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直在一起。”
承野這句話, 相當(dāng)于跟大家承認(rèn)了和慕葕的關(guān)系,這個消息雖然沒有出人意料,但也著實震驚了不少人。
尤其是達(dá)瓦, 一個勁地拍自己的腦門, 嘴里止不住地念道:“臥槽, 我特么就是一智障, 竟然連這個都沒看出來。”
“你說的是真的?”嘉措皺眉。
承野說:“大哥, 你什么時候見過我撒謊。更何況這種事,我沒有扯謊的必要。”
嘉措沒有接話,陸文峰也久久不作聲, 丹巴愣了一會兒說:“如果你們關(guān)系不一般,我們就更不能相信野哥的證詞了, 他極有可能包庇這個女人。”
眼下, 局勢有點復(fù)雜。
承野插了一腳, 陸文峰也不好再深究下去。
“如果你們實在不相信我說的,可以把我?guī)Щ厝ァ!闭f這話的是慕葕, 她神色從容,“但是抓人的規(guī)矩我是懂的,二十四小時之內(nèi)沒有新的證據(jù),你們必須放人。”
陸文峰左右為難,丹巴搶先一步說:“好啊, 這可是你說的。”
慕葕看著丹巴:“是我說的。”
陸文峰說:“那這樣吧, 慕葕先跟我回達(dá)古鎮(zhèn)派出所, 其他的事, 等做完筆錄再說。”
承野還想說什么, 慕葕對她搖頭示意,他只得將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
慕葕當(dāng)天就被陸文峰帶回了達(dá)古鎮(zhèn)。
派出所的劉所長見到陸文峰, 殷勤地做好各種安排。
在陸文峰的示意下,慕葕被安排到了一個條件姣好的單人間,等候筆錄。
監(jiān)獄終歸是監(jiān)獄,條件再好也總是透著一股陰森森的氣息。
看著四周素白的墻壁和堅實而冰冷的鐵門,慕葕自嘲地笑了笑,誰能想到,來一趟西藏,正事沒辦成幾樣,反倒還把自己弄進(jìn)了這種鬼地方。
想到這里,慕葕拿出那支滴管狀的香水瓶,細(xì)細(xì)地端詳起來。
那是她一直隨身攜帶的物件,可為什么會成為送她入獄的關(guān)鍵證據(jù)?
“爺爺,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事情會發(fā)生得這么湊巧,為什么那些死了的人都會惹上它?”
這些問題,慕葕想不明白,也無法再向爺爺詢問出答案,她仿佛只能帶著所有的疑問,等待宣判,想想真是諷刺。
又過了一會兒,慕葕聽到一陣腳步聲,那聲音越來越清晰,來人正往這邊靠近。
很快她便聽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慕葕,有人來看你了。”是監(jiān)獄看守員。
慕葕抬頭,眾人已經(jīng)站在鐵門外,看守員打開了門。
“我先出去了,有事再叫我。”一旁的陸文峰對承野說。
承野點點頭:“謝謝。”
陸文峰和看守員走后,整個房間就只剩下慕葕和承野兩個人。
慕葕收好香水瓶,起身走到承野面前,伸手附上他緊皺的眉心:“怎么總是皺著眉?”
承野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跟前:“你不怕嗎?”
他盯著她,聲音低沉,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怒意。
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方式,她始終是一個女人,他的擔(dān)心,她是否能夠感受到?
慕葕挑眉,輕笑:“怕什么?”
“嗬,倒是小瞧你了。”承野哼笑道,“我還擔(dān)心你一個人怕黑,怕冷,怕蟑螂,怕老鼠……看來是我想多了……你就是個瘋女人。”
慕葕聽出他語氣中的擔(dān)憂,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是啊,我就是一個可怕的瘋女人,這樣不是很好嗎,跟你絕配。”
又是那樣一個熾熱的眼神,她盯著他沒有任何躲閃,仿佛冬日的驕陽,似火卻不傷人。
承野笑了,慕葕看見承野笑,心里也很開心。
她輕輕地?fù)碜∧腥藞詫嵉难恚詈粑豢冢p輕地說:“阿野,我從不信命,但這一次,我相信,因為你。”
慕葕在看守所待了二十四個小時以后,因為證據(jù)不足而無罪釋放。
丹巴情緒的起伏實在太大,這不得不讓人認(rèn)真思考一些問題,而慕葕對丹巴的懷疑也逐漸加深,丹巴已經(jīng)成為了慕葕首要提防的一個人。
她自己倒沒什么,主要是擔(dān)心承野,他雖然表面冰冷,實則內(nèi)心火熱,對于兄弟情更是看重,雖然在對質(zhì)中慕葕只是對丹巴做了合理的分析,可承野顯然一點都不相信。
回去的路上,慕葕試探性地問承野:“你覺得丹巴這個人怎么樣?”
“他不是故意說那些話,你別忘心里去。”
慕葕說:“我不是在生氣,我只是單純問你覺得丹巴怎么樣?”
承野好一會兒才說話,慕葕一度以為他沒有聽到自己的話。
“嘉措救過他的命,”承野說,“所以他很珍惜這撿來的一條命,不會做傷害大哥和我們的事,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慕葕皺眉,沒有再吭聲。
原來,很多年以前,丹巴和嘉措一起出差藏北無人區(qū)的時候遇到雪崩,是嘉措救了他,硬是憑著一口氣把他帶了回來,所以在承野看來,丹巴是不可能會害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可事情真的會這樣嗎,如果丹巴恩將仇報呢?
慕葕不敢繼續(xù)往下想。
“不管你的直覺是什么,我都不會相信丹巴會做那樣的事,他也沒有任何理由去做。”
“可人都是會變的,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丹巴真的不再是以前的丹巴,他確實做了很多傷天害理的事,比如……是他殺了多吉、卓雅,甚至連劉黑子都是他殺的,你會怎么做?”
慕葕的問題一拋出來,就是一個無線循環(huán)的非命題,讓人不知道如何回答。
許久,承野都沒有說話。
“阿野,我說這些并不是故意挑撥你們兄弟之間的感情,我只是希望,如果有一天真相大白,你可以不那么受傷。”
“如果這件事跟他真的有關(guān)系,我相信不僅是我,就是大哥也不會姑息。”
慕葕輕輕地握住承野的手,沒有說話。
承野轉(zhuǎn)頭對慕葕說:“不過,在沒有證據(jù)之前,我不想再聽任何關(guān)于這件事的猜測,你明白嗎?”
男人某頭緊鎖,語氣淡漠,沒人有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除了慕葕。
她明白他,她懂他,她知道他內(nèi)心的糾結(jié),但她更多的是理解他。
“好,以后不會說這樣的話了。”
開車回到賓館已經(jīng)是傍晚,陸文峰突然來找慕葕。
“有事?”
“實在對不住,這件事情委屈你了。”
“你也是秉公執(zhí)法,何況當(dāng)時的情況特殊,我不怪你。”
陸文峰看了一眼慕葕:“老局長想見一見你。”
慕葕沒吭聲,陸文峰說:“你跟阿野的事,遲早都要傳到老局長耳朵里,即使不是今天也會是某一天,他只是想見一見你,沒別的意思,希望慕小姐可以體諒一個老人家的心情。”
慕葕猶豫了一會兒說:“那我先去跟承野說一聲。”
“慕小姐……”慕葕剛轉(zhuǎn)身,陸文峰叫住她,“你知道阿野的脾氣,如果你告訴他,那我們就走不了了。”
慕葕嘆了口氣,說:“那好吧,我跟你去。”
陸文峰把慕葕帶到賓館附近的一家茶館,茶館門口兩邊有警衛(wèi)看守。
警衛(wèi)員見到陸文峰行了個禮,兩人一前一后地進(jìn)了大門。
陸文峰帶著慕葕拐過一條走廊,在走廊盡頭的房間門口停下,他轉(zhuǎn)身對慕葕說:“進(jìn)去吧,老局長在里面等你。”說完便走了。
慕葕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輕輕敲了三下,聽見屋里有人說:“請進(jìn)。”才推門進(jìn)去。
一個穿著黑色中山裝的男人背對著她,那人一看就是當(dāng)過兵,站在那里姿態(tài)挺拔,但卻時不時地從他口中聽到咳嗽的聲音,看起來身體并不健朗。
里面的人聽見門嘎吱的聲音,轉(zhuǎn)過身來,慕葕這才看到,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露出些許斑白,嘴唇更是蒼白無色。
“孩子,過來。”他微笑著跟她招手,慕葕一度以為這是父親在跟自己招手,竟然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我是次仁嘉措的父親,你可以叫我次仁叔叔。”次仁老局長微笑著對慕葕做起了自我介紹,語氣溫和,面容慈祥,讓她原本緊繃的神經(jīng)慢慢放松下來。
見慕葕不說話,次仁說:“我聽文峰說你叫慕葕,是成都女孩?”
“是的。”慕葕這才反應(yīng)過來,急忙答道。
“不錯,是一個漂亮懂事的孩子。”
“你……為什么說自己是嘉措的阿爹,你難道不是承野的阿爹嗎?”慕葕皺眉道,“難道你也不想認(rèn)他?”
“不,當(dāng)然不是。”次仁眸光暗淡,“是他不愿意認(rèn)我這個阿爹。”
有些情感是無法虛構(gòu)的,正如有些情感是無法斷舍的。不管承野是否承認(rèn),次仁確實是他的父親,即使他將自己的姓名改為了漢人姓名,也無法掩飾血液里流淌的藏族人的血。
“但你拋棄了他,在他很小的時候,最需要父愛的時候拋棄了他。”慕葕一想到這里,內(nèi)心仍舊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你知不知道,那個時候的他有多無助?他十幾歲就去當(dāng)兵,在界山達(dá)坂一待就是將近十年,那十年來他是怎么過的,你又知道嗎?”
老人沉默了,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沒有說任何話,慕葕沒想到他竟然連一句想要反駁或者解釋的話都沒有。
慕葕冷笑道:“怎么,被我說中了嗎?”
次仁說:“孩子,如果我說我是有苦衷的,你會相信嗎?”
慕葕哼笑一聲:“苦衷?什么苦衷能夠讓一個父親忍心和自己的孩子分開?如果真的有那樣的苦衷,那也是你欠他的,而這種虧欠,你也許一輩子也無法彌補(bǔ)。”
次仁笑了笑:“是啊,你說的對。既然連你都那么想,那阿野就更不會原諒我,所以我解釋那么多也沒有任何意義不是嗎?”
“可你需要讓他知道他不是一個人啊。”慕葕說,“不管是否已成事實,你都該跟他說清楚,他應(yīng)該有對真相的知情權(quán)。當(dāng)他知道了原因以后,原不原諒也是該由他來定。”
次仁微瞇著眼睛:“你說的對,說的對……只不過……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次仁腦海中不斷有畫面閃現(xiàn),他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那個夜晚,他親眼看著承野的母親死在自己懷里,她像是懲罰一般告訴他,他還有一個孩子,而那個孩子永遠(yuǎn)不會認(rèn)他。
是的,在承野母親過世的那一刻,這位父親才知道自己竟然還有一個兒子,而這個兒子跟嘉措是異卵雙生的雙胞胎兄弟。
不過,當(dāng)一切真相大白的時候,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他知道,承野的母親是在懲罰他,懲罰他當(dāng)初為了仕途和名利拋棄了自己。
次仁將當(dāng)年事情的經(jīng)過細(xì)細(xì)地說給慕葕聽,甚至連他跟承野的娘是如何相愛的經(jīng)過也一字不漏地說了。
慕葕聽完突然覺得,他真正對不起的那個人,不是承野的娘,而是嘉措的娘。
試想一個女人,嫁給了一個心里完全沒有她的男人,后半生在思念和嫉妒中度過,該有多么可憐。
不過好在嘉措并不知情,這也算是減少了一個人的悲哀吧。
……
“你后悔嗎?”慕葕聽完老人的話,不禁問道。
次仁良久不說話,慕葕仿佛看到他眼角的淚漬。
“如果上天再給你一次機(jī)會,你會選擇離開一個自己深愛的女人嗎?”
“這個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啊。”老人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所有的假設(shè)都存在,那就不再是生活了。”
……
慕葕從茶館回來以后,發(fā)現(xiàn)承野正合身躺在床上睡覺。
他依然非常警覺地將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兩條眉毛擰在一起,像是在隨時嚴(yán)防敵人偷襲。
慕葕剛一走到床邊,對方就睜開了雙眼。
他看見慕葕,伸手將她勾住,她被他用力帶到胸前。
“去哪兒了?”他問。
“去見你爸爸了。”她如實回答。
承野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過了許久他才淡淡問道:“你們說什么了?”
慕葕微笑著回:“說了你小時候,還說了你母親。”
“他有什么資格我母親?”承野起身,坐在床邊,語氣凌冽得像一把鋒利的尖刀。
“阿野,都過去那么多年了,不要再讓無法挽回的事再來傷害自己好嗎?”慕葕看著男人的側(cè)臉,心里眼里都是心疼。
承野看了一眼慕葕,突然長嘆一口氣,他伸手抱住女人,輕聲說:“對不起,剛才不該責(zé)備你。”
慕葕在承野的肩膀上蹭了蹭,她突然想起次仁和承野的母親:“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請你把我跟你阿娘一起放在心里,然后忘了吧。”
承野攏了攏懷里的女人:“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會讓滿天的禿鷲都來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