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一間地段尚好的店鋪千金難求,偏偏就在最最金貴的繁華地段,開著一家占地極廣的棺材鋪,火葬成為主流的今日,讓人不由得擔心這家鋪子是不是會有生意,開店的老板是不是腦子進水。
和旁邊千篇一律商業化的裝潢不同,棺材鋪的裝潢延續上個世紀的風格,水泥瓷磚這類裝修材料在此不可見,很有復古的味道。
門前栽種著一株不知活了多久,虬勁蒼老的老桃樹,紛紛外翻的樹皮寫滿了歲月的滄桑,花開時節,整個鬧市區都沉浸在醉人的桃花香中。
“小友,這真是金絲楠木的棺???”
俯首打掃衛生的青年人聞言直起身來,少年身姿挺拔如青松,學生頭顯得人更加精神,本來好好的帥氣臉龐,偏偏自眉心一道拇指粗細的暗紅色痕跡,橫貫右臉,直至耳根附近,破壞了整張臉的美感。
“可惜了……”
來人不知不覺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反應過來之后有些不好意思,想要遮掩一二,可是沈亦棠卻渾然不在意一樣,好像已經經歷過無數次,熱情的招待了這一對中年夫婦。
“棺槨確實是金絲楠木。”
“只是不知道價錢方面……”中年夫妻好像對面前這好像工藝品一樣的棺槨很是滿意,緊接著詢問道。
“……這個我們不賣,師傅不讓賣,抱歉……”
熟悉的劇本自沈亦棠記事兒一來,已經發生過無數次,起初他還好奇為什么有生意上門卻不做,直到師傅告訴他里面其實不是空的……
從起初的驚悚到現在的習以為常,他已經適應的很好了,可是店里的棺材的材質是真的奢侈,只有你想不到,沒有店里沒有的,這也吸引無數客源聞訊而來,沈亦棠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復拒絕著。
“這樣啊,那我看旁邊這個好像也不錯,好像是……鳳尾樵?”
那婦人轉頭瞄上了旁邊小巧一些的,仔細一看,居然是比金絲楠木還要難得的鳳尾樵!
“……不好意思,這個師傅也不讓賣。”
沈亦棠唇邊扯起一絲僵硬的笑,他已經預知了接下來的劇本,他絕對會被罵的狗血淋頭,而本著顧客是上帝的原則,他只能陪著笑,不過看眼前的兩夫妻應該不是那種依依不饒的人,應該不會打破喋喋不休六個小時的紀錄。
“那你們這里賣哪些?”
先生有些不耐煩的皺起了眉頭,轉頭詢問沈亦棠。
“對不起先生,我們店里的都不能賣……”
“什么!”
沈亦棠心道一聲“來了……”,雖然無奈至極,也只能生生陪著笑臉。
果不其然,那人冷笑一聲,深深覺得自己被沈亦棠愚弄了,提高了聲線,高聲問道。
“你是看不起我們?覺得我們買不起?”吊起的眼角略帶輕視的掃過沈亦棠身上洗得發白的,廉價的二中校服,“你們老板呢!我和你說不著!給我把你們老板找出來!”
看著那對夫妻氣勢洶洶,頗有大吵一架的架勢,沈亦棠心里苦啊,他也曾無數次詢問過師傅,不開店不行嗎?可師傅說開棺材鋪是他小時候的夢想,絕對不能半途而廢……
“你找我有什么事兒!”
極其囂張的聲音在沈亦棠耳中宛若天籟,一精神矍鑠的老人把一堆破爛一樣的口袋仍在青石地上,發出一陣稀稀拉拉的聲響。
“師傅!”
沈亦棠上前幫老人拍去肩上的黃土,順帶擇去發絲里的雜草,老人本來不甚高興的臉色,看到沈亦棠之后稍霽,只不過轉頭看向那一對夫妻的時候,就沒有那么和善了。
“您是這里的老板?”
臃腫的男子看著眼前精瘦還稍微有些邋遢的老人,實在不能和店老板聯系起來,他認為能在這種地方有這么大店面的人,不應該是這幅模樣才對。
“您開門做生意,您這里的活計兒卻說這里的棺材都不賣,您看……”臃腫的男子幸災樂禍瞄了一眼沈亦棠,在他看來,就是沈亦棠作怪,不肯把棺材賣與他,老板回來還不給他顏色看?
“你也知道是我開門做生意。我想賣給誰就賣誰,想賣什么就賣什么。”
“你!你這人怎么這樣!”
那婦人也被師傅氣的不清,高聳的胸脯劇烈起伏。
“我哪樣?我自己的地方,自己的東西,就是拿出來給你們掌掌眼不可以?”師傅看了一眼男子的面像,冷哼一聲,“我的棺材只給有功有德之人,忘恩負義,欺師滅祖之輩看一眼我老頭子都覺得惡心!”
中年夫妻臉色像是吃了死蒼蠅一樣難看,強自嘴硬,色厲內荏指責師傅胡說八道。
“老貓房上睡,一輩傳一輩兒,且走著瞧吧……”
從兩人的面上來看,均子嗣緣薄,雖有萬貫家財,可來路不正,明堂透著一股煞氣,已然是背上了因果。
兩夫妻罵罵咧咧離開了,而這種情況沈亦棠已經見怪不怪,到是更為關心師傅。
“師傅,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往常師傅出去一趟,三五月是常事兒,三五年也不是沒有過,可今天半月,師傅就回來了,沈亦棠著實好奇師傅“收獲”如何。
“嘿嘿……”
師傅嘿嘿一笑,從亂七八糟的雜物里,摸出一小截兒潔白如玉的腿骨,仔細的放在一旁。
“小棠,師傅讓你打的那具南海碧璽的棺槨呢,給我拖出來,也只有南海碧璽能襯得起她了……”
沈亦棠已經習慣了師傅“挖野墳”,并且把殘缺的尸骨拾掇回家,放在棺材里供起來——家里的棺材都是這么來的。
有時候是一截斷臂,有時候是半截頭顱,還有一些大的出奇的獸類骨架,都被師傅收羅來,一一封在特定的棺槨里,沈亦棠一直有一種錯覺,師傅像是和這些棺槨里的“人”相識……
“師傅,我去上學了?!?
師傅應該全心都沉浸在安置新尋來的腿骨,空曠的棺材鋪沒有人回應沈亦棠,沈亦棠像是早就習以為常,背起放在棺材上的書包,然后給躺在店里的諸位點上三柱清香,這才出門去。
外面的溫度高的出奇,空氣都已經開始扭曲,而公車站牌處的遮陽板恰巧不知道為什么掉了,等車的人只能暴露在炙熱陽光下,在低聲的咒罵抱怨聲中,公車才慢悠悠駛了過來。
原本想著公車上能夠涼快一點兒,可架不住人多,熙熙攘攘的人汗流浹背的擠在一起,那點兒冷氣也就忽略不計了。
周圍不時有暗中打量沈亦棠臉龐的視線,他只做未察覺,耳朵里插著銀色無線耳機,在燥熱的氣氛中,沉靜的像是一汪山泉,只看一眼便讓人心平氣和。
“哎,聽說了嗎,昨個兒一中死人了,從三樓掉下來的,卻摔成那個慘樣兒,誰信?”
“嘖嘖,是嗎?沒準又是富家子弟玩過火了呢……”
“這么大個姑娘,家里該多傷心啊。”
……
車上慢慢開始議論起昨個兒夜里過世的大美,就是沒有參與的,也都直愣著耳朵聽著,怕漏了最新的小道消息。
一中?
沈亦棠渾身清清爽爽站在人群里,身上一絲汗漬都沒有,聽到是一中發生的事故,微微一挑眉。
一中和他所在的二中只隔了一座森林公園,雖然是鄰校,可一個是頗受好評的貴族院校,另一個則是全省排名吊車尾的三流高中,二者之間云泥之別,兩座學校的學生天生便有一種階級矛盾,水火不相容。
“叮!”
熟悉的報站聲響起,沈亦棠隨著人流下了公交,一下車便皺起了眉頭,隔壁一中那股陰煞之氣太沖人了,讓人想不注意也難。
看來那名女生之死確實蹊蹺,而且照這個架勢,怕這只是個開頭……
沈亦棠一門心思都在隔壁不同尋常的陰煞之氣,沒有注意腳下的路,和迎面一位抱著高高卷子的小學妹撞在了一起,頓時一陣雪白飛揚。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
小學妹認定是自己沒看好路撞了人連忙認錯,沈亦棠只是低聲道了一聲“無事?!北愀┦讕退龘炀碜?。
“諾,都在這里了?!?
好一會兒功夫,沈亦棠和其他一些熱心的同學才收拾好了七零八落的卷子,沈亦棠把卷子遞到小學妹手里,柔柔笑了一下。
“謝謝學……嚇!”
小學妹先前只是看到了沈亦棠俊逸萬分的左側臉,心兒一陣砰砰亂跳,已經開始幻想這場美好邂逅的未來,可沈亦棠右臉的胎記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劍,把她少女懷春的夢刺的就如剛才的卷子一樣——七零八落。
沈亦棠臉上的笑更深了,只是有了一絲歉意,對自己嚇到人家的歉意,即使不是出于他本心。
“哎……”
小學妹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可沈亦棠已經走遠了,她好像傷害了他,又好像沒有……
*
二中和一中一樣,同樣是寄宿制,只不過沒有那么嚴格,交了錢之后,床位在哪里,睡不睡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沈亦棠從沒有進過宿舍,一來是自己喜靜,二來是怕像下午那樣嚇壞了同學。
由于今晚打算去一中瞧瞧,兩年來沈亦棠第一次踏進了宿舍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