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4日,鐵風旗眼看著即將走出豐饒草原,再走不了多久,就可到豐倉城了。
淺水清高坐在飛雪身上,極目遠方,眼前是一片海闊天空。
這是他自從軍以來第二次踏上返程的道路。
與上次不同的是,那時,他還只是一個新立大功的士兵。
而現(xiàn)在,他立下的功勞已經(jīng)多到自己都數(shù)不清了。
曾經(jīng)的朋友,離去許多。新人來,舊人去,人事變遷,如滄海桑田,有時候快得令人幾乎要窒息。
那曾經(jīng)的倩影,如今依然無蹤,所有的希望,卻都在未來的遠方,心中的滄桑,終究無人能理解。
對這一切,淺水清終究只能長嘆一聲。
沐血從后面追了上來,飛馬趕到淺水清的身邊:“前面就是風車陵了。”
“是啊,還記得我們在那里跟熊族的武士干了一仗……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的作戰(zhàn),險些就戰(zhàn)死沙場。”
沐血笑道:“可你還是活下來了,現(xiàn)在還做了將軍。”
“是戚少救了我。”
沐血微微滯了一下,戚天佑,那個豪氣過人的漢子,他終究不會再回來了。
淺水清淡淡地說:“沐少,到了風車陵,讓大家都休息一下。”
“是。”沐少抱拳應命。
車隊到了風車陵,不遠處那處小坡上,正是淺水清第一次出任務,和雷火去偵察的地方。在那里,他們曾經(jīng)殺死過一個強壯兇悍的熊族武士。
車隊停下休息,淺水清招招手讓雷火過來:“有沒有興趣跟我故地重游一下?去看看我們曾經(jīng)戰(zhàn)斗過的地方?”
雷火咧著嘴笑了。
小坡上,淺水清和雷火并肩而坐。
淺水清極目穹蒼,悠悠地說:“還記得那一天,我們在這里聊天的情形嗎?”
雷火點了點頭:“你說你很想看看天鬃馬是什么樣的,結果,你現(xiàn)在真得有了一匹。”
淺水清笑了:“記性不錯。”
“因為我話說得少。”
淺水清連連點頭:“是啊,話說得少的,記住的東西,就總是能多一些。對了,我記得我還說過我為什么要從軍,你還記得嗎?”
雷火想了想,搖頭:“記得,但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你說你從軍,就是為了證明自己活在這個世界的意義。”
“沒錯。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會在這個世界……我知道人若有些了什么變化,就總該有意義。我浪跡三年,沒找到自己生存的價值,所以就來參軍了。”
“那么現(xiàn)在你找到了?”
淺水清的眼神,變得幽暗深邃起來:“我不知道……或許,我的確找到了,也許,我始終都在尋找。”
雷火,就那樣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和雷火聊天,是一件很悶人的事。
這個家伙永遠不會主動挑起什么話題,碰到聽不明白的,也不多問。他耿直,豪邁,即使是在戰(zhàn)場之上,強敵當前,他也只是悶聲不吭,揮舞著武器廝殺,從不大聲叫喊,也從不得意張狂,即使是受了傷,他也只是皺一下眉頭,在喉間發(fā)出低沉的獅吼。
不過淺水清喜歡他這樣,因為只有和這樣的人在一起,他才能放心暢述自己的心事,說一些摸棱兩可的話,而不用擔心對方聽明白什么。
于是就這樣,一個聽,一個說,兩個人到也相得益彰。
直到旗中的一名士兵向著這邊奔來,放聲高喊:“淺將軍!有您的緊急密函!”
拆開密函,淺水清的臉色陰冷若水。
沐血關切問:“出什么事了嗎?”
淺水清冷笑道:“是云霓托烽火送來的密函,南山岳那個老頭……終于動手了。”……
云霓送來的消息其實很簡單。
淺水清再下大梁城后,蒼野望有感于淺水清做事素來是立多大功闖多大禍的秉性,特別就他血屠止水,殿柱題字,誅羽家滿門及私自將宮中秀女分發(fā)給旗下戰(zhàn)士等一系列行為放到了朝政上商討,對其功過進行評定。
對于淺水清在止水的這些做法,上表彈劾者有之,認為事屬非常,為不得已而為之,為其求情者有之,認為功大于過,請命嘉獎者有之。
有趣的是,上表彈劾的官員,大都是些文官,而為其求情或請命嘉獎的,則大多來自軍方。
文官們認為,淺水清的作為對將來管理止水極為不利,尤其碧空晴坑害降卒的做法更失民心,因此當嚴加懲處,好對止水百姓有個交代,就將來的統(tǒng)治管理會有極大好處。其殿柱題字分發(fā)秀女的行為更是傷害了皇室利益,視皇帝陛下如無物。
武官們則認為淺水清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天風帝國。對待敵國百姓,懷柔手段雖有效,卻遠不及震懾手段來得快捷方便,雖有后遺之癥,總的步驟卻是正確的。至于殿柱題字分發(fā)秀女的行為,更是為了鼓勵士氣振奮軍心而為之。天風人得了止水,國勢增強,本身便有了天大的面子,區(qū)區(qū)小事又何必計較。淺水清立功如此之大,若不獎反罰,豈不是要讓天下將士寒了心了。
淺水清在止水殺得天翻地覆的時候,天風帝國內文武兩派同樣也在宮中爭吵得風起云落。
文人稱:“武將無德,害民以得天下,史書有記,將落千古罵名。”
武將們就笑言:“百無一用是書生,戰(zhàn)爭不是靠嘴打的,是靠戰(zhàn)士用刀和槍殺出來的,天才哪有不死人的戰(zhàn)爭了。若是怕史書責罵,當兵的還不得個個怕鬼?真正是笑殺人了。”
誰說武將們就沒有口才了?文官們引經(jīng)據(jù)典,旁征博引,斗起口來固然頭頭是道,一口一個夫子曰;武將們卻直指要害,句句不離戰(zhàn)爭之本:“一句有本事就自己用一個旗去打下一個國家,沒本事就少來放屁。什么事都讓我們做好了,要你們這些文人有什么用?用功臣來給戰(zhàn)敗國的百姓一個交代,媽的,老子還不如用你的腦袋給天下一個交代呢!”就還擊了回去。
天風帝國以武立國,素來重視武將,文人們最愛說的匹夫之勇和無腦武夫之類的言詞輕易不敢拿出口來,如此一來,一方學識淵博,一方氣勢逼人,竟是誰也爭不過誰。
兩邊爭得如此厲害,最終卻還是一個人一句話一錘定音。
這個人就是蒼野望。
在蒼野望下決定之前,他特別召了南山岳去問話,問他對于淺水清此人的看法。
當時兩個人到底談了寫什么,沒人知道,但是有一句話,卻被一個人無意聽到。
聽到這句話的人,叫蒼敏。
一天之后,這句話傳到了云霓的耳中。
而現(xiàn)在,這句話被白紙黑字寫在了紙上了,清秀的字體,卻凜冽出寒冬般的無情。
這句話是這樣的:
“觀其言行,看其為人。淺水清此人有慷慨就義之勇,運籌千里之謀,卻偏偏毫無忠君報國之心,因而此人只可利用不可重用。”
一句話,道出無盡奸險,看得人心中發(fā)涼。
那一刻,淺水清輕輕將信揉碎,任著那漫天的碎花灑落,口中吐出冰冷的字語:
“南山岳,你我之間,從這就算開始了。”
下一刻,他回頭大喝:“傳我命令,部隊立刻出發(fā)全速行進,準備進駐清野城!告訴他們所有人,戰(zhàn)爭,還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