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槍正中心臟是什麼滋味，楚軒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但是他敢肯定，那絕對比被人活活用鞭子打死好過。一鞭又一鞭落在他血肉模糊的背上，讓他疼得發(fā)抖，可無論他怎麼睜大眼睛，眼前依舊是茫茫的黑暗。

太奇怪了，四肢都有感覺，因爲(wèi)氣溫過低而接近麻木……這是怎麼了，他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整個後背像是正在被烈火灼燒，以至於他幾乎感覺不到鞭子的落點(diǎn)在哪裡，而且他的脖子似乎被什麼緊緊扣住，連呼吸都很困難。

“喲，我倒是忘了，你根本說不了話吧。”陰柔的聲線，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嘲弄的語氣。配合著妖媚男人的話，又是一鞭抽下來，楚軒輕輕咳嗽幾下，頭再次低了下去。風(fēng)雪已經(jīng)停止，陽光撥開厚厚的雲(yún)層露出臉來，努力展示自己的存在。只可惜冬日的陽光已然失去取暖的作用，灑落的光明楚軒又看不見。而且正所謂下雪不冷化雪冷，這時溫度倒是越發(fā)低了。

一盆溫?zé)岬柠}水從頭頂潑下，楚軒一顫，卻發(fā)不出慘叫聲——脖子上的東西扣得太緊，連呼吸都不暢，出聲更是不可能的事。從楚軒身上流下的血水浸透地面的積雪，流過他被鐵鏈?zhǔn)`在雪地中的雙腿，然後慢慢凍結(jié)。

楚軒現(xiàn)在是跪姿，膝蓋以下被凍得失去知覺。連化開鹽的鹽水都來不及凍冷後再潑，可見潑水有多頻繁。旁邊圍成一圈的姑娘小倌們已經(jīng)不敢再看，因爲(wèi)誰都看得出來，這個少年即將陷入永眠。

“誰讓你停下的，繼續(xù)。”拉攏厚狐裘的領(lǐng)口，妖媚男人不耐煩地瞪了一眼行刑的下人，下人趕緊繼續(xù)揚(yáng)起鞭子。浸滿血的鐵鞭在空中劃出悽豔的弧線，重重地落下。

楚軒咳出一口血，實(shí)在支持不住了，臉色慘白猶如遠(yuǎn)處還沒有被人踐踏的雪地。一直在說話的那個人的聲音聽起來彷彿來自渺遠(yuǎn)虛無的幻境：“我剛來你就敢犯事，給我下馬威呢？你們也都仔細(xì)看好了，如果以後誰再給‘芳菲樓’添麻煩，他就是你們的榜樣。”

楚軒在心裡自嘲地笑笑：一醒過來就成了“榜樣”，還真是可喜可賀……不過誰能告訴他，他現(xiàn)在到底怎麼了？他不奢求上天堂，因爲(wèi)他會褻瀆那裡的純潔和美好，但是這裡又不像地獄，這裡是哪裡？

不知過了多久，捱了多少鞭，又是一盆水當(dāng)頭潑下，楚軒混沌的意識再次被強(qiáng)行拉回來。背後仍是火燒一般的疼，不過可以感覺到鞭子居然沒有繼續(xù)落在他背上。昏昏沉沉中，他似乎聽到鞋子踩上積雪的“咯吱”聲由遠(yuǎn)及近，接著一個低沉冷靜的聲音響起：“我要他。”

忽然見到來人，之前聲音陰柔的妖媚男人有些不自然，語氣中能聽出來些許慌亂：“秦盟主……讓您看到我們芳菲樓處置下人真是污了您的眼，奴家馬上去把明月姑娘和蘭芷姑娘喚來陪您，還請您移步……”

“三千兩。”

“這個，秦盟主……您也知道奴家是剛來芳菲樓的，這下人不懂事遭了罰，又不是什麼好貨色，還請您……”

那個聲音近了些，刻意壓低不少，楚軒只能勉強(qiáng)聽見：“三千兩銀子盤不下你這芳菲樓，至少能買得動‘歸去來兮’前十的殺手。”

身體到了極限，恍惚感覺到吊在頭頂?shù)碾p手被解開，下一秒，楚軒失去了意識。

朦朧的畫面，似乎是在夢中，但楚軒清晰地記得當(dāng)時的一切，因爲(wèi)那是他在那個世界看到的最後景象，是他最後一次看到自己戀慕的人。

出遊遭遇暗殺，他和老闆一起躲避。這個飯店已經(jīng)被襲擊者包圍，只剩下往樓頂坐直升機(jī)逃離這一個方法。襲擊者太多，縱使他們這裡的戰(zhàn)鬥力亦不弱，還是暫時被對方火力壓得擡不起頭。他們一路奮力殺上樓，卻在登上通往樓頂?shù)臉翘輹r，被一個埋伏已久的殺手襲擊成功，受傷的是他的老闆，而他則被挾持爲(wèi)人質(zhì)。

樓下還在激戰(zhàn)，楚軒知道如果他們被後來的襲擊者追上，今天就危險了……看著目露擔(dān)憂之色的老闆，他淺淺吸進(jìn)一口氣，笑了：“你未免把我想得太重要了。”擡頭看著負(fù)傷的老闆，楚軒知道他會明白自己的意思，“我應(yīng)該不算無名小卒吧，你明明知道我只是個男妓，居然還用我來威脅我們老闆？”

老闆已經(jīng)知道最貼心的下屬想打擊殺手的氣焰，故意冷笑一聲配合到：“喂，你，下地獄之後記住，威脅別人要用別人重要的東西而不是一個可以隨時換的東西。”

挾持楚軒的殺手這時也發(fā)覺自己的失誤，退後一步把他的身體隱藏在楚軒並不高大的身體之後：“少廢話！殺了他再殺你也是一樣！”

“我會給你這個時間？”老闆冷笑，“小軒，你也沒有什麼親人了，你在店裡比較照顧的幾個孩子，我會替你照顧好，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聽著樓下越來越近的激戰(zhàn)聲，楚軒心裡清楚今天他也許不能活著走出這裡，但是——至少他不會讓這些人再傷害他愛的人！微微一笑，楚軒字句清晰：“有，我要向你表白。”大膽一次吧，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坦白了，“我愛你，很早很早就愛上你了，老闆。”

殺手神經(jīng)緊繃，暴躁地吼：“可惡！別拖延時間！”

“可是我怕，幹我們這一行的都知道，諾言不可靠，愛語更不可靠。我和你差距太大，你是高高在上的大老闆，而我只是個男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更何況，我還是個男人，不可能給你傳宗接代。”激戰(zhàn)聲化作死神的腳步走近，楚軒不能再猶豫下去，樓頂有直升機(jī)，老闆他們?nèi)绻先ヒ欢梢猿晒μ幼撸E起手的同時，殺手大概察覺他想做什麼，手臂用力卡住他的脖子，想讓他缺氧失去抵抗力，再用他當(dāng)盾牌繼續(xù)進(jìn)攻。

不會讓這傢伙傷害老闆……絕不！好像一瞬間爆發(fā)了全部的力氣，楚軒居然硬生生把槍口按下來——對準(zhǔn)了自己的心臟！這個殺手錯就錯在他是貼著楚軒站的，楚軒只比他矮一點(diǎn)點(diǎn)，站在上一級臺階上，因爲(wèi)兩顆心臟的位置重疊，所以楚軒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劇烈的心跳。

自己爲(wèi)自己的生命倒計時，楚軒一瞬間想了很多：雖然很想得到你的迴應(yīng)，可是我怕被拒絕，就讓卑微的我?guī)е鴮δ愕母星閴櫲氲鬲z吧。文謙，在我出賣身體拼命賺錢、弟弟還是死去的時候，我曾以爲(wèi)全世界都拋棄我了。可是你讓我明白，原來我還可以幫你那麼多忙……你，好像有一點(diǎn)不捨，真的嗎？我還有很多願望，想去看海，想去告訴我長眠的弟弟，我振作起來了，還想……

最想的，是你也迴應(yīng)我說：我愛你。

楚軒的手指用力按在殺手的手指上，拼命扣動了扳機(jī)。槍聲響過，記憶中最後的畫面是老闆驚愕的表情，然後楚軒帶著笑容沉入黑暗。

意識漸漸迴歸，不過楚軒還是無法操縱傷痕累累的身體，耳畔傳來不同的聲音，讓他不能繼續(xù)安睡。

“這位公子身體虛弱，切記要好生調(diào)養(yǎng)。按時照著剛纔的方子喂他吃藥，眼睛上的毒大概七日便可除淨(jìng)，十日後就能復(fù)明。另外這位公子頸部的金環(huán)扣得太緊，接口也損壞得太厲害，恕我無能爲(wèi)力。如果盟主能除下它，這位公子不但有望開口說話，也許連被封印的力量都可以找回來。”

柔柔的女聲恭敬地應(yīng)著：“多謝琉影公子，您說的浣花都記住了，有招待不週的地方還望見諒。茗煙夫人在外廳等您，請隨浣花來。”

恢復(fù)了意識的楚軒無語……他該說什麼好……那些稱呼和“被封印的力量”是……怎麼回事？

身體上清晰的感覺告訴他，這一切並不是夢，前生楚軒的確已經(jīng)死了，然而他並不是轉(zhuǎn)世投胎，沒有走過奈何橋、看過彼岸花、喝過孟婆湯，從醒來起，他就只有一段屬於自己的記憶和一個新的身體。

是上蒼憐憫他，給他一次新生去彌補(bǔ)前生的遺憾嗎？

“公子您醒了？太好了太好了！這藥您喝趁熱了吧！”醒來的時候，楚軒下意識地動了一下，這時房間裡忽然響起另一個清脆的聲音。原來除了剛纔離開的琉影公子和浣花，這裡還守著一個人。注意到楚軒動了，一位青衣少女聞聲快步向他走過來。

楚軒有些猶豫地向聲音來處伸手，手馬上被一雙柔軟溫?zé)岬氖治兆　ＫF(xiàn)在不能說話，只是稍微用力地握了握青衣少女的手，後者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扶著他微微撐起身體，在頭下面墊了布料柔滑的墊子。楚軒現(xiàn)在的身體再怎麼纖弱，好歹也是個少年，青衣少女依然可以不怎麼費(fèi)力地把他扶起來，可見她的力氣還不小，有了她的幫助，楚軒總算能夠勉強(qiáng)倚著牀頭半躺著。

看到楚軒準(zhǔn)備接碗的動作，青衣少女又說：“公子您傷還沒有痊癒，讓漱花來伺候您喝藥，您別動。”說著端起瓷碗輕輕挨近楚軒的脣，他聽話地張口把一碗苦得讓人頭皮發(fā)麻的藥喝下去。

喝完了藥，楚軒想伸手摸一摸眼睛上覆著的東西，但是被察覺到他動作的漱花按住手：“公子您不要碰，琉影公子剛剛給您上了藥，這個藥得每日一換，十日後才能拆。您繼續(xù)休息吧。”

楚軒輕輕搖頭，一種違和感漸漸從心底泛上來：前生的生命已然終結(jié)，回是回不去了，而這邊的情況他完全不瞭解。原因不明的刑罰和視力的喪失就已經(jīng)壓得他心頭沉重萬分，再加上他無法出聲與別人交流，惶恐與不安慢慢侵蝕著他原先的鎮(zhèn)定，即使現(xiàn)在依然虛弱，他還是無法安心休息。

他什麼都不知道，就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在這裡，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語言習(xí)慣、陌生的關(guān)係，甚至陌生的身體……店裡孩子們經(jīng)常看的那些書他也看過，莫非這個就是所謂的——“穿越”？

失去視力的時候，更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聽上面，輕微的腳步聲吸引了楚軒的注意力。果然沒過一會兒，之前說話的浣花的聲音響起：“公子，琉影公子已經(jīng)和茗煙夫人離開了。奴婢名浣花，她是漱花，我們是盟主給您的貼身侍婢。”

楚軒下意識準(zhǔn)備起身打招呼，不小心觸動了背後的傷，疼痛感雖然還在，但已變得非常輕微。與漱花一樣身穿青衣的浣花發(fā)現(xiàn)楚軒的不適，低語幾句，一股清涼的感覺將楚軒包圍住，過了一會兒，他身上的傷已不再觸動痛覺神經(jīng)。

治療的效率太高，這不是科學(xué)所能解釋的問題，十幾年的現(xiàn)代教育讓唯物世界觀在楚軒心裡牢牢紮根，浣花卻只用幾句話就打破了它在這個世界的權(quán)威。

心底的不安加劇，他在一片黑暗中茫然。

浣花似乎發(fā)覺楚軒的情緒不穩(wěn)，主動說：“公子，您是不是有話想問？浣花知無不言。”

真是善於察言觀色的女孩子，楚軒在心底讚了一句，如果是這樣他也許可以稍微打聽一下這裡的情況。他並不熟悉這裡的文字，不過從剛纔的那些話可以確定，至少他和這裡的人語言相通。想了想，他用手指指著自己的嘴，做了幾個口型。

——這裡是什麼地方？

浣花還沒開口，性格活潑的漱花搶著告訴他：“公子公子，您是被秦盟主帶回來的，我們秦盟主就是蒼炎國全商盟的盟主，這裡是秦府。”

——我怎麼了？

漱花繼續(xù)搶著說：“您來的時候傷得很重，要不是琉影公子醫(yī)術(shù)高超，您還險著呢！”

浣花這時才溫婉地跟上漱花的話：“公子，秦盟主是在談生意的時候遇見您，把您帶回來的。”頓了頓，她補(bǔ)充道，“剛纔琉影公子來過，您的眼睛因爲(wèi)被下了毒所以看不見，不過毒已經(jīng)被琉影公子解了，十日後就可復(fù)明。但琉影公子無法幫您除下頸上的金環(huán)，您暫時還不能出聲。三日後盟主便會回來，到時候公子頸上的金環(huán)就有希望除下了。”

——琉……影？

還是嘴快的漱花先說話：“琉影公子是秦府的二星芒，最擅長岐黃之術(shù)。”

浣花接著漱花的話介紹：“公子也許對秦府不太瞭解。秦府裡的公子夫人們有許多，其中盟主最重視的公子和夫人就被封爲(wèi)‘星芒’。盟主臨走的時候說過，他回來之後會封您爲(wèi)第五‘星芒’，恭喜公子！”

淡淡的薰香在室內(nèi)彌散，楚軒的頭又開始沉起來。他擺手示意自己困了，兩位機(jī)靈的女孩子過來扶著他躺好，接著去收拾藥碗之類的東西。過了一會兒，楚軒聽到門關(guān)上的聲音。

對著一片黑暗，楚軒一聲輕嘆：他前生是23歲，不是3歲，再加上他的老闆和這個秦盟主一樣也是生意人，他當(dāng)然不會天真到以爲(wèi)秦盟主是看到他可憐，就把他不辭辛苦運(yùn)回來療傷，還準(zhǔn)備給他一個不低的身份。從手頭的情報來看，他這個身體的原主人與秦盟主並不認(rèn)識，那麼就是說，他對那個秦盟主有某些用處？

他有前生的完整記憶，而今生的記憶卻只有這個名叫“緋”的少年在雪林中奮戰(zhàn)、然後被那個面目模糊的男人喂下藥的零碎片段，其餘的什麼也不知道。

“緋”是誰？那個男人和緋又是什麼關(guān)係？秦盟主花費(fèi)大力氣救他，還封他做身份不低的“星芒”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他會有怎樣的未來？腦子被無數(shù)問題攪成一鍋粥，楚軒再也抵抗不住洶涌而至的疲憊，意識終於緩緩飄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