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到了。」

大鵬鳥的嗓音鉆入耳中，周拯睜開雙眼，停下了打坐。

同行的眾人、仙、狗已是去了飛舟渡前方，大鵬斷羽也已化作人形在前甲板等候，他的面容上滿是虔誠，右手始終保持著佛號。

冰檸等仙人臉上的表情有些凝滯，百花仙子不斷嘆息。

周拯抵達(dá)船首，低頭看去，入目是一片染了血、摻了灰的沙土，一望無垠，能見到一些城池死后留下的軀殼，山岳崩斷、河流干涸，甚至連微風(fēng)都沒有半點，各處還能看到生靈尸身在沙地上留下的烙印，但尸身已化作了那些黑灰。

誰也不會想到，這里幾個月前，還是個生靈繁茂、以妖居多的大千世界。

而那些始作俑者，此刻已轉(zhuǎn)移到了其他地方。

飛舟渡懸停的空域附近，還有大片的飛舟、人影、妖影，這些原本碰到一起就會掐起來的生靈，此刻盡皆保持著沉默，注視著下方的大地。

周拯沒有多說什么，駕云落在了下方。

他此刻是長發(fā)的模樣，但很快也被人認(rèn)了出來。

畢竟大鵬鳥太過扎眼，這個飛舟渡早就被人盯上了。

周拯沒有回應(yīng)周圍的呼喊，漫步在這死去的世界中行走，似乎在找尋著什么。

他仿佛能看到那些沖天而起、煅燒一切的大火，能看到那無窮無盡的怨恨與不甘。

此前他在三界中段和外圍時，只能隔空去想象這里的畫面，通過大道去感應(yīng)這里發(fā)生的慘劇，而今到了這殘骸之處，周拯心底一直環(huán)繞的抗拒情緒，悄然紓解了。

這一刻，周拯不必懷疑救世的價值；

這一刻，周拯也不再多想‘為什么會是我，這種問題。

他覺得自己必須去阻止王母的惡行，哪怕為此作出一些不可避免的犧牲。

三界生靈死傷慘重，幽冥地府空空蕩蕩。

這種大劫，已經(jīng)遠(yuǎn)超普通生靈所能承受的極限。

「唉，」周拯嘆了口氣，俯身抓起了一把沙土，看著沙土在指尖悄然流走。

等沙土流盡了，他平和的雙眼中多了一團(tuán)火光。

就仿佛業(yè)火剩下的余燼。

去靈山。

如果非要給這場大劫畫個句號，提前畫上，也不錯。

「接下來兵分三路，我需要單獨行動。」

周拯回返飛舟渡就開始了布置。

「我太過招眼，直接現(xiàn)身必然會被對方關(guān)照，稍后我?guī)嘤饾撊胛宀恐拗校瑩駲C而動。

「黑熊先生、惠岸、善財，你們?nèi)话凑Ｐ袆又北检`山，對外宣稱我已抵達(dá)靈山內(nèi)部，正與斗戰(zhàn)勝佛喝茶聊天。

「冰檸、嘯月，百花的安危交給你們了，不要讓我分心，你們踏上歸途就可，可以尋一段星路直接在中途撞出去，而后尋地隱匿，不想走太遠(yuǎn)也可去咱們前一站，那里生靈頗多，你們混雜在凡塵之中就可。」

眾仙同時作揖領(lǐng)命。

周拯的口吻，沒有給他們商量的機會。

片刻后，船艙中，周拯束起長發(fā)，換了一身淺藍(lán)色的舊道袍，臉上貼了一套山羊胡。

百花仙子在旁靜靜站著，那雙妙目注視著周拯，許久才道：

「如果事不可為，就不必強為，咱們還有其他機會的。」

「嗯，」周拯笑著應(yīng)了聲，抬手為她理了理額前劉海，「注意安全，不必?fù)?dān)心我。」

「我知道的，你多保重。」

周拯環(huán)住她腰身，有些戀戀不舍地相擁了一會，隨后便道了聲「斷羽」，與大鵬鳥同時化作金光消失不見。

不少在這死去世界逗留的生靈都見到了，周拯化作的金光直奔五部洲。

這般消息極短時間內(nèi)就在附近傳開。

畢竟，這里已是三界的核心，那廣闊無垠的四海五洲就在前方。

五部洲自遠(yuǎn)古而來被生靈視為修道圣地的遠(yuǎn)古大陸最大殘骸，他是現(xiàn)如今三界生靈的起源之地，曾屹立過不周山與四大天柱，誕生過三清、女媧這般超然大能。

周拯也沒想到，自己的五部洲初行，竟是偷偷摸摸，如做賊一般。

「好濃郁的靈氣。」

······

周拯贊嘆一聲，身后跟著的大鵬鳥自然不知該如何接話。

五部洲的靈氣如果再不濃郁，那三界還有什么地方敢說靈氣充沛？

周拯此刻是中年道者樣貌，大鵬鳥是個年輕侍者的打扮，背上兩桿青鋒劍，胳膊上還套著兩只行囊。

這是他們進(jìn)入五部洲之前，在路上遇到過的形象，直接就借用了。

看前路。

進(jìn)入五部洲前線先要度過一段短暫的星路，鉆出星路便能見到一片近乎無垠的星空，星空似乎沒有邊界，而自古流傳，這片星空中藏了通往混沌海的路徑。

三界正中的五部洲，據(jù)說是離混沌海最近之地。——當(dāng)然，如果在三界的邊緣不斷找尋，尋到一些乾坤塌陷之地，也能找到混沌海的入口。

五部洲就在這片星空的正中，在剛踏入這片星空的「行人」眼中，那就是一團(tuán)小小的光斑。

周拯仔細(xì)觀察著頭頂這片星辰。

這里的星辰，與星球的概念是不同的，它們更像是一塊塊會發(fā)光的巨石，懸浮在了這片虛空之中，點綴著這里的天空。

但這些巨石又是不同的，它們每一個似乎都蘊含了玄妙的道韻，似乎蘊藏了一條條大道，是大道一角的具現(xiàn)化，大道就化作這些星辰，注視著下方那片綺麗的世界。

這里的星辰與整個宇宙中的巨大星系存在某種關(guān)聯(lián)。

「老師，」大鵬斷羽輕聲問，「是有什么不對嗎？」

「沒什么，前行吧。」

周拯背起雙手，駕云帶大鵬斷羽緩緩向前，自身道韻控制在「勉強的金仙」，屬于旁人不敢招惹，又不會有人刻意去探究他的來路。

那光斑在他眼中漸漸放大，如臉盆、如沙盤，又迅速變得無比廣闊。

浩浩蕩蕩的四海之水，自這片大地的四面盡頭化作了稀薄的瀑布；大地下方被一團(tuán)血紅色的光芒覆蓋，那就是在天邊去看血海的模樣。

離得更近些，周拯就不由開始感慨這座天地的宏大，以及自身的渺小。

「這應(yīng)該就是天圓地方的極限了吧。＇

周拯望向那東勝神洲，還想找找大名鼎鼎的花果山，所見卻只是一片如森立般連綿起伏的山岳，其數(shù)何止數(shù)十萬，但這片山岳卻只是東勝神洲的一角，仙識掃過，能見數(shù)不清的仙國、城池、部落，數(shù)不盡的奇山妙水、仙靈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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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贍部洲為人族發(fā)祥之地，此地更是了不得，周拯尚未來得及查看，就被這里滿溢而出的生靈之力弄的心潮澎湃。

此地不知有多少生靈，又存在了多少家國。

西牛賀洲，佛門的發(fā)祥地，妖靈數(shù)不勝數(shù)，寺廟百萬余，大地各處都充斥著炙熱的香火氣息，若是不知哪里是靈山，只覺得此地遍地是靈山。

北俱蘆洲，終年不散的瘴氣之下，形成了獨特的「生態(tài)」，而生靈在此間掙扎生存，竟也有巨大的生靈數(shù)量存在。

看這里，周拯看到了一個盛世。

但他的心情隨之就低落了下去。

無他，天道發(fā)難的話，最先遭殃的就是這里。

周拯目光凝視著四海五洲的中央位置。

曾經(jīng)的不周山早已倒塌，而不周山的殘軀也已被挪移去了不知何處。

中神州，曾經(jīng)的修道圣地，萬千仙宗林立之處，此刻卻變得有些寂寥，居中三分之一的區(qū)域被雷暴所覆蓋。

雷暴中便是天庭廢墟。

那就是天道惡念的所在。

「你來過這里嗎？斷羽？」

「老師，弟子就是在這里出生，在這里闖蕩，」大鵬鳥嘆道，「年少輕狂時，也曾在這搞了許多惡事，而今想起來，那些生靈活得好好的，與我何關(guān)？又為何非要去做他們的大王，他們又不是真心的覺得我值得追隨。」 шшш★ttκΛ n★℃ O

周拯微微點頭。斷羽的改造很成功。

「老師，咱們先去哪兒？」

「去東勝神洲吧，」周拯緩聲道，「我也朝一下圣。」

「不先去靈山嗎？」

「你仔細(xì)看靈山周遭。」

大鵬鳥雙目綻出金光，盯緊了靈山所在方位，眉頭漸漸就皺緊了起來。

「那里······」

「七十八重大陣，」周拯緩聲道，「佛門自身防護(hù)大陣，截天教布置的諸多殺陣?yán)ш嚕瑥?fù)天盟在附近布置的防護(hù)陣，總共七十八重大陣，地下天上數(shù)千名高手暗中躲藏，咱們現(xiàn)在過去，不就是給他們當(dāng)靶子嗎？」

大鵬鳥笑而不語。

周拯又打量了中神州一陣。

他還挺想去拜會下天道，但仔細(xì)想想，還是決定穩(wěn)妥一些。

智勇也不知道在何處。

于是，周拯帶著大鵬鳥轉(zhuǎn)頭去了東勝神洲，開始尋山訪水，找尋這個三界那厚重的歷史感。

然而他還沒呆半天，靈山上空突然出現(xiàn)了萬里烏云，一道血色落雷砸下，激起了層層陣法的光壁。

表面平和的五部洲之地，瞬間出現(xiàn)了一股股可怖的威壓。

仿佛下一瞬，這個天地間就會出現(xiàn)無數(shù)個巨大的身影，將那片烏云直接撕碎。

誰先動手了？

周拯站在山頭隔洲眺望，眼底漸漸帶起了少許戰(zhàn)意。

······

哪吒此刻心氣并不算尋常。

他就在靈山大雷音寺北側(cè)千里，復(fù)天盟占下的據(jù)點——一座金碧輝煌的氣派寺廟內(nèi)。

他盯著頭頂?shù)臑踉疲惺苤鋬?nèi)濃郁的血煞之力，眼底滿是躍躍欲試。

在哪吒身后，復(fù)天盟高手來了六成，后面還有六座可拆卸組合的挪移大陣，能夠迅速運來千軍萬馬。

曾幾何時，五部洲乃是天庭的大本營，何曾像這般還需運兵？

紫微帝君不在此，此地局勢由四位天師與三位真人商議著進(jìn)行統(tǒng)籌布局。

此刻，哪吒當(dāng)真想長嘯一聲直接殺入烏云之中，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

可惜沖不得。

一個成熟的將領(lǐng)，必須學(xué)會遵從軍令，這一戰(zhàn)絕非兒戲。

哪吒就聽側(cè)旁傳來幾位天師的討論聲：

「是修羅族嗎？」

「他們來作甚？可是覺得五部洲無人？哼！」

「修羅族居于血海，地藏王菩薩入駐地府之后，修羅族數(shù)百次作亂，都被地藏王菩薩以佛兵鎮(zhèn)壓，故修羅族與佛門確實也算有血仇。」

「他們今日來此，應(yīng)該也是彌勒的安排，彌勒既敢對三界宣稱此事，定然應(yīng)是做了充足的準(zhǔn)備。」

「如來佛祖關(guān)系重大，尤其是這般節(jié)骨眼，還需慎重。」

「守山大神、惠岸行者、善財童子前幾日已抵達(dá)此處，想必帝君八成也已到了， 咱們還是要考慮周全，莫要讓帝君再給咱們收拾殘局。」

「善。」

一群老神仙各自點頭，隨后便開始捻須沉吟，靜待局勢變化。

烏云之內(nèi)再次傳來震天聲響，一道道血色落雷砸向靈山外圍包裹的大陣。

云端之上出現(xiàn)了四道魁梧的身影，他們光著上身，露出赤紅色的皮膚，渾身散發(fā)著強橫的威壓，各有八只臂膀，須發(fā)如火焰般不斷跳動。

血海，修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