察覺到,這世上除了雲公子,還能找出第二個人來嗎。
讓世人眼裡的謫仙,默默地陪了她幾個時辰,她也算倍感榮焉,蘇謹心苦笑,“你永遠都不會明白,翊兒於我,便是這世上的一切。爲了翊兒,我什麼都可以不要。”甚至,可以放下仇恨。
但偏偏,上蒼卻不給翊兒活下來的機會。
雲公子沒有接話,蘇謹心仍自顧自地說道,“當初我接近翊兒,只是在利用他啊,可他,什麼都不懂……”
翊兒,對不起。
爲了報復孃親,姐姐把你也算計了,翊兒,你能原諒姐姐嗎?
素手撫著翊兒的小臉,蘇謹心流著淚,笑道,“翊兒,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五雲山,姐姐答應過你的,這回,姐姐沒有再騙你……”
遠方的天際,終於有了一絲絲的明亮。
旭日隱在雲層深處,但萬丈的光芒,依然可以透過層層雲霧,衝破而出。
日出之前的五雲山,山頂金光環繞,五彩祥雲齊聚,猶如人間仙境,一眼望去,是滿山的茶樹,鬱鬱蔥蔥,再過去,便是一大片廣袤的翠竹林。
“雲師叔,雲師叔……,您在哪啊?”
忽然,山間響起一陣陣的迴音。
雲遠之一怔,他好像昨晚把範弋楚給忘了。
“雲師叔,昨晚您去哪裡了,我都找不到您。”夾雜著埋怨聲的童音,氣喘吁吁地跑來,並在雲公子的面前停下,“您說教我作畫的…”嗚嗚,結果,雲師叔沒來,他一個人在雲棲竹徑內待了一晚。
範弋楚小臉可憐兮兮地望著雲公子,雲公子清俊之容當即有些尷尬,這是第一次,他失信了。
雲公子剛欲開口,他面前的範弋楚卻轉了視線,看到了蘇謹心,隨後,啊得一聲大叫,“她…她怎麼也在這裡!”就知道,有這個狡猾的蘇姐姐在,他就諸事不順,連一向最疼愛他的雲師叔,都拋下他不管了。
雲師叔,連您都出爾反爾了,這世上還有可信之人嗎,想到此,範弋楚小臉上的哀怨之色更甚了,嘟嘴道,“雲師叔…”
是範範。
蘇謹心擡頭,看到一張與翊兒長得一模一樣清秀小臉的九歲孩童,紅彤彤的小臉,狡黠的小眸子,還有急促的喘息聲。
還有那一聲不情不願地‘姐姐’。
最重要的是,他,活著,會喊她姐姐。
“蘇謹心,別這樣看小爺,小爺都喊你姐姐了,別…別得寸進尺。”範弋楚看到蘇謹心一臉詭異地看著他,心裡發毛,這個狡猾奸詐的蘇姐姐怎麼這麼看著他,若是以往,她一定會直接撲上來,輕薄他,但這次她沒有,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她的那雙眼,好可怕,看得他毛骨悚然。
範弋楚步步後退,但云公子卻意味深長地道,“過來,範範。”
範範,又是範範,嗚嗚……雲師叔,您怎麼跟這個狡猾如狐的蘇姐姐一樣喊小爺範範,範弋楚小臉抗議,但看到雲公子淡漠的俊容,喪了氣,範範就範範吧,誰教他自小就怕雲師叔。
範弋楚怯怯地走近蘇謹心,當他一看到蘇謹心懷裡的翊兒,又一聲啊的大叫,“雲師叔,他……他是誰啊,他怎麼跟我長得這麼像!”
世上長得相像的人並不少,但長得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就匪夷所思了,而且,他們的年紀都是一般大。
“範範,告訴蘇二小姐,你的生辰。”雲公子冷眸一瞥,範弋楚撇了撇嘴,雲師叔,您讓這位狡猾的蘇姐姐給帶壞了,嗚嗚,等爺爺回來,他一定要告訴爺爺,他們都欺負他。
“二月初四。”範弋楚小聲地道,“爺爺說,他也不知道,這個日子是他推算的。”
翊兒是二月初二,範範是二月初四,相差這麼近。
“遠之,你的意思是……”難道他在五雲山上等她,爲的就是這件事。
雲公子淡淡的目光,突然變得幽深起來,“我會把範範送到紫陽觀玄虛子道長手中,明年,你找個機會,把他接進蘇家。”
依然是淡淡的聲音,依然是淡淡的神色,但云公子的話,卻讓蘇謹心無緣由道心生寒意,蘇謹心並不笨,雲公子說到這個份上,他的意圖,她怎能聽不出來。
難道,雲家也想吞併蘇家?
亦或是,他在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