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天啟和東光照趕到時,淺水清正在悠閑地喝茶。
看看他們兩人一臉氣急敗壞的樣子,淺水清愜意地笑了起來:“怎么看你們的臉色,到象是剛打了一場敗仗一樣?”
東光照生性粗豪,一聽淺水清這樣說話,直接大眼一瞪:“老子什么仗都沒打到。讓你做先鋒,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你到好,直接自己就把定州給拿下了。還要我們做什么!”
淺水清看看洪天啟,洪天啟唉聲嘆氣:“這一路走來,死人可不少啊。”
淺水清喝了口茶:“看上去很多而已,大部分民眾都跑掉了。”
洪天啟有些生氣了:“那就更糟!逃走的民眾會四處散播我們屠城的消息。你可知道,南督出發前一再強調,此去止水,當照顧民生,安撫其民,以拉攏人心為主。”
淺水清笑呵呵地問:“怎么驚掌旗不來找我興師問罪?”
東光照立刻回答:“本來是要來的,可走半道上又回去了。他說,你有紫心勛章護體,他殺不了你,還不如不去理你,省得看你那副嘴臉生氣。不過他已經上書一封,向皇帝稟報此事。相信要不了多久,陛下的責難就會過來了。”
“那也得咱們活到那個時候才算數。”淺水清懶洋洋地回答:“如果按照南督的計劃行事,我相信咱們所有人都得死無葬身之地,與其那個時候在地下去聽陛下的悼詞,我情愿現在先被陛下責罰了。”
洪天啟與東光照同時色變……
戰爭的階梯,從來都是軍事服從于政治需要,而戰術服從于戰略安排。
蒼野望的政治需要,決定了鐵血鎮要以兩萬兵力逼迫止水,最好是打得他們主動棄降,從而避免止水決堤之后帶來的一系列惡果。
只有明白了這個政治需要,才能根據其需要制定戰略目標。
在這里,這個政治需要根據優選法則,其第一要務應該是拿下止水,然后才是避免決堤。前者是基礎,后者為重點。
當南無傷將所有目標放在滿足皇帝,決定派鐵風旗攻打月牙河水壩時,淺水清看到的,卻是一個戰略安排上的重大失誤。
那就是,以劣勢兵力攻打明確目標,從而失去了戰略回旋空間。
在這個基礎上,無論戰術上有著怎樣的發揮,都注定了接下來的會是一場失敗的戰爭。
商有龍不是傻子,他的龜縮戰術也不是說就放棄了大片防守地區等著敵人來占領。事實上,他跟隨抱飛雪這么多年,抱飛雪的習慣和性格,早已深深影響了他。
他的龜縮防御計劃,其實同樣帶著很深的反擊能量,而且一旦發動,則注定會讓敵人覆亡。
首先,由于孤正帆的出兵,致使天風人錯過了秋收時進入止水的良機,大量的糧食已經被收割完畢,并在商有龍的命令下全部運走,只留下少量余糧給當地百姓。天風人若不想過度激怒當地民眾,就只能從后方運糧,而無法就地取糧。
其次,商有龍幾乎撤除了止水外圍內的全部防御力量,并將其中相當部分士兵轉為民眾,且允許其自留兵刃,同時開放兵禁法,所有止水民眾可以合法擁有各種軍械。藏兵于民,化民為兵,舉國死戰,面對這種態勢,天風人稍不留神,就可能陷入舉國大戰的泥沼之中。
第三,商有龍不可能猜不出鐵血鎮孤軍深入的含義,也不難猜出天風軍的目標所向,這樣他可以根據這一點做出針對性安排。
因此一旦天風人面對這種格局選擇長趨直入,他們所面臨的只有兩種情況。
一:要么是后路被斷,糧道被截,大軍孤立無援,困守待死。
二:要么就是以重兵看守各地新占城市,被迫分兵,最終被商有龍集合所有力量予以各個擊破。
無論哪種選擇,最終的可能性都是滅亡。
南無傷雖然親率血風旗和鬼風旗在右路對其進行牽制作戰,并負責保護其后路,但是商有龍會不會理睬,南無傷能不能保住,這是個大問題。
商有龍既然知道天風軍想干什么,那么月牙河大壩就是一個餌,一個待魚上鉤的餌。不管天風軍在外面怎么折騰,他都只需要守在這餌旁等魚上鉤。一旦天風軍進入止水內部,則商有龍就可以利用在自家門口作戰,熟悉地形,便于發動群眾等諸多優勢進行迂回包抄。而一旦天風軍后路被斷,糧草不繼,就算他們再能打,也只有死路一條。
他只需派出一支五萬人左右的軍隊,只要不犯上太大的錯誤,就可以全殲深入敵境的鐵風旗,且幾乎無損告勝。
戰略上的被動,注定了戰爭的局面出現一面倒的局勢,無論戰術怎樣精妙,缺乏足夠的兵力和被對手熟悉其戰略目標這兩點致命的關鍵都已經成為天風軍的死穴。
而被對手捏住了死穴的軍隊,無論怎樣蹦達,都不可能跳出對手的掌握中。
南無傷把勝利的希望寄托在對手的無能上,淺水清卻不敢。
一個是身有豪族大家以為后盾的世家子弟,輸得起,也不怕輸。一個卻是依靠戰功艱難爬上來的小小營主,輸不起,也不能輸。
所以,他必須想辦法改變這種局勢。
為此,他和碧空晴曾多番暢談,在深入了解了止水人的情況后,根據其特點重新制定了一套完整的作戰規劃。
第一:商有龍這樣的戰略安排,糧食,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
商有龍的逼其分兵的做法,就是看準了天風軍不愿就地奪糧,與民結怨的心思。
而淺水清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天風軍如果不想被敵軍分割殲滅,就必須放棄糧道就地取糧,這就勢必會因為糧食問題而和當地止水民眾產生巨大的矛盾。不能就地取糧的他們,在進入止水境內后,一旦糧道被斷,注定只有死路一條。
糧道不等于歸路,所以,只要能就地取糧,那么在這廣袤平原上,商有龍要想困住天風軍,勢必困難重重。
既然如此,就干脆放棄親民的想法,行險一搏,以屠城之令,讓敵人畏懼,同時解決取糧問題。這也正是為什么淺水清決定屠城的原因。
不能讓敵人親近我,至少就要讓敵人害怕我,這是自古作戰的一個基本法則。
在滿足糧食需要的同時嚇阻敵人,總比犧牲自己拉攏百姓要好得多。盡管后者的長期利益很大,但是前者見效更快,生存幾率也更大。
當淺水清想明白這一點后,他便開始了血香祭大旗行動的策劃,而這一行動,所蘊涵的深意,幾乎已經囊括了所有他對歷史戰爭的理解。
第二,就是修改戰略目標,放棄攻打月牙河水壩,堅決不跳進商有龍的伏擊圈。
蒼野望把希望寄托在鐵血鎮上,本就是一次豪賭,或許他真正壓注的對象,不是南無傷,而是那個膽大包天,什么都敢做,也什么都能做到的淺水清。
南無傷沒有選擇,但是淺水清有。
當蒼野望給了鐵血鎮這道進攻令后,他就已經知道,這場戰爭要想打贏,就必須首先跳出原有的框架,進行一些新的思維。
而新的思維,首先就是要找到新的政治需要。
蒼野望想要完整的止水,可相比進攻軍完敗,什么都得不到,那么拿一個破損的止水也是沒辦法的選擇。
畢竟,有總比沒有好。
淺水清會盡量保證大壩無事,但是死人和屠殺卻是再不可避免。
所以當淺水清重新為他的皇帝定下他的政治需要時,他就開始不打招呼地行動了。
他的第一步計劃,就是祭起血香。
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淺水清來了,一個來自天風的魔鬼,以血屠的方式來展開這場掠地之戰。
他要讓對手相信,他根本就不在乎月牙河水壩是不是會被決堤,他也不在乎這場戰爭到底會死多少人。
他只在乎一件事:勝利,那怕只有手下幾千人,他也要打的止水人處處哀鳴處處傷。
他要讓商有龍被民眾情緒所逼,做出違背自己意愿的選擇,放棄固守的想法,轉而出擊,那么他就能找到那勝利的契機……
對于淺水清的這番解釋,洪天啟和東光照聽得都有些吃驚。
一個好廚子,從來都是客人想吃什么就為你做什么的。
而淺水清,他這個廚子,卻主動去決定客人的胃口了。他的理由很簡單:你要的那道菜,我做不出來。所以我隨便做了點你將就著吃吧。我為你定的口味是先管飽,然后再管好。
假如皇帝的御廚敢對皇帝這么說,他九族都被抄了。
洪天啟沉聲道:“你屠城的理由,多少還說得過去。畢竟你說得沒錯,若要解決糧食問題,就勢必會和當地民眾結怨,既然如此,到不如讓他們害怕我們。可是奪壩卻是野王之意。你公然違背,總有不妥。”
“陛下的意思是保住大壩,只要大壩不失,則怎么打,其權在我。我軍以兩萬人攻打止水,若商有龍還要被逼到決堤放水的地步,那不用我們出手,羽文柳就該先將他一刀殺了。所以,我們打得他越痛,他追在我們的屁股后面就越急。至于毀壩,除非我們能兩萬人直接打到大梁城下,否則他絕對不會那樣做。何況守壩之事,我心中早有計較,我們不去打,可我照樣有辦法讓止水人決不了堤,只是暫時還缺一些必要的條件而已。”說到這,淺水清神秘一笑。
“可是南督的意思……”
淺水清斷然道:“南督是南督,天高皇帝遠,連陛下都不搞千里指揮,他南督負責的是右路軍,又有什么權利來指揮我。”
東光照立刻提醒道:“我承認你說得很有道理,但你別忘了還有驚掌旗在這里呢。鐵風旗現在是他當家,有他在,怎么打,其權在他,不在你。就算有事你愿擔著,只怕他還不愿意讓你擔呢。”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和兩位說一這個情況。洪將軍,東將軍,我淺水清剛才為大家分析的戰局到底對不對,你們可以自己想想,若是覺得有道理,就該好好斟酌一番才是。當然,我也不介意你們現在就去找驚掌旗談,也可看看他到底同不同意我的說法。”
洪天啟沉聲問:“若是他不同意呢。”
淺水清悠閑喝茶:“那我鐵風旗全體將士,遲早將集體葬送在這異國他鄉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