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雪花在空中飄揚出一副絕美動人的畫卷,將整片大地粉飾成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同時也遮掩住了風(fēng)雨欲來前的凝重殺氣.
淺水清房間外的屋頂積上了厚厚的一層雪,映著晨光薄照,將一縷美好陽光送進了房間中。
淺水清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夜鶯那宜嗔宜喜的面容,正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
“看來我醒晚了。”淺水清微笑道。
夜鶯輕輕撫著淺水清的臉:“你大概是所有人里,睡得最塌實的那個了。”
“都沒睡?”淺水清問。
夜鶯點點頭,甜蜜地笑:“你贏了,那些降卒的心,已經(jīng)重新被你贏了回來。他們給了你信任他們最好的回報。”
信任?淺水清苦笑。
是啊,他贏了,但是這與信任無關(guān)。
他只是用自己的生命進行了一次豪賭而已。他賭這些降卒并不是個個都敢愿意如冷棄一樣做個勇士;賭他們對止水國主同樣不滿;賭他們同樣是一群賭徒,將所有的前途與命運壓在了自己的身上;賭鄭時月選人的眼光至少還不是那么差。
僅僅是賭贏而已,如果可以,他情愿永遠不要這樣賭。
如今,這五千戰(zhàn)士在經(jīng)歷了昨夜的護衛(wèi)之后,再不用擔(dān)心淺水清卸磨殺驢。他們知道淺水清信任他們,也絕不會將他們當(dāng)成炮灰使用,軍心終于得到了安定。
淺水清知道,如果沒有那未盡的毒殘留身體之中,沒有因為冷棄的刺殺而將降卒們的信心摧殘到最低谷,他絕不會做這樣的冒險。
敢于冒險的,是勇者。
樂于冒險的,不是瘋子就是傻子。
他只是被迫冒了一次險而已,而這次冒險卻令他受益非淺。
對此,他只能說很多事情往往就必須走到最壞的地步,才有可能出現(xiàn)最好的結(jié)局。
因為反正已經(jīng)到了最壞的境地,到不如搏上一搏,以求逆轉(zhuǎn)乾坤。
淺水清目前就是這種狀況。
由此可見,世間因果,一飲一啄,皆有法度。利弊得失也永不象人們想象的那樣簡單。或許,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那顆永不放棄的心吧。如今,有了這五千降卒,他要想戰(zhàn)勝石容海的軍隊,已是勝算大增。說起來,他到還該感謝冷棄了。
這刻他看著窗外,喃喃地說:“下雪了。”
“是啊,半夜里下起來的,可把虎子他們給凍壞了。”
淺水清心中一陣感動:“替我謝謝他們。”
夜鶯搖頭:“何必要謝?你活著,就是對大家最大的回報。沒有你,鐵風(fēng)旗早就完蛋了。帶領(lǐng)他們打勝仗,是你的責(zé)任,保護你,是他們的責(zé)任。”
淺水清苦笑著點頭。
是啊,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責(zé)任,保護自己,擔(dān)心自己,正是他們的責(zé)任。可就算如此,他還是很想說聲謝謝。
不為別的,就為在這生死殺戮場上,每一個敵人都害怕畏懼憎恨他的同時,至少還有那么一批人,他們信任他,支持他,追隨他,依賴他。
沒有這幫兄弟,自己怕也支撐不到現(xiàn)在吧?
不過他終究還是把這話壓在了心底,努力抬了一下身子,他說:“我想出去走走。”
“你的身體還沒好,這樣出去不太合適。”
淺水清斷然道:“明天石容海就會打過來。我今天要是不能出去,又憑什么給大家信心?我要讓所有的兄弟都知道,我只是受了些輕傷而已。我還依然能跑能跳能騎馬作戰(zhàn)。”
夜鶯嘆了口氣:“還提什么騎馬打仗.大夫說你現(xiàn)在毒性未去,體弱氣虛,四肢乏力,三天之內(nèi)你根本不可能站起來,所以還是算了吧。”
是這樣嗎?淺水清深深地看著夜鶯。
原來,你們終究認為我還是已經(jīng)倒下了嗎?已經(jīng)再也爬不起來了嗎?甚至都沒法上戰(zhàn)場指揮戰(zhàn)斗了嗎?
是啊,這毒的確很厲害,厲害得就象一個吸血鬼,幾乎噬盡了我渾身的力氣與精力。
可是就算如此,我就該倒下嗎?
不,夜鶯,你錯了。
人這種動物,在體力與耐力之上,還有一種力量更加強大,強大到可以超越一切。
淺水清笑了。
他笑著說:“在我來到這個世界前,我最熱愛的運動是登山。我喜歡攀登那一座座在別人看來無法逾越的高峰。每當(dāng)我爬上一座峭壁,我就等于是戰(zhàn)勝了一次自己。而每一次在我攀登之前,我都會告訴自己,無論如何,我都必須成功。因為登山是一種永不放棄的運動。一旦在中途放棄,登山的人就會失去力量,其結(jié)果就是掉下來摔死。”
“曾經(jīng)有一次,我攀登在高高的懸崖上,上不接天,下不著地,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天我的心中突然生起了一種恐懼。我怕自己會掉下來。”
“后來我真得掉下來了……很幸運我還活著,并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從那時起,我就知道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我之所以失敗,是因為那個時候我放棄了。”
“放棄,就是最大的失敗。”
“我曾經(jīng)放棄過一次,并因此而受到了慘痛的教訓(xùn)。從那之后起,我就再不會對任何使做輕易放棄。”
“夜鶯,我需要的不是大夫。我需要的只是一點時間,和一點努力。這種毒雖然厲害,但還要不了我的命。能夠解毒的,不僅僅是藥物,更重要的是那生存的意志。看著吧,大夫?qū)ξ宜f的一切預(yù)言都將被我證明是個錯誤,因為要不了多久,我就會重新生龍活虎地站在你的面前。”
夜鶯呆呆地聽他說,卻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淺水清悠悠嘆了口氣,他終于道:“夜鶯,你可相信這世界有奇跡?”
夜鶯茫然搖頭。
下一刻,淺水清霍然站起。
他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前沖之勢太大,險些將自己摔倒。
可他還是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從額頭上涔出大滴大滴的汗珠,顫抖的身體暴露出他的無力與痛苦,可他偏偏就那樣站著,并且微笑著,申請淡定而從容,仿佛這個身體正前所未有的好過。
他就那樣站在夜鶯的面前,在夜鶯剛剛說過大夫斷言他不可能靠自己站得起來之后。
他笑著說:“相信我,夜鶯。只要你愿意,奇跡就總是可以創(chuàng)造出來的。”……
淺水清“無恙”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來。
戰(zhàn)士們看到了他們的掌旗在那天走出了城守府,臉色略有些蒼白,身旁是夜鶯攙扶,吊著手臂,走起路有些瘸拐,但顯然是沒什么大礙。
淺水清甚至還能和身邊的戰(zhàn)士開開玩笑,問問他們生活得怎樣。
這令昨天剛聽到一些不好的傳言的戰(zhàn)士們心懷大慰。
有人甚至問淺水清:“將軍,聽說昨天演武場有人刺殺您,是真得嗎?”
淺水清很認真的回答:“我到希望真有人來刺殺我。要知道,那可是連南督都未有過的待遇啊。敵人越是要刺殺你,就越是說明他們怕你。那是好事啊。”
一群戰(zhàn)士哈哈大笑起來。
既然將軍只是摔傷了腿腳,那自然是沒有大礙的。只要將軍還在,那么這場仗,他們就贏定了的。
士氣在這一刻空前高漲起來。
在見過部分戰(zhàn)士重振軍心之后,淺水清回到了軍務(wù)會議室,那里,許多人已經(jīng)在等他了。
剛踏進會議室的大門,淺水清的身體便已搖搖欲墜,夜鶯幾乎是抱著他將他放在了大堂座上。
淺水清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灰白無比,休息了好一會才回過氣來。
他苦笑:“好了,在你們面前,我就不用裝了。我這身體,短時間里怕是真得好不起來。明日一戰(zhàn),我不確保自己能指揮多長時間。碧空晴,明天……你做我的副將。如果我不行了,就由你來接替指揮。”
洪天啟,沐血等人的臉色同時微變,就連碧空晴也大感吃驚。
淺水清目前的身體狀況的確是糟糕到?jīng)]法再糟糕了,指定一個副將替他領(lǐng)軍,是很正常的事,可是他千挑萬選,卻選中的是碧空晴?
為什么不是洪天啟?不是東光照?甚至不是沐血?
淺水清悠悠嘆氣:“我知道你們大家心中都有疑竇,不過洪將軍,老東,憑心而論,你們都是好將軍,也都有上戰(zhàn)場指揮作戰(zhàn)的資格。不過空晴……他本就曾是止水大將,論官職地位,不在我之下。我在駐馬店和空晴交過手,論起沙場陣戰(zhàn)的指揮能力,他絕不比你們差。石容海本是北門關(guān)守將,碧空晴對他了解甚多。明日一戰(zhàn),我如果不行,空晴接手指揮的話,以他原本的軍事才能和對對手的了解,則此戰(zhàn)仍有勝機。大戰(zhàn)將至,這是我們進入止水后的第一場硬仗,我們必須打好。所以我必須安排空晴做我的副將,希望大家能理解。”
洪天啟抱了抱拳:“淺旗說得對,碧空晴的確有這個資格指揮大家。他入我天風(fēng)軍也有數(shù)月,說起來我們也沒理由因為他是降將而不聽他的指揮。淺旗知人而善用人,我老洪佩服。明日一戰(zhàn),我會聽他安排的。”
東光照卻長嘆一聲:“淺水清啊淺水清,到今天為止,我才算是徹底服了你了。欲成大事,敢冒奇險,謀而后動,亂而不慌,借勢用力……若不是你身中奇毒,我都要懷疑你這一切是不是你故意安排的了。你竟借此機會,將那五千降卒盡數(shù)收心。好吧,既然這種情況下你認為碧空晴能行,那我老東也話可說,要是明天你不能指揮了,我就聽他的命令又何妨。”
其他人也紛紛應(yīng)是。
淺水清看看碧空晴:“你有問題嗎?”
那個時候,碧空晴只是一笑,淡淡道:“沒有問題。”
有些話,不必多說,有些事,不必多交代。任務(wù)下來了,是機會,也是擔(dān)子。他碧空晴若是連接過指揮權(quán)利的膽色都沒有,也愧對這些年的戰(zhàn)斗了。
就在這時,外面無雙突然匆匆走了進來,見到淺水清,也不客氣,開口就說:“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淺旗,想先聽哪個?”
淺水清眉頭一皺:“先聽壞的吧,我習(xí)慣了用好消息來解決壞消息。”
無雙一笑:“壞消息是,前方哨探查出,此次石容海的軍隊里,很有可能有重騎兵部隊,估計人數(shù)不少于500騎。”
大家的臉色唰的同時一變。
500重騎兵,這可他媽的是個大麻煩。
淺水清的臉色再度難看起來:“商有龍還真看得起我們。他那邊決戰(zhàn)在即,竟還敢派出一支500重騎來對付咱們,他到也挺看得起咱們的。”
無雙卻繼續(xù)笑道:“還有個好消息,就是我們剛剛在藍關(guān)城府庫中發(fā)現(xiàn)了一批為數(shù)高達三千把的紫杉長弓,正適合充作軍用。”
所有人立刻又為之振奮起來,淺水清霍然站起:“在哪?”……
府庫中的紫杉長弓,幾乎要堆成了一座山。
根據(jù)鄭時月的說法,這批庫藏是淺水清來前,由大梁城運來準備交付前線使用的。淺水清下城之后,藍關(guān)城忙于易幟換天,整理城防,安撫民眾,收攏降卒,以至于沒有及時點清庫藏。這批紫杉長弓于昨日就被發(fā)現(xiàn),結(jié)果碰上淺水清遇襲受傷,也沒能及時報上去。
在經(jīng)歷了那難眠的一夜后,淺水清用自己的堅強穩(wěn)定住了軍心,無雙這才喜滋滋的來報告。
淺水清當(dāng)然知道這批紫杉長弓意味著什么。他呆呆地看著這批弓,突然有種想要仰天長笑的想法。
老天啊老天,你還真是個奸商,難道說這就是你對我通過你考驗后的獎勵嗎?
看起來這批獎勵果然不錯。
一直以來,淺水清對那批降卒的使用都有一個想法,卻由于條件所限無法完成,而這批紫杉長弓的出現(xiàn),卻是及時幫了他的大忙。
他沉聲道:“無雙,有沒有試過這些弓的質(zhì)地如何?”
無雙立刻回答:“我試過幾把,都是強弓,比普通弓的射程高出許多。”
淺水清突然問道:“如果我說,把這批弓全部都給你的那批士兵,再給你500士兵,湊成一營之兵,你為首腦,你覺得怎樣?”
無雙一呆:“你說讓我做營主,手下整個營全做弓手?”
“沒錯!”淺水清很肯定的點頭:“我早就想組織一支長弓營了,可惜由于條件所限卻無法做到。自古以來,弓箭手都是作為軍隊作戰(zhàn)的輔助兵種而存在,鮮有獨立的營單位。但是我想要一支專門的弓手營。你現(xiàn)在手里有大批降卒,讓他們?nèi)ゴ蛴舱蹋⒉缓线m,但是有了這批射程極佳的紫杉長弓,事情就好辦很多了。”
說著,他突然神秘地一笑:“我已經(jīng)有了三千個拓拔開山,現(xiàn)在,我又想要三千無雙了,怎么樣,你們覺得這個主意如何?”
大家一起發(fā)呆。
誰也沒想到淺水清竟會有如此怪誕的想法。
無雙有些猶豫道:“那恐怕有些難度。弓手不必親赴前線作戰(zhàn),只要不碰上前線潰敗的情況,死亡率也是極低的。將紫杉長弓交給降卒,讓他們?nèi)孔龉郑侵刎?zé),也是信任,這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好消息,的確很能鼓舞大家的士氣。可是兩軍交戰(zhàn),騎兵瞬息間俯沖即至,沒有精確射擊能力的弓手根本就無法真正發(fā)揮作用。”
“訓(xùn)練他們有你那樣的箭術(shù),需要多長時間?”
“至少三年。”無雙很肯定的回答。
這個答案未免令人有些喪氣。
淺水清卻毫不泄氣:“那就改成集群射擊,以覆蓋代替點射。”
“那只適合用來守城,不適合用來野戰(zhàn)。”
“這個不用你來操心。我只要你回答我,你能不能在一天之內(nèi),訓(xùn)練他們完成覆蓋射擊的基本要求?”
“覆蓋式射擊不求準確,只需要訓(xùn)練聽從口令,統(tǒng)一發(fā)箭放箭及用力力度即可。一天的時間雖短,但他們畢竟是正規(guī)軍,以前也接受過這樣的訓(xùn)練,完成大致要求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
“那就立刻去做吧,記住你現(xiàn)在的時間不多了。”淺水清的神情微帶激動,亢奮的精神竟令他說話時中氣都足了幾分。
石容海,這一次你過來,我非要好好為你送上一份大禮不可!
說起來,也當(dāng)真是個巧合,明天,正是新年的第一天。自己的這份禮物,就算是發(fā)給他整個止水人的一份壓歲錢吧。
他要用止水人三萬大軍的血與肉,來敲響這止水新年中的第一聲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