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將馬拴在門洞內,提著包裹、背著劍匣,龍行虎步走向主殿。
他環首四顧,忽地冷哼了一聲,淡然道:
“來這里多少次,都能看到此地不干凈!一群臟東西!"
木門后,周拯抬頭看向門后的道長,擠了個難看的微笑。
這家伙如果不來,自己現在應該可以去找個名山大川了吧。
不過....
有點弱啊這道長,也就相當于神熒巔峰境?
不過背上的劍匣不錯,如果算上這件寶物,綜合實力倒也蠻不錯的。
"怎么還有人?"
那絡腮胡大叔推門而入,拍打著衣袍上的飛塵,皺眉看著坐在那的周拯,對周拯微微頷首,隨后便走向了一旁的簡陋床板。
顯然,對于周拯沒占這個簡單床榻的行為,這大叔表示還算欣賞。
他一開口,嗓音就略顯粗糙:
“這地方也敢孤身過來?在那鎮子上沒聽說這里有鬼怪嗎?"
周拯笑了笑:“讀書人不信這些。”
“讀書人怎么不信這些?”
這絡腮胡大叔皺眉道:“不信這些,哪來的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他呵呵一笑:“哦,你這是還沒讀魔怔,不太行啊小子。”
周拯并未與他搭話,心底卻在分析自己該如何進行下一步。
絡明胡大叔伸了個懶腰,將劍匣放在木板角落,隨后從袖中拿出了一疊黃紙符,右手并起劍指,對著一旁輕輕滑動。
這些紙符飛射而出,貼在了門窗縫隙中,各處閃過了一陣金色光亮。
符陣鎮妖邪。
那絡腮胡大叔朝周拯看了過來,嘴角露出幾分得意的微笑,還對周拯挑了挑眉。
周拯很配合地露出幾分震驚的表情,起身對道長拱手:
“不曾想您是真的高人,我還以為道長是游方的騙子,多有得罪。"
“你這人也有趣。"
絡腮胡大叔笑了笑,伸了個懶腰,將包裹當做枕頭,翻身和衣而眠。
“睡吧,保你到清晨,然后咱們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周拯笑著點點頭,也沒多說什么,靠著木柱坐了下來。
他不敢多放出靈識,只是按李智勇當年給的法子,將靈識鋪在地面,靜靜等故事的后續發展。
他隱隱覺得,今晚并不會輕易結束。
夜深人靜鬼安寧。
窗外響起蛐蛐的叫聲,隱約也有樹杈斷裂的咯嘣聲。
老君到底是什么意思?
這是老君的試煉,自然非同尋常,如果只是簡單完成個任務再去拿獎勵,那老君為啥不直接發獎勵給自己呢?
周拯心底不斷思索著。
他有點不太敢相信,老君安排的試煉,就是簡單的過一過自己已知的劇情。
倩女幽魂嘛,取自《聊齋》之《聶小倩》。
周拯看大災變以前電影的時候,當然看過這部作品,不過當時就是震驚于女角色的美了,也沒………
嘖,怎么感覺自己遇到的這個小倩,跟自家的魚有幾分相似呢?
周拯啞然失笑。
大概女子嬌憨一些都是這般模樣吧。
他靠在木樁上等著后半夜出現異樣,少頃忽然輕輕皺眉,凝視著窗縫上貼著的黃紙符。
周拯修道日短,不太懂符道。
對符纂丹陣只是有所涉獵,還沒時間去精研。
但這張黃紙符,怎么看著,跟肖哥給自己的那些符箓中的一種一模一樣?
當著旁邊絡腮胡大叔的面,周拯自是不敢直接拿出自己懷中的黃紙符亂看,只能仔細去回憶。
這個世界與自家三界的符法都差不多?
周拯心底泛起幾分疑惑,一時竟有點摸不著頭腦。
與此同時。
………
浩瀚無垠的沙漠中。
肖笙渾身污血,坐在那小山般的妖獸尸身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三天三夜!
大戰了三天三夜啊!
肖笙看著自己又斷了一截的大金鏈子有些欲哭無淚,雖然干掉了這頭巨獸,但自己損失還真是慘重。
“唉,回去之后必須給李智勇磕一個,他的毒丹救了咱一命啊。"
休息了一陣,肖笙也不敢在巨獸尸身上停留太久,飛到空中打量了幾眼這頭大蜥蜴的殘破尸身,隨后便朝著大蜥蜴原本停留的區域飛去。
肖哥當然不傻。
準確來說,如果是跟斬妖除魔有關的常識,他的知識儲備其實還算比較豐富。
像這種一地霸主級的妖獸,必然是有領地意識的,自己只要找到它的老巢,應該能翻出一些寶物,還能躲在附近修行,短時間內不用擔心會被其他妖獸盯上。
老君給自己的任務就是活下去’嘛,這個其實也簡單。
少頃,肖笙躲在云層中,又拿出了手機和通信玉符。
手機已經沒電了。
通信玉符上,兩個綠點還在邊緣輕輕閃爍,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南,依舊是超過了千里沒法直接通信,通信玉符給出了簡單的方位。
隱隱的,肖笙看到指向東邊的綠點,時而輪廓會出現少許變化,表明那邊是有兩個人,應該是偶爾分開一下。
他們四個兩兩一組呢?
肖笙頓時有點郁悶,那種就如自己是個'差生’不被待見的感覺油然而生,隨后卻是化郁悶為力量,繼續悶頭修行。
不行就直接飛升!
“哥要做小隊第一個仙人!哈哈哈哈!"
無盡大山之內。
一處不起眼的樹洞中,化作了三寸多高的李智勇,看著道心深處那已經被點成金色的字樣,有些意猶未盡地嘖了聲。
就這,不過半個月就搞定了。
他身周飄出了一朵朵十一瓣的蓮花。
李智勇猶豫了下,還是憑空凝成一把青色寶劍。
還不行,道基還有瑕疵,終究不得完美。
等等肖笙和班長吧,班長修道時間太短,最好多積累下,肖笙現在還遠沒有成仙的機會,最少也要等個半年。
青色寶劍對著額頭直直落下。
穩教筑基秘法:斬道境!
...
萬里碧波之中。
一片祥和的仙島上,漫天星辰之下,一群美麗的姑娘穿著古樸的服裝,在那手拉手地歡聲歌唱。
瘟疫已退,活人數千。
敖瑩與月無雙在這里笑著,鬧著,準備在這里停留幾日,留下一些醫術,教給本地人如何培植藥草,就動身去找尋三位男隊員匯合。
這幾個月,可給她們累壞了。
......
這夜是不是太長了點?
周拯睜開雙眼,看著窗縫上微微發光的符箓,心底泛起了少許異樣。
他在書箱中翻了一陣,拿出了一雙替換的草鞋,開始窸窸窣窣換了起來。
一旁傳來那絡腮胡大叔的呼聲,門外依然是安安靜靜的夜晚。
周拯站了起來,輕輕跺了跺腳,隨后負手開始在這殘破的佛堂內溜達。
越來越多的疑惑堵上心頭。
他隱隱察覺到了此地不太對勁。
蘭若寺,聶小倩,寧采臣……
很明顯啊,這只是一個愛情故事。
如果周拯沒記錯的話,這個故事講的是一個有婦之夫寧采臣,嘴上說著我永遠只愛我老婆,然后在蘭若寺遇到小倩后驚為天人,在小倩的指點和燕赤霞的幫助下干掉此地的老鋒頭,帶小倩回家養做鬼妻’。
聊齋嘛,里面大多都是這些荒唐事。
此前老君太極圖內部的大殿中,小金小銀說的那些話,似乎也藏了一些關鍵信息。
是了,這倆個童子說,老君為他們選了七個可以歷練之地。
也就說,此地是老君親自挑選的,甚至于老君來過的。
老君的動作必有深意。
老君在別墅現身時,曾對自己說過,再有差不多二十年,天道就會在楊戩體內徹底復蘇。
大天尊已死、漫天仙佛高手死傷殆盡。
老君也說過,三友、也就是三清祖師,無法再干預三界之事,所以他苦心布局,將他們送來此地。
此間藏了什么深意?
目前為止總共就七個歷練之地,真的會用一個歷練之地,讓自己體驗一下甜甜的人鬼戀嗎?
燕赤霞的呼嚕聲響個不停,蘭若寺的夜晚仿佛更安靜了。
正在四處溜達的周拯突然停下腳步,低頭看向了佛像旁的角落。
那被削掉的佛像腦袋就橫在自己腳下,此刻背對著自己,邊角也有些破損,看著也沒什么不對勁。
周拯微微搖頭,轉身走向一旁,但剛走了兩步突然折返,左腳踩在佛像上,朝自己一側用力滑動,讓佛像腦袋面向自己。
突然!
周拯渾身寒毛扎起,耳旁仿佛聽到了一陣'呼麥’的噪音,四面也像是出現了陣陣誦經聲。
那佛像!
佛像的清秀面容!是他自己!
是他本來的相貌!
周拯遍體生涼,忽覺周圍這昏暗的環境中,像是多了一雙雙眼睛,一股莫名的恐懼涌上他心頭。
這怎么回事?
自己來的不是蘭若寺?
心底迅速劃過幾幅畫面,那是自己被送出太極圖后的情形。
自己睜開眼就站在古剎之前,面前是書箱,前方是藤蔓覆蓋的石碑,掃開藤蔓看到了蘭若寺的大字。
“不睡覺干啥呢?"
一旁傳來了絡腮胡大叔的抱怨:“趕緊睡覺了,有本道長的符箓在,那些臟東西不敢過來。"
“大俠?”
周拯轉身看向那絡腮胡大叔。
“還沒請教……”
“肖赤霞,學道的。”
那大叔嘟囔了聲,翻了個身,很快又傳出了幾分鼾聲。
周拯不由陷入沉默。
窗外已沒了月光,佛堂內只有點點燭火。
他盤腿打坐,仔細思索了一陣,很快又轉身走向佛堂后的側門,推門而出,驚起了床板上酣睡的糙漢子。
周拯快步踏入后院,目光印著淺淺金光,不斷四處掃量。
都有印象。
此地的布局布景,自己都有印象。
踹開一間陰修所住后院齋房的屋門,其內布景讓周拯瞳孔微微一縮。
“你干啥呢?”那絡腮胡大叔跑了過來,手中還提著一把明晃晃的長劍。
周拯下意識避開他,目中帶著幾分警惕,然后就在這大叔目瞪口呆的表情下,身形躍空而起。
這身形薄弱的秀才,一頭撞向了后山亂葬崗!
“無量個天尊的!你是什么人!"
絡腮胡大叔喉結顫了顫,對著背后一抓,那只劍匣自行飛來,貼在他背后。
劍匣開啟,其內飛出一把飛劍,這絡腮胡大叔踩著飛劍搖搖晃晃升空,急忙追向后山,只能隱隱看到那書生落去了一株大榕樹下。
“那里是……當心!那里藏了妖……”
這大叔話還沒喊完,卻見那書生右手并起劍指,指尖吞吐少許劍芒。
那棵大榕樹宛若活了過來,其上樹杈藤蔓化作一只只漆黑的鬼手,直接抓向書生。
書生身形懸浮于半空,左手背負身后,右手向前疾點,只是幾道劍光劃過,就已是撕開重重電影,直接斬在了大榕樹之上!
樹干毫無缺口,但一滴滴漆黑的鮮血,自樹皮之下流淌而出。
此刻,后山出現了隆隆的響聲,一股斐然妖氣沖天而起,讓絡腮胡大叔勃然變色。
這般變故著實太快。
而那書生對后山出現的滾滾妖氣置若罔聞,只是低頭在樹下翻找。
待絡腮胡大叔靠近,那書生已是翻出了一堆白骨、一堆陶壇。
“這是骨灰壇!”
肖赤霞忙道:
“上面貼了紅紙,寫了生辰八字和姓甚名誰,就能控制此人留下的魂魄!真真的邪法啊!”
“嗯,”周拯點點頭,示意這道長不要靠近,隨后對著手中的骨灰壇一陣沉思。
肖赤霞遠遠看了眼,納悶道:
“敖小倩?這是道友的故人嗎?"
周拯笑而不語。
肖赤霞指了指后山上出現的龐大黑影:“那個,道友,我們是不是先解決這個家伙,或者先逃命召集各方道友來此一同除魔?”
“不必。"
周拯看向肖赤霞,目光十分誠懇,眼底帶著幾分鼓勵。
“我相信,道長你一個人就足夠對付此妖!"
“啥?"
周拯言罷,身形御空而起,落下時已回到了蘭若寺的寺門前,也不顧地面泥濘,盤腿打坐。
這是他此行的起點。
后山亮起了道道劍芒。
周拯卻不去看這些,閉目、凝神、調整呼吸。
葛的,唐三藏姐姐的身影出現在周拯心底,一片經文伴著她輕柔的嗓音,在周拯心底緩緩鋪展。
啊,是那幾日時,唐三藏大姐要求自己必須學會的佛門經典經書,不曾想卻在這里發揮了作用。
佛經也好,道經也罷,能尋得本真的,便是好經文。
周拯口中快聲吟誦:“啊呀瓦多您力刷拉菩提薩抓……"
少頃,他背后浮現出一只淺淺的寶輪,這寶輪綻出如月光般的佛光,鋪灑在了古剎前路。
后山激斗正酣。
周拯誦讀經文的嗓音越來越快,背后的佛光越來越亮!
一只只·卍’字印在他嘴邊飄出,飛入這天地之間,在空中凈出淺淺的佛影,對四面八方不斷誦讀。
一遍、兩遍、三遍……
“公子?"
白衣小倩出現在周拯面前,滿是疑惑地問著:“公子您在做什么?"
周拯雙眼不睜,那小倩緩步向前,忽地面露厲色,一只利爪罩向周拯額頭,但剛要接近周拯,身形卻突然坍塌成了一地紅塵。
四遍、五遍、六遍……
周拯頭頂的佛影幾乎凝實。
后山的大戰似乎告一段落,那肖赤霞渾身帶血,匆忙趕來,抬手就要抓向周拯的肩頭,口中呼喊:
“快走!這老妖千年道行,對付不了!"
但同樣的,這絡腮胡大叔剛要接近周拯肩頭,身形無聲坍塌,化作塵土自周拯眼前消散。
七遍、八遍、九遍……
周拯睜開雙眼,心底隱隱有所得,前方的古剎、頭頂的佛影、這一方天地,宛若是被折起的畫卷,同時被折疊、收納,化作了一顆寶珠,懸浮在他面前。
周圍是一片漆黑,頭頂是滿天星辰,身下是干涸的大地。
周拯卻并未動彈,目中神色無悲無喜,開口道:
“佛門《心經》描繪出的彼岸,不在佛國、不在極樂,不過是在自己心中。
"我此前所見不過心之投影,此前所聞不過心之所向。
“如此想來,我的幾個隊友也都困在了這顆寶珠之中吧。"
寶珠后,一道模糊且散著七彩霞光的女子身影,緩緩顯露蹤跡,腳下踩著一只蚌殼,低頭輕嘆:
“心之相終究不過虛妄,我已逝去,只是想看一場夢境罷了,你都不愿給我嗎?"
周拯剛要開口,心底卻泛起了幾分明悟。
她就是老君要自己找的女鬼。
一只死去的神獸。
浮世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