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氏其實沒多少力氣,但大概是在巨大的憤怒驅(qū)使下,竟然搖搖晃晃的站立起來,剛剛站立就猛地前進幾步,來到渠水跟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我告訴你,如果家明真的出了意外,你就是拿這條命去賠也不夠!”
“你到底想怎麼樣,說清楚。當街指著人罵有什麼用!”一個粗獷的聲音突然傳過來,渠水看過去,竟然是那個趙忠。
他淡淡的看著眼前的一幕,雖然不明顯,但眉宇間有著對孫氏的絲絲厭惡。
孫氏吃了一驚,看了他一眼,見是本村的人,就委屈的抽泣起來:“趙小叔,家明如今被關(guān)在衙門裡頭了,都是劉渠水這個賤人害的,我們本家的媳婦卻說是我的錯,處處欺負我!你可要爲我做主!”
於家明那件事他當然知道,不過是自作孽不可活罷了,這個孫氏卻非要怪罪到一個八竿子都扯不到一塊的人身上。
是看這劉家閨女無父無母好欺負是不是?
他對這件事實在是看不慣很久了。
他便淡淡的問:“二嫂子,我當這劉家閨女是你家不要的了,怎麼現(xiàn)在又找上門來!”
孫氏就十分震驚,對上趙忠的目光就忙搖頭:“沒有,沒有不要,只是她出身卑微,又無父無母,不讓她做正室罷了,但簽了賣身契還是要嫁到我們於家來的,所以她是我們於家的人!”
她一直是這樣想的,但從沒有在外人面前露出行跡來,這回還是因爲被渠水給氣壞了,才口不擇言,捅了出來。
圍觀的人一陣譁然。
好好的正室她相不中了,就要人家籤個賣身契嫁進去,不配做正室,那豈不是個妾?
怪不得人都說這孫氏是個惡婆婆呢!還真是個惡毒的婦人!竟然打著以正室易妾的主意來!
趙忠也很驚詫,看了跪在那裡仿如被一道霹靂給劈到的渠水一眼,就皺眉看向?qū)O氏:“以正室易妾的主意是誰出的,於家長輩知道不知道,村裡里正知道不知道?”
他看向兩個本家媳婦,兩個人連忙搖頭,忙忙撇清:“這是怎麼說的,我們都半個影子都不知道??!”
趙忠問了最關(guān)鍵的那句話:“人家劉閨女知道不知道?”
衆(zhòng)人將目光都看向了渠水。他們這一看,才發(fā)現(xiàn)渠水與之前大不相同,雖然還是跪著,但整個人的神情都變了,變得冷靜從容,她站起來,脊背挺得直直的,似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氣剋制住了自己的悲傷,擡頭看著孫氏,慢慢的說道:“伯母,或許在你心中,我比不上韓小姐,我出身卑微,我無父無母,但我劉家的女兒,頂天立地,不輸男兒,寧死也不會做妾!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寧願一頭撞死在你們於家的墓碑上!”
她一字一頓,鏗鏘有力!
話音一落,衆(zhòng)人便有人大聲叫了一聲“好”,接著便是一片鼓掌聲。
趙忠看向渠水的目光,也難掩讚賞。他便看向有點不知所措的孫氏——在她的計劃中,她從沒有想
過渠水竟然會說不願意,要知道,渠水從很小的時候就特別喜歡家明,看不到他就要哭鬧的,要不然家明又怎麼會定給她!趙忠輕咳一聲,沉穩(wěn)的說道:“二嫂,以正室易妾的事,長輩不知,里正也不知,人劉家閨女也不願意,我看你若是執(zhí)意要讓家明另攀高枝,倒不如退了劉家這門親,也算是救人一命!”
圍觀的人便紛紛點頭:“這樣的婆家不要也罷!是該退親!”
小山就衝了出來,抱著渠水的大腿哇哇大哭起來,稚嫩的嗓子哭著喊道:“姐,退親吧,這親事咱不要了,以後等我長大了,做官了,我給姐姐找最好的婆家!找比於家明強一百倍的姐夫!”
渠水像是也突然崩潰了一般,蹲下身緊緊抱住小山,也低低哭起來。
姐弟兩個一個高聲哭,一個低聲抽泣,那緊緊擁抱在一起的身影,就好像是這個世界上被遺棄的人,看起來是那樣悲涼可憐,卻又讓人無形中豎然起敬!
人羣中有心腸軟的婦人便抹起了眼淚,搖頭喃喃自語:“這於家算個什麼東西,也只是欺負這對姐弟無父無母而已!”
其他人聽了便都點頭,可不是如此!於家算什麼啊,行事這樣肆無忌憚,無非是因爲劉家沒有了能夠出頭的長輩,無人替著姐弟兩個撐腰而已!
這樣的姻親要了何用!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爺子便嘆一聲:“兀那丫頭,你也別哭,我看你也不要死摳著一棵樹上吊了,就退親吧,這樣的婆家,不如不要!”
“就是就是,再找個,哪怕是個鰥夫,也比這樣的強!”
……
圍觀的竟然有一大半的人都勸渠水退親,孫氏十分吃驚,看向衆(zhòng)人,不是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嗎?
渠水似十分感動,從小山身上擡起頭來,眼睛紅紅的,聲音也沙啞幾分,但卻輕輕搖頭,語氣很堅定:“謝過諸位鄉(xiāng)親們仗義執(zhí)言,但要退親也不在於這一時,如今我的未婚夫正處在危難之中,孫伯母做出有失妥當?shù)氖掠星榭稍?,我不會怪罪她,等我未婚夫脫離了危險後,若是於家執(zhí)意要我做妾,到那時我便退親,再無二話!”
她說著就向衆(zhòng)人福了一禮。
其他人也是順勢這樣說而已,當事人因爲擔憂未婚夫的安危而不肯退親,許多人便深覺她這樣的舉動是有情有義,恩怨分明,便一個個讚歎她是貞潔婦人,是女子楷模!
“劉家姑娘說得對,現(xiàn)在不是退親的時候,且看以後這於家怎麼做吧!”那個說話的老爺子又開口了:“我們先散吧,等以後若是於家還是要另攀高枝,咱們這些鄉(xiāng)親們就都要站出來,爲劉閨女主持公道!”
其他人便連連稱是,一個個與渠水打了招呼離去。
渠水便看向那個爲她說話的老爺子,正是每天都喜歡來吃她家餛鈍的那個富貴老爺子。她便感激的衝他一笑,後者擺擺手走遠了。
等人都走開後,渠水甚至沒有顧忌趙忠在場,就冷冷的對
孫氏說了一句:“以後,我們劉家不再歡迎你上門!”她看向兩個本家媳婦:“還請兩位伯孃見諒,我眼下實在沒有心情招待客人,你們請回吧!”
這是下了逐客令。
兩個人便十分尷尬,卻又責怪不了渠水什麼,因爲剛纔孫氏的話都讓她們也震驚不已。
還好她們的女婿剛都跟著人羣在後面觀看,這會兒便圍上來,將孫氏死活拖著弄上了推車,孫氏大聲叫著,幾個人卻像是聽不見一樣,推著小推車就走,小月拉著家輝呆呆的跟在後面,又扭頭看了渠水一眼,清澈的目光中滿是疑惑與不捨。
終於撕破臉皮了,渠水也不願意對她強顏歡笑,便轉(zhuǎn)過身當做沒看見。
趙忠瞇著眼睛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便也轉(zhuǎn)身離去。
渠水滿身疲憊的進了鋪子裡。
趙二娘子與盧氏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看著她,對上她的目光後就一個個緊張不已,似是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她們都聽到孫氏的話,一個個爲渠水不值,心裡充滿了對她的憐愛和同情。
但這樣的眼神卻不是渠水所需要的,她慢慢點了點頭,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就去了後院。
小山要跟過去,趙傷卻已經(jīng)邁開長腿跟出去了,趙二娘子眼珠子一轉(zhuǎn),就拉住了小山,悄聲道:“你趙哥哥對你姐說悄悄話呢,你先別跟進去?!?
小山就咬著脣,擔憂不已的望著後院。
趙傷跟著渠水再次來到了柿子樹下。
同樣的地方,但渠水的心情卻截然不同。她甚至不用回頭,就知道他跟上來了一樣,微微苦笑:“你聽到剛纔那些人都說什麼嗎?”
趙傷微微蹙眉,直覺她的情緒有些不對勁。
“他們說孫氏和於家明這樣欺負我,是因爲我和小山?jīng)]有父母,沒有人撐腰!”一滴晶瑩的淚從她眼角劃過,很突兀,讓人意想不到,渠水立即仰頭,將眼淚逼回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其實,他們沒有說錯,如果我爹孃還在,於家是不會這樣欺負我和小山的…我也不會這麼艱難…”
“渠水?”趙傷試探性的喊道,又碰了下她的胳膊,似是要安慰她。
渠水反應(yīng)卻很激烈:“別碰我!”她扭頭看向他,眼睛通紅,但沒有絲毫淚意,她的語氣甚至如同寒霜一樣冰冷:“如果我爹孃不死,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fā)生!他們爲了所謂的名聲,愛情,就輕易的拋棄了我和小山,將撫養(yǎng)小山長大的擔子交給了我,根本就沒有問過我的意願,根本就沒有問過我!”
趙傷十分驚訝的看著她。
渠水冷笑:“他們太自私了,將我和小山丟到那樣一個排外的地方,稍一不注意就會被人連肉帶湯給啃到肚子裡去!我沒有辦法,只能讓自己變得更加暴躁,更加厲害,更加冷血,他們叫我母夜叉,叫我拼命三娘,說我壞話,都沒有關(guān)係,只要我能護住小山,不讓他受欺負,能讓他安然長大,我這輩子就不算白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