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圍城2
阿誠費力的揮舞著手中的鋤頭,粗糲的紅土地已經(jīng)挖開了一個齊腰深的坑,在土坑旁整齊的擺放著一具具尸首,只草草用蘆草蓋了蓋,露出一片片被燒成焦黑色的皮膚。在徽州八月的酷熱下,這些尸體已經(jīng)開始散發(fā)出一陣讓人作嘔的臭氣,一旁的樹木上停滿了烏鴉,不時發(fā)出難聽的“呱呱”聲。
突然傳來哐當一聲,鋤頭碰到泥土中的石塊了。阿誠只覺得虎口一陣劇痛,鮮血一下子染紅了粗糙的鋤柄,他卻好似渾然未覺一般,越發(fā)猛烈的揮舞著手中的鋤柄,仿佛被那雙鮮血橫流的雙手不是長在他身上一般。
“阿誠,先歇息一下,包扎一下再說吧!這么多尸首也不是一時半會埋的完的!”一旁同寨的同伴低聲勸慰道,自從昨夜被守軍突襲火攻之后,阿誠的表現(xiàn)就有些奇怪,一聲不吭,只是?拼命干活,一雙眼睛只是死死地盯著眼前三尺之敵,到好似寨子中長老說的被惡鬼附身的模樣。
阿誠卻好似充耳未聞一般,只是將手中的鋤頭揮舞得如飛一般,突然只聽得咔嚓一響,卻是一下用力過猛將鋤柄折斷了。一旁的同伴趕緊上前搶過斷柄,將其拖到一旁。阿誠掙扎了兩下,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凄厲的哭聲雜和著四周書上昏鴉的叫聲,顯得格外凄涼。
正在此時,遠處一陣馬蹄聲傳了過來,在茂盛的茅草和雜樹叢的遮掩下,一隊騎兵越來越近,正在挖坑的眾人站起身來,卻是淮南軍的傳騎。為首的一名校尉看了看清醒,跳下馬來罵道:“山里的蠻子就是沒腦子的懶骨頭,有力氣不挖壕溝,卻給自己人挖墳。”
他的話語立刻激起了人群中的一陣聳動,幾個性情暴躁的漢子已經(jīng)圍了上來,那淮南軍校尉身后的騎兵見狀,也催馬上前,眼看異常斗毆就要爆發(fā)了。
“住手!”只聽得一聲斷喝,蠻人們回頭一看,卻是阿誠,不由得后退了幾步,這場眼看就要發(fā)生的毆斗便化解了。昨夜那場火攻之中,那些蠻人弩手中的頭人都住在靠近火塘的內(nèi)圈,死傷了泰半,剩下的幾個也被嚇的半瘋半傻,再沒人理睬,倒是這個阿誠平日里就以善射在蠻人中頗有聲望,昨夜遇到火攻時逃出火場后又領(lǐng)著眾人盡力撲救,很是救出來了不少人,天明后又收拾死去同伴的尸體,入土為安,無形之中,剩余的這些蠻人弩手都以他馬首是瞻了。
“將爺,有什么事情請吩咐,何必說這些有的沒的的話!”阿誠走到那校尉面前,目光清朗,不卑不亢,臉上早已沒有了先前那種癡狂的模樣。那校尉本欲調(diào)笑兩句,被對方雙目一瞪,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冷笑了一聲,道:“這里的頭領(lǐng)在哪里?”
“大部分昨夜都燒死了,剩下的都在那邊。”
那校尉隨著阿誠的手指望去,只見不遠處的草窩中躺著兩三個半死不活的漢子,不時還傳來一陣瘋笑聲。
“這是這么回事?”
“昨夜遇襲之后他們就是這樣了,問什么說什么都是那個樣子!”
那校尉疑惑的看了看眾人的臉上的表情,又走到那幾個劫后余生的頭領(lǐng)身前,過了半響才確認方才蠻子并非是在誆騙自己。只得回到阿誠面前,沒好氣的說道:“既然如此,那某家便將軍令傳給你吧,你們把這些尸首埋好后,便整理好器具,到上游三里處去,有事情安排你們做。”校尉的臉上露出了諷刺的笑容:“還是挖土,這次可別再搞砸了,否則!”說到這里,那校尉右手猛力往下一劈,做了個殺頭的手勢,狂笑起來。
徽州府城之中,卻滿是狂喜的氣氛,先前兵臨城下的那股子“烏云壓城城欲摧”氣氛早就蕩然無存了,取而代之的是志滿得意的狂喜,隨同屠武出城的選鋒更是對淮南軍的戰(zhàn)力也是貶低到了極點,一名鎮(zhèn)海軍士卒能夠?qū)Ω兜臄潮鴶?shù)量已經(jīng)上升到了10個。城中的百姓也被守兵的狂喜所感染了,那些憂心忡忡的臉龐上也擠出了一絲笑容。他們這些生活在亂世中的人們,都知道在圍城戰(zhàn)中,他們這些平民的性命是最沒有價值的,他們不但要負擔著各種苦役后勤工作,必要時也會被驅(qū)趕上城,拿著粗糙的武器甚至赤手空拳和等城的敵軍廝殺;守將不但會奪去他們的財物和妻女來滿足軍士們野獸般的欲望,在糧食不足的時候,他們還會被奪去口糧,甚至會被像豬羊一般的屠殺,來填飽守軍士卒的饑腸,簡單地說,在守軍眼里,他們兼有騾馬、盾牌、車馬,城碟、糧倉的多重作用。
但是呂雄并沒有被這輕易到來的勝利沖昏了頭腦,他昨夜在派出屠武等人后,親自領(lǐng)著五百名軍士在城門口等待機會。陶雅冷靜的決定沒有給他留下一點機會。于是呂雄在詳細的詢問了屠武淮南諸軍營寨的詳情后,便重重的獎賞了同行的所有將士,準備抵御淮南軍下一步猛烈地進攻,他相信從本部的援兵應(yīng)該已經(jīng)出發(fā)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呂雄預料中的猛烈攻擊并沒有出現(xiàn),淮南軍只是稍微移動了一下營盤,加強了各個營壘間的聯(lián)系,偶爾發(fā)動了幾次騷擾,剩下的就什么都沒有做了,甚至連在溪水上架橋的企圖都沒有。這種蹊蹺的情形讓呂雄十分奇怪,他和軍官已極自己的幕僚商議過后,認為還是小心防備,以靜制動為上,畢竟城中糧食充足,求援的消息也已經(jīng)傳出去了,拖延下去對己方有利。于是呂雄越發(fā)勤勉的巡邏城守,唯恐有了疏漏,讓城外的淮南軍鉆了空子。
時間如流水,一晃已經(jīng)是九月初了,淮南軍這些時日也就發(fā)起了幾次進攻,可無論是投入的兵力和強度都是象征性的,這下連守碟的那些青壯百姓都看出來了,他們對于是否能守住府城的信心越發(fā)大了,有幾個膽大的居然從城頭向淮南軍的巡邏士卒叫罵,投擲雜物。倒是呂雄督促巡視的越發(fā)緊了,幾乎都要睡在城上了。
天佑三年九月十日夜里,已經(jīng)連續(xù)下了三四天的雨,空氣中透著一股子濕氣。守城的軍士披著的濕透的蓑衣,徒勞的看著城下的空地。說實話,他是不太相信淮南軍會挑這種時候發(fā)起攻城的,雖然這種雨天守城一方的弓弩威力大減,可城下的土地早就變成了爛泥灘,在這種夜里發(fā)起進攻,根本無法有效指揮,守城一方只需要用石頭灰瓶就能把進攻一方擊退,只是徒然浪費兵力罷了。想到這里,他艷羨的回頭看了看城下閃動的火光,不禁盤算起還有多久自己就能回到那個暖和的地方,喝上一口熱米酒,把身上那身濕漉漉的衣服烤干。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軍士挺起長矛,面朝著聲音來處,厲聲喝道:“越騎!”
“長水!”
聽到正確的口令,軍士安心的放下了長矛,此時不遠處拐角處出現(xiàn)一個燈籠,借著微弱的燈光,那軍士看道來人正是徽州刺史呂雄,趕緊躬身行禮道:“小人拜見呂刺史!”
“罷了,你盔甲在身,不必全禮了!”呂雄擺了擺手,犀利的眼光掃過了那士卒,見其蓑衣下盔甲齊全,又檢查了放在一旁的長弓,發(fā)現(xiàn)彈性保持的很好,顯然平日里保養(yǎng)得很好。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不錯,咱們武人弓弩刀矛就和莊稼人家里的牛馬一般,平時不好好伺候著,關(guān)鍵時候就要掉腦袋。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看你眼生的很!”
“小人姓韓名允,原來是州兵。”
呂雄點了點頭,那次出城迎擊淮南兵之后,感于兵力不足,便將手中的州兵打散了編入那一千五百親軍之中,看來這韓允便是其中一員,從現(xiàn)在來看效果還不錯。呂雄又查看了一會四周情況,隨口問道:“這幾日城外的淮南軍可有什么異動?”
韓允還是第一次遇到刺史這等大官,更不要說如此和氣的與自己說話,不由得激動地漲紅面孔,想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答道:“城外的敵兵還是那般模樣,每日里修墻伐木,倒好似要在這邊常住一般。”
“哦!”呂雄笑了笑,這幾日他幾乎是扳著指頭數(shù)日子,只盼著早一日援兵趕到,擊退敵軍,也好卸了肩上這副擔子,聽到一切正常,便隨口問道:“可還有什么其他異常的情況?”
“其他情況?”韓允皺眉想了想,猶豫的答道:“倒是還有件奇怪事情,都下了好幾天雨了,若是往年,這秋水只怕都漲到只離城門五六十步了,可現(xiàn)在還是老樣子,甚至比前些日子還淺了點,倒是奇怪得很。”說到這里,韓允也許是因為拿這個并不重要的情況煩憂了刺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哦!”呂雄下意識的應(yīng)了一聲,在城頭來回踱步起來,口中喃喃的不知道說些什么,臉色卻逐漸變得沉重起來。韓允不知道自己剛才說錯了什么,站在那里只覺得手足無措。呂雄突然停住腳步,沉聲問道:“你能確定往年溪水要比現(xiàn)在大很多?”
被呂雄這般一問,韓允又有些拿不穩(wěn)起來,呂雄見狀,回身對身后的親兵下令道:“快去找?guī)讉€城中的老人來。”
身后的親兵應(yīng)了一聲,快步跑下城去,呂雄走到女墻旁,一雙眼睛望著遠處,微弱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更顯得顴骨高企,眼神凄厲。
過了一會兒,傳來一陣腳步聲,那親兵帶了幾個老漢上來,那些老漢半夜里被人從床上強拉了出來,都覺得兇多吉少,剛到了城頭便撲到在地,口稱無罪,倒是弄得呂雄有點手足無措。
呂雄盡量放緩口氣,安慰了那些老漢幾句,便詢問他們往年此時城外那溪水的水勢。那幾個老漢定下神來,眾口一詞都說此時每年這個時候城外溪流水勢甚大,尤其是城西北的河堤更是要派出丁壯值守,免得被溪水沖垮了河堤,淹沒了城外的桑林,倒是今年老天爺保佑,秋水不大,保全了城外的桑林。
呂雄聽到這里,臉色越發(fā)變得陰沉起來,他竭力壓抑住自己胸中的煩躁,命令親兵送那幾個老漢回家。自己才急沖沖下城去了,只留下韓允疑惑的看著他的離去的背影。“刺史到底在憂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