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素在醫院里躺了兩個禮拜,痊愈后重回學校,周圍的人際關系發生了微妙的轉變。沒有人再敢欺負她,相反,更多的人害怕她,不敢正視她的眼睛,迎面相遇就低著頭躲開。人們背地里稱她為
“中國魔女”,但是沒有人敢當面說。
靈素一開始感到自責,并試圖與他們好好相處,發覺此路不通之后,她向隆美爾教官請教,如何改善與同學的關系。在這充滿敵意的學校里,他成了靈素第一個,或許也是唯一的朋友。
“讓人畏懼,其實是一種很愉快的體驗。如果你沒辦法贏得別人的友情,就讓他們害怕你吧?!甭∶罓柕脑?,釋放了靈素心中的壓力。她不再關心別人怎么看待自己,全力以赴的投入到訓練中去,不惜一切代價提升實力,用拳頭和武器來建立自己在人群中的地位。
這種地位很快得到了普遍的承認,入學一年期滿,靈素所有科目的測試都是第一名,特別是格斗訓練,甚至連教官也很難擊敗這位矮小的中國姑娘。在軍刀和格斗術訓練中,她不再害怕血,因為流血的那個人會更加害怕。
無可爭辯的實力使她贏得了尊敬,甚至友誼。現在靈素不再感到孤單,與朋友相處時,她是主角,是核心,她必須想方設法的吸引人們的視線,用熱情和樂觀把大家團結起來。她變得愛說話,仗義執言,打抱不平,象個男孩子。不管女生還是男生,她一律叫人家
“哥們兒”,而她則是當之無愧的大姐或者大哥。處在這樣的環境里,她不可能有時間象過去那樣獨自看書,聽音樂,托著下巴幻幻想白衣天使和香噴噴的點心鋪。
靈素不知道自己被環境改造了,還是環境使她恢復了本性。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經跟過去說再見了。
特警學校的最后一年,年僅十五歲的靈素被推選為學生代表。每當學生與教官發生沖突,她就會出面調解,她的威信從學生中延伸到校方,基本上,沒有她擺不平的事。
這些年來,外籍學生一直希望校方能夠給他們,特別是東方來的學生,設立一個單獨的食堂。因為本地的飲食習慣在他們看來簡直野蠻,對年輕人尚未發育成熟的消化道造成了不小的傷害。
靈素作為代表,去找隆美爾教官談判。這是她印象中最后一次與身為
“教官”的隆美爾會面。
“為什么這個該死的國家所有該死的食物都是冷的?面包是冷的,香腸是冷的,就連豌豆湯也是冷的?你們是不是還沒學會鉆木取火?”
隆美爾舉起易拉罐,侃侃而談“啤酒也是冷的。我們從小受的教育就是這樣,與工作和思考相比,吃飯是一件近乎可恥的事,目的只在于滿足生存需要,過于精細考究,比如那些饞嘴的法國人,是非常不體面的行為。況且冷食對你的身體和精神都有莫大好處,習慣以后,你會變得更堅強,更理智?!?
“信口開河?!?
“絕非信口開河,那些擁有美食傳統的民族,幾乎都有被征服的歷史,而征服他們的人恰恰是把時間花在餐桌以外的國家?!?
“瞎說!”
“二戰中法國人吃足了炮灰;意大利人把愛國主義當成笑話;中國不止一次被游牧民族統治;只有斯拉夫人擊敗過德意志——你該慶幸此刻不是身處西伯利亞。”
靈素放棄了投訴,跟德國人辯論純屬自討沒趣。在那之后,靈素和一批特警預備生中的精英被派往西班牙出任務,在比利牛斯山上,他們見到了真正的妖怪,并讓雙手染上了妖血。
戰斗結束后,靈素所在的小隊獲得獎勵——每人分到一枚妖力珠。當聽說這從妖怪腦袋中取出來、尚帶血污的東西是用來吃的,無論男女隊員都忍不住干嘔起來,有人小聲說“寧愿被開除也不吃這么惡心的東西,我們是人,不是野獸!”
“隊長,我們該怎么辦?”大家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在靈素身上。
靈素拿起妖力珠,毫不猶豫的吞掉,笑盈盈的說“味道還可以,不比冷罐頭更難吃。吃罷,這東西能促進靈力增長?!?
“可是……它是妖怪的腦髓啊,吃掉它豈不成了茹毛飲血的野蠻人。”
“我們不能吃!妖怪吃人,所以被人稱做妖怪,如果我們吃妖怪,從對偶律的角度來講,和妖怪是一樣的!”一個對邏輯學頗有研究的德國男孩說。
“我們吃魚肝油,是因為對眼睛有好處,可曾想過魚會怎么想?”靈素一針見血的反駁道。
孩子們默不作聲的吞掉妖力珠,他們崇拜靈素,既然靈素認為可以吃,那就沒什么可擔心的了。與之相比,其他士官部隊就沒那么平靜了,很多候補特警真的因為拒絕吞食妖力珠而憤然退學。負責指揮這次戰斗的教官們聽說了靈素的事,贊嘆之余評價道“這姑娘的言談舉止,簡直跟隆美爾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靈素得知這一評價,深深地感到自豪。
可是,就在她返回學校之后,突然得到消息——隆美爾教官被辭退了。
隆美爾作為另外一支士官部隊的負責人,前往阿富汗執行反恐任務。一群被恐怖組織雇傭的妖界傭兵綁架了外國游客,迫使阿富汗政府交出不久前被捕的該組織首領作為交換。
人質被囚禁在一棟廢棄的大樓里,地形復雜,兇犯且是妖怪,反恐部隊根本無法與之對抗,只好求助于靈能特警。特警組織低估了任務的難度,只派出由教官率領的學生兵出戰,與對手接觸之后立刻遭到重大損失,四名特警預備生被殺害,并有多人受傷。
隆美爾認為繼續執行原定計劃,只會造成更多的傷亡。于是,他不加請示就更改了行動方案,獨自潛入大樓,營救人質。這一冒險舉動造成了匪夷所思的后果——整棟大樓被突如其來的大爆炸襲擊,包括人質與綁架犯在內,全部當場死亡。
作為唯一的生還者,隆美爾坦然講述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綁架犯來自‘傀儡妖族’,他們催眠人質,強迫他們吞下炸藥,打算在交換人質的時候耍手段,讓那些被操縱的‘炸彈傀儡’延續恐怖襲擊。眾所周知,一旦殺死傀儡妖,他們所操縱的傀儡也會立刻死亡。換言之,那些人質是必死無疑了。傀儡妖在被我制服后提出條件,如果不放他們逃走,就立刻引爆傀儡。我不能接受,于是殺死了他們。那些必死之人,結局不必多說?!?
在申訴聽證會上,他反復強調人質是
“必死之人”,并且提出
“擊斃犯人比營救人質更重要”,人質落入危險境地,是因為
“缺乏警惕心,沒有能力保護自己”,
“選擇來阿富汗旅游,是缺乏健全的智力的表現”,
“為了拯救這些自作自受的蠢貨而犧牲更多的無辜者,不符合人權精神”。
這些言辭,免不了被當作社會達爾文主義乃至納粹思想的證據,聽證會結束后,隆美爾被勒令摘下警徽。他被開除了。
隆美爾離開學校時,只有靈素一個人去送行。她不能容忍心目中的偶像就這么離開特警界,非要逼他說出心里話,為什么落到這種境地。她相信,隆美爾教官是有苦衷的。
“我沒有苦衷,我也從來不說謊。”隆美爾回答,
“我的性格不適合特警部隊,將來會選擇一項更加自由隨性的職業。你不一樣。你天生為特警部隊而生,只要堅持下去,你會成為這顆星球上最出色的女性執法者,妖怪和靈界的敗類聽到你的名字就會嚇得發抖。記住我的話,沿著這條光榮的荊棘路走下去,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再次相逢,到那時,我將因你而光榮!”
靈素目送隆美爾登上飛機,遠離這片伴隨她成長的天空。五年來,那是她第一次流淚,也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