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德拜爾再次將手從懷中抽出來的時候,他并沒有意識到,自己臉上的表情已沉靜了許多。
林德拜爾道:“格雷斯/阿克海斯先生,您剛才所說的,自然是最正確的判斷方法。不過,眾所周知,我們不可能等待每篇文稿刊印面世之后,再來分辨它的優(yōu)劣?!?
“是的。但這不就是您,以及您屬下那群可愛的編輯們的工作嗎?”格雷斯先生這么說著。
這個時候,這個老頭,正微微地仰起腦袋,支起肘,撐住了軟椅兩側(cè)。他必須這樣做,才能使自己花白的頭發(fā)落入林德拜爾眼中,也才能讓自己的眼睛,看到對面主編先生的動作和表情。
“是的,這確實是我們的工作?!绷值掳轄柣卮鸬乃俣确浅??,似乎絲毫的遲緩,都會導致某種關于“主編是否能勝任職責”的懷疑一般。
隨后,林德拜爾又道:“格雷斯/阿克海斯先生,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您應該也閱讀了天際的牢籠。”
“是的,二月份的銷售總量統(tǒng)計出來后,我曾經(jīng)特意去看了看。當然,那也是唯一的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林德拜爾覺得,格雷斯在回答這句話的時候,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似乎稍微多了一些不那么愉快的表情。于是,主編先生咳嗽一下。從鼻子里發(fā)出一個頗具意味地短音,道:“格雷斯/阿克海斯先生,并不是我想推卸自己的責任。但既然您也曾經(jīng)是一位編輯,既然您也曾經(jīng)看過天際的牢籠。請原諒我很冒昧地提問一下:您覺得它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哪一點?”
“作為一名總經(jīng)理。我當然覺得它最吸引人地地方,在于它可以極大地提高刊物的銷量……”格雷斯發(fā)出幾聲自己都沒感覺到幽默存在地干笑,隨后,他放棄這種無謂的舉動,沉著臉回答道:“作為一名老編輯。我其實和您一樣,相當?shù)赜憛捘瞧恼拢m然我同樣不得不承認,它里面的酷刑,確實相當?shù)亍形?。?
辦公桌上,碩大的紙箱恰好擋住了來自百葉窗的陽光。使林德拜爾地臉龐上,籠罩著一層的厚厚的陰影。于是,就算通過眼鏡,總經(jīng)理也沒有發(fā)現(xiàn),當自己說完那句話后,主編先生的臉上,忽然生出了一絲輕微的笑意。
林德拜爾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中充滿著由衷地意味,道:“是的,格雷斯/阿克海斯先生。誰都知道。就算過去了二十幾年,您審核文稿的能力,仍然不在任何一名編輯之下?!?
“我和您的看法完全一致。那篇文稿中,唯一能讓某些讀者們喜歡……”說到這兒,林德拜爾微微垂下腦袋,看了看沒人去碰一碰的紙箱,接著又道:“……或者說,唯一能使讓《刊印數(shù)量增長表》上出現(xiàn)一個漂亮字兒的,確實是其中關于酷刑的描寫……那些該死的酷刑……”
格雷斯兩頰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動了動,牽扯出一個微笑地表情。他讓一些剛剛從肺部跑出來的空氣沖過鼻腔。發(fā)出一個“恩哼”的聲音,示意稍稍停頓下來的林德拜爾繼續(xù)說下去。
“……那些該死的酷刑……”連續(xù)罵了兩句后。林德拜爾的聲音重新變得流暢,道:“有一點我們必須承認,雖然文字生澀、描寫空洞、主題混淆,但天際的牢籠一,天際的牢籠二,一直到天際的牢籠三,它們關于酷刑的想象力,確實非常好。而且,一直到那個時候為止,僅僅關注于吸引力地話,它也確實稱得上是一篇相當不錯地文稿?!?
“到那個時候為止……您的意思是……”不知不覺間,格雷斯已經(jīng)將自己地背脊從軟椅靠背上挪開,身體坐直,神情漸漸嚴肅。
林德拜爾同樣坐得筆直,同樣神情嚴肅,他點點頭道:“是的,您沒有猜錯。到了現(xiàn)在,那些酷刑、那些想象力,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少了。”
“越來越少?”格雷斯身體微微前傾,臉上又露出了那種非常堅決的、表示詢問的神情。
“是的,越來越少?!绷值掳轄柕溃骸熬唧w情形稍微有點復雜。格雷斯/阿克海斯先生,您允許我進行詳細的說明嗎?”
格雷斯眉頭微微皺起,抬起手腕看了看,道:“您請說?!?
“非常感謝。”
這一次,無論是目光、神情、還是動作,林德拜爾都很完美地體現(xiàn)出了“非常感謝”的含義。
然后,他深吸一口氣,便感覺呼吸稍有些不暢,于是,主編先生順便伸出手將領帶扶直了一些。
上帝啊,保佑我吧!
他在心中默默地祈禱了一句,然后張開了嘴巴:
“親愛的格雷斯/阿克海斯先生,我必須告訴您,在最初的時候,在第一篇的時候,那個該死的執(zhí)政官發(fā)來了五千個左右的單詞。五千個滿篇語法錯誤,滿篇狗屁不通的單詞。不過,在這五千個單詞里,有四千多個都是關于酷刑的描述,于是,那個該死的執(zhí)政官從我們這兒騙走了2萬多星條圓……
“……隨后,到了第二篇的時候,他又發(fā)來了八千個同樣干巴無味的詞句。這一次,里面有七千左右是關于酷刑的描述,正是那個時候,我們將稿酬提高到了五星條圓每單詞?!?
“過了半個月,接下來的第三篇,他發(fā)來的單詞,已經(jīng)達到了一萬三千這個數(shù)字。可是,也就是這一次,它里面關于酷刑地描述。已經(jīng)只剩下了兩千多詞?!?
格雷斯手中的鋼筆早已放下,他用手指敲著辦公桌,忽然道:“親愛的主編先生,發(fā)生了這種事情后。我相信您一定采取了某種措施。”
“是的,格雷斯/阿克海斯先生。每一次收到投稿后。我都會盡量與執(zhí)政官仔細溝通,但很遺憾地是,每一次都沒有產(chǎn)生理想的效果?!?
上帝啊,您一定得原諒我。
我只是選擇性地說出了幾個稍有歧義地句子,并沒有選擇說謊。
林德拜爾放送腰部的肌肉。使自己上半身的坐姿松垮一些,從而將整個頭部藏到了紙箱背面,也將自己臉上相當復雜的表情藏了起來。
他的嘴中,仍在滔滔不絕地講道:“每一次交談,都并沒有產(chǎn)生理想地效果,執(zhí)政官繼續(xù)我行我素。而且。越往后面,投稿的字數(shù)越多,關于刑罰的內(nèi)容越少,讀者們寄到編輯部來的意見信,也就越來越多……”
格雷斯仿佛沒有聽見林德拜爾在“意見信”這個詞上刻意加重的語調(diào),而是直接問出了關鍵性的問題:“不寫刑罰?那他寫地是什么?”
“什么都有……”沒有任何停頓,林德拜爾熟極如流地念道:“第四篇,他寫的是籠子的形狀;第五篇,他寫得是刑具的材質(zhì);第六篇。他寫得是受刑者身體某個部位安裝的某樣物品的某種顏色;第七……”
格雷斯對這些不感興趣,他連連擺手,道:“這一次,他寫得是什么?”
“這一次,他寫的是籠子外面的星空。”
“星空……”格雷斯沒有詢問“寫得怎么樣”之類的問題——所有人都知道執(zhí)政官先生地文筆優(yōu)美到了何種程度。
“……寫了多少?”格雷斯問道。
“九萬五千字!他寫了九萬五千字。格雷斯/阿克海斯先生,您可以想象嗎?九萬五千字的星空而且,我特意查了各種資料,他寫的星星,無論是大小、形狀、顏色、軌跡,等等等等。幾乎不符合任何一點常識。簡直和我們頭頂?shù)哪且粔K星空扯不上任何關系!最重要的是,在那九萬五千個字里面。通通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字句,前言不搭后語,處處邏輯不通,錯誤百出。”
格雷斯不關心“執(zhí)政官”先生的常識問題,他問道:“全部是星空?沒有關于酷刑的描述嗎?”
林德拜爾搖了搖頭,道:“有?!?
看看林德拜爾臉上的表情,格雷斯皺起了眉頭:“很少嗎?”
“不僅僅是很少?!绷值掳轄柨人砸幌?,清了清嗓子,道:“執(zhí)政官先生的文稿中,關于刑罰地內(nèi)容,有整整八十一個單詞,再加上十三個標點符號!”
“整整八十一個單詞,這可真是一個可觀地數(shù)字……”格雷斯將自己的背脊又靠到了軟椅上,閉上了眼睛。他地眉頭緊緊地皺著,表示自己正處于一種相當深入的思索狀態(tài)。過了好一會后,他重新睜開眼睛,道:“最新的投稿,可以給我看一看嗎?”
林德拜爾將文稿遞給格雷斯,后者站起來接過,翻了翻,很快就在厚厚的、近百頁的文稿中,找到了被特意折起來的那一頁。
在那一頁A4紙密密麻麻的單詞中,有幾行窄窄的文字,它的四周用黑色的筆跡畫了一個小小的圓圈。
這就是九萬五千個單詞中的“八十一個單詞,十三個標點符號?!?
格雷斯撐了撐眼鏡,開始閱讀。
這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三分鐘,他重新抬起頭來,額頭上,已經(jīng)布滿了細細的汗珠。
他一點都不熱。
那是冷汗。正是正午時分,夏季的陽光從百葉窗中傾瀉而入,照在格雷斯的背上,卻沒有讓他感覺到一點點的溫暖,反而覺得渾身上下涼冰冰的。
八十一個單詞,十三個標點符號……
格雷斯用眼睛的余光重新瞟了瞟被黑色筆跡圈出來的位置,這個時候。他抓住文稿地左手放得遠遠的,可是,近半米的距離外,他似乎仍然能從那三行短短的文字中。從那八十一個單詞地字里行間,嗅到一股濃濃的。仿佛來自深淵地獄地血腥味。
是的,血腥味。
像甩掉一顆手雷一樣,格雷斯立刻將文稿狠狠地丟到了桌上,道:“主編先生……”
“……天際的牢籠十,照??d。”
林德拜爾倏地站了起來。作出了最后的努力:“格雷斯/阿克海斯先生,它有整整九萬五千字,雜志版面根本就安排不下,我們無法……”
“親愛的林德拜爾先生……”六十來歲地格雷斯連連擺手,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您才是超自然科幻雜志的主編。那么。像雜志版面安排這種艱難的問題,您難道打算用它來考驗我這種可憐老頭子嗎?”辦公室。
“……好了,就這些要求了。大衛(wèi)/史密斯先生,您可以出去完成您一周之內(nèi),必須完成的工作了?!?
大衛(wèi)的眼珠子一下子瞪了起來,幾乎要掉到地上。呆了幾秒后,他回過神來,第一個動作。便是趕緊低下頭去,嘴中喃喃默數(shù)。
一小會后,大衛(wèi)重新抬起頭來,使勁揮舞著手中厚厚地文稿,大聲叫道:“主編先生,這里面只有八十一個單詞,外加十三個標點符號!”
“是的,我知道,我數(shù)它的時候和您一樣仔細……另外,我剛剛又重新數(shù)了三遍?!?
大衛(wèi)將雙手撐到辦公桌的邊緣。將無辜的桌子搖得吱吱作響:“就這么一點點可憐的單詞。就這么幾個可憐的標點符號,您打算讓我將它們平均地塞進九萬五千個字的文稿中?這種連上帝都需要辛苦努力的工作。您怎么會想到讓我來完成?”
“大衛(wèi)/史密斯先生……”四十來歲地林德拜爾連連擺手,道:“您才是執(zhí)政官先生的責任編輯,像文稿編輯校對這種簡單的問題,您難道打算用它來考驗我這個可憐的老家伙嗎?”
在一片無論是大小、形狀、顏色、軌跡,等等等等,幾乎不符合任何一點地球常識,簡直和地球頭頂上空那一塊星空扯不上任何關系的星海中。
艦隊指揮官的座艦,正停在某塊地球文字無法形容,如果一定要強行嘗試,那么肯定會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語、處處邏輯不通、錯誤百出的地方。剛剛上任六百年的副官,忽然給艦隊指揮官發(fā)出了私密波長:“指揮官,在00003秒前(小雨清晨特別翻譯官,自動換算時間單位),聯(lián)盟體指揮部給出了那個老麻煩的逃逸方向?!?
“宇宙X73293479,Y40284802,Z30804929方位?!?
沉默。
沉默。
沉默。
直到過去了整整00002秒的時間,艦隊指揮官仍然沒有絲毫反應。
副官終于再也沉不住氣,道:“指揮官,請問是否立刻集結(jié),組織追捕?”
又過了整整00003秒后,使用著級別更高地私密波長,指揮官終于回復了訊息:“親愛地副官,請問您在加入艦隊之前,曾經(jīng)寫下了遺書嗎?”
“沒有,當然,我沒有?!?
“您現(xiàn)在可以去寫了。”
“為什么?”副官傳給指揮官的波長中,稍稍有一些紊亂地跡象。
“想想吧,我親愛的副官……那個老麻煩逃到了如此遙遠的地方,等我們趕到之后,面對的,不知道會是多少支忠于他的艦隊。如果運氣夠壞的話,那條蛆蟲,可能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掌握了半支艦隊?!?
正文字數(shù)4350,以下字數(shù)不計入費用。
各位親愛的讀者,關于更新,我一直都在努力喔。
如果是最開始從四月份開始追看的朋友們,就會知道,那個時候,我可是一個非??蓯旱?黨。
五月份的時候,我努力提高到了3000字/日的更新量。
六月份的時候,本書已經(jīng)達到了每日3500字這個可喜的數(shù)目。
現(xiàn)在,第三卷的幾章,幾乎都已經(jīng)達到了4000之上。
這是很無奈的時候,最近工作繁忙,我每天使勁地擠,也只能擠出八個小時用來碼字。
而這一點可憐巴巴的時間,本廢柴,盡了最大的努力,也只能做到目前的這種程度。
畢竟,不管是否付費,我都希望,每個字都值得每一位曾經(jīng)喜歡,或者是現(xiàn)在喜歡本書的讀者閱讀。
或者更狂妄一點地說,希望大家,能夠從每一個字上面,獲得一丁點閱讀的樂趣。
此外,六月中旬,工作將輕松許多,到時候,更新自然會加快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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