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 段嘉許側頭看她。他的眼眸在這昏暗中顯得有些亮,唇角彎起,饒有興致道:“說一晚上都說不完?”
“本來就是。”
“小桑稚這么受歡迎啊?”
“是啊。”桑稚理所當然道, “我長得漂亮啊。”
段嘉許的眉眼一挑, 沒說話。
這個突如其來的沉默跟像是在否認她的話一樣。
桑稚的心情有些不痛快, 收回眼, 拿起桌上的手機:“你快睡吧, 沒事窺探年輕人的生活干什么。”
“……”
桑稚哼了一聲:“你又不懂。”
“你倆兄妹故意的是吧?”段嘉許的尾音上揚,散漫道,“一天到晚攻擊我的年齡, 提前說好的啊?”
桑稚瞅他:“我哥怎么攻擊你?你倆不是一樣大嗎?”
一百步笑一百步。
“他覺得他年輕著呢。”段嘉許輕笑了聲,又提回了剛才的事情, “行了, 開始說吧。”
桑稚沒反應過來:“什么。”
“哥哥給你把關啊。”說到這,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聲音里帶了幾分調笑, “啊。對了,小桑稚給哥哥拿個本子。”
“……”
“哥哥好好記著。”
桑稚盯著他看了幾秒。很快,她背過身,點亮手機的屏幕,不想再交談的意思表現的很明顯:“我才不告訴你。”
-
第二天早上, 桑稚還是沒狠下心, 不情不愿地又幫他擦了臉, 之后順帶把他的手臂和手掌都擦了個遍。
這次段嘉許沒像上回那樣突然睜眼, 也沒說什么別的話。
但桑稚一直也沒往他眼睛上看, 視線發空。她努力讓自己心無旁騖,就像在擦一具不能動彈的尸體一樣。
臨走前, 桑稚想了想,問道:“嘉許哥,你還有沒有什么需要的東西,我晚上過來的時候給你帶。”
“嗯?”段嘉許似乎還有些困,眼皮半闔著,“我外套里有鑰匙,你拿上。幫哥哥把房間里的電腦拿過來。”
“……”桑稚說,“你要電腦干嘛。”
段嘉許抬起眼,笑道:“工作。”
桑稚愣了下,表情瞬間變得有些難看:“你不是都請假了,而且都生病了還工作什么?你老板又不會額外給你錢。”
段嘉許看著她,沒說話。
桑稚:“我不拿,別的我幫你看著拿,我走了。”
說完她便出了病房。
桑稚在地鐵上聽了江銘的幾段語音:“桑稚,你有空嗎?我和朋友在操場玩游戲。——你要過來嗎?——我聽寧薇說你還沒回學校,這么晚了一個人回學校也不安全,我去接你吧?”
她遲疑了下,回復道:【抱歉,昨天一直沒看手機。謝謝你的關心。】
桑稚先回宿舍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
之后到教學樓上課。桑稚周五的課不算少,一直上到下午六點。她也沒來得及吃飯,下了課就坐地鐵到段嘉許的家。
出了地鐵站,桑稚順著手機導航找到位置。
這邊一片都是住宅區,旁邊是市圖書館,但距離段嘉許住的地方還有一小段距離。附近有一條美食街,還有個小型的廣場,格外熱鬧。
桑稚用門卡進了小區,找到段嘉許住了那棟樓,上了十五層。
這兒一層四戶,段嘉許住的房子朝南。她走過去,拿鑰匙開了門,不太熟悉地摸著墻壁,找到開關把燈打開。
室內的裝修偏暗色調,客廳的沙發和茶幾都是灰黑色的,墻壁也涂了相似的顏色。木質的地板,中央鋪了塊暗色的方形地毯。
沙發上放了本翻開一半的書,旁邊是一盞高腳臺燈。
窗簾都關著,房子顯得有些悶。
桑稚把鞋子脫掉,看著鞋架上唯一的一雙拖鞋,猶豫著還是沒穿。她穿著襪子走進去,思考著要帶些什么東西。
她往客廳看了一圈。
突然注意到電視柜上放了三個相框。
一張是段嘉許他們整個宿舍穿著學士服的合照,旁邊是桑稚在畢業典禮上跟他拍的那張兩人合照。她還是一次見到這張照片,下意識多看了幾眼。
那個時候,她才到他的肩膀處,看上去還有些稚嫩。穿著條粉藍色的連衣裙,站在距離他二十厘米遠的位置,唇角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段嘉許把手放在她的腦袋上,神情吊兒郎當的,笑容倒是明朗。
拍的也還挺好看的。
桑稚舔了舔唇,做賊般地拿出手機,把那張照片拍了下來。她的視線一挪,突然注意另一個相框上,也是一張合照。
那張照片明顯是老照片,色調都不太一樣。
照片上的段嘉許看起來不過十來歲。
他穿著一身校服,旁邊站著個比他稍矮半個頭的女人。兩人的眉眼極為相似,臉上都掛著淡淡的笑意。
想到黎萍的話,桑稚瞬間明白了這個人的身份。她蹲了下來,思考了下,小聲說:“阿姨好,我是桑稚,是嘉許哥朋友的妹妹。”
過了幾秒,桑稚又補充:“嘉許哥昨天沒回家,是因為生病了,做了個小手術,但不嚴重的。我現在就是來給他拿點東西,您不要擔心。”
說完,桑稚站起身,拿出手機搜了下“住院需要帶什么”,按照上面標出來的一一拿上。注意到“貼身衣物”四個字,她的視線一頓。
而后轉到了他房間的衣柜上。
“……”
她為什么又要做這種事情。
桑稚閉了閉眼,打開衣柜,看到里邊放了兩盒新的。她松了口氣,直接把盒子丟進了袋子里。
她往上看,糾結著要不要帶多幾件衣服。
忽地看到一條極為眼熟的領帶。
是她上一回來宜菏市時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桑稚的視線頓了幾秒,猛地把衣柜關上。
算了。
就這樣了。
她已經仁至義盡了。
-
桑稚出了段嘉許家,走到電梯間等電梯。她百無聊賴地拿出手機翻看了下,而后又收回兜里。電梯恰好到了。
里面站著個女人,面容清秀,穿著一身名牌衣服,身上的香水味很濃。她似乎是在給什么人打電話,但對方一直沒接,所以表情不太好看。
女人看了桑稚一眼,走了出來。
桑稚隨之走進了電梯。
在電梯門關上的那一瞬間。
桑稚看到那個女人好像是往段嘉許家的方向走。
但也可能是旁邊的那間。
桑稚低下眼,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等桑稚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八點了。
她走進病房里,發現另外一張床住進了一個六七十歲的老爺爺,旁邊坐著一個中年男人,看上去應該是他的兒子。
三個年齡差異不小的男人正在聊著天。
桑稚把手里的幾個袋子放到桌子上。
注意到動靜,段嘉許轉過頭,眼睫動了動:“怎么帶這么多東西?”
桑稚累得說話都有些喘,立刻坐到椅子上,把外套脫掉:“也不多,感覺都要用到。”
段嘉許往袋子里看了眼,慢條斯理道:“帶那么多衣服干什么?”
“我就帶了兩套,還有個外套,你冷的時候可以穿著。”桑稚從包里拿出瓶子,喝了口水,“還有充電器什么的我也給你帶上了。”
段嘉許嗯了聲:“吃飯沒?”
“還沒。”桑稚才想起這個事兒,也沒覺得餓,“我一下課就過來了,沒來得及。我一會兒去吃。”
聽到這話,段嘉許瞥了眼時間:“八點了,還沒吃飯?”
桑稚拿了根巧克力出來啃,順帶拿出手機回復消息:“我不是很餓,一會兒會去吃的。”
“現在就去吃。”
“……”桑稚抬眼,心情不太痛快,“我又不是不吃,我剛拿了那么多東西過來,你就不能讓我坐一會兒。”
隔壁床的老爺爺在這個時候突然出聲,笑瞇瞇道:“小伙子,這是你媳婦兒啊?”
“……”
桑稚的火氣在一瞬間消失。她猛地抬頭,差點被噎到。
段嘉許的表情一頓,突然笑了,語氣帶了幾分荒唐:“大爺,你怎么看出這我媳婦兒的?”
老爺爺盯著桑稚看,面容慈祥:“小姑娘長得真俊。”
怕桑稚臉皮薄覺得不好意思,段嘉許又出聲說:“大爺,這是我妹,不是我媳婦兒。”
聞言,老爺爺看向段嘉許:“誒,我知道你媳婦兒長得好看。”
桑稚:“……”
段嘉許:“……”
中年男人在這個時候開了口,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啊,我爸耳背有點嚴重……所以他剛剛都沒怎么說話。”
說完,中年男人湊到老爺爺的耳邊,提高音量吼:“爸!那是人家妹妹!不是老婆!是妹妹!不是老婆!”
老爺爺啊了聲,恍然般地點頭:“還沒結婚啊?”
桑稚在旁邊聽著也覺得著急,忍不住出了聲:“爺爺,不是,不是那個關系。”
“小伙子,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怎么還不結婚啊?”老爺爺說,“可不能讓人家小姑娘等久了。”
“……”
桑稚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段嘉許沒忍住笑,胸膛起伏著:“大爺,您能別逗我笑嗎?我這肚子上還有傷口呢。”
老爺爺嚴肅起來:“小伙子,我可不是跟你開玩笑。你這對象長得多俊啊,還會照顧人。你要不珍惜,你后悔都來不及。”
段嘉許放棄斗爭:“行,我明白。”
桑稚還掙扎著:“爺爺,真的不是。”
“小伙子,你可得好好對人家。”老爺爺語重心長道,“人家小姑娘還給你帶這么多東西,也不嫌棄的。”
段嘉許點頭:“行啊。”
“……”桑稚忍不了了,“我要走了。”
聞言,段嘉許回了頭。注意到桑稚的表情,他收斂了下唇邊的笑意,輕咳了一聲,故作正經地說:“別在意這事兒,人家聽不清,就當他開個玩笑,知道嗎?”
桑稚當沒聽見。她緩緩吐了口氣,垂死掙扎般地說了句:“爺爺。我真不是他對象,他比我大很多的。再大點能當我爸了。”
段嘉許:“……”
“嗯,當爸爸好。”老爺爺連連點頭,似乎極為贊同,“你們早點結婚,早點生個大胖小子。穩定下來,什么都好。”
“……”桑稚也放棄了,看向段嘉許,“嘉許哥,我走了。”
段嘉許單手捂著傷口的位置,像是在極力地忍笑,聲音都顯得沙啞了幾分:“行,自己路上小心點,記得吃飯。”
桑稚抿著唇,穿上外套:“嗯。”
段嘉許:“到宿舍了給我打個電話。”
桑稚哦了聲。她壓根不想理那個老爺爺了,但還是為了維持表面上的禮貌,勉強地跟他們道了聲別。
她快速地說了聲再見,隨后便轉頭往門口的方向走。
下一秒,桑稚還能聽到身后的老爺爺在說:“誒,你媳婦兒要回去了嗎?”
伴隨著段嘉許玩世不恭的笑聲,似乎覺得他的話極為有意思,也附和著說:“嗯,我媳婦兒要回去了。”
“……”
他能不能要!點!臉!
-
接下來的六天,桑稚照常有空了就過來。
隔壁床還一直是那個老爺爺。他的子女似乎不少,陪護他的人一天換一個。他的話不少,經常會跟段嘉許和桑稚聊天。
說的也永遠是那個話題。
像是只對這個感興趣一樣。
就比如現在。
老爺爺看著他們兩個,和藹道:“你們打算什么時候結婚啊?”
段嘉許懶懶道:“我們不結婚,不是那關系。”
聽到這話,老爺爺立刻板起了臉,明顯不贊同:“不結婚怎么行!你這不是耽誤人家姑娘嗎!”
桑稚:“……”
老爺爺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態,苦口婆心道:“早點結婚,早點穩定下來。結婚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兩個人合適了,在一起,日子會過得很好的。”
段嘉許挑眉:“行。”
老爺爺又問:“那打算什么時候結啊?”
段嘉許往桑稚的方向看了眼。他好幾天沒刮胡子,下巴處長出胡茬,看上去更成熟了些,吊兒郎當道:“人姑娘還沒到法定婚齡呢,再過幾年吧。”
“……”
到后面,桑稚直接屏蔽了他們的話。一旦他們開始聊天,她就戴上耳機,聽見了也當做自己沒聽見。
住院滿一周,段嘉許拆線出院。
那天,桑稚提前過去,幫他把東西收拾好。臨走前,老爺爺坐在病床上看他們兩天,笑容滿面:“要出院啦?”
段嘉許嗯了聲:“大爺您好好調養身體,早點好起來。”
老爺爺點頭:“你倆可得好好處。”
段嘉許正想說點什么。
這次反倒是桑稚先開了口:“知道了。”
段嘉許撇頭看她。
余光注意到他的視線,桑稚也看了過來。似乎是忍受了很久,她直勾勾地盯著他,眼珠子黑漆漆的,看不出情緒。
而后,一字一頓地說:“會盡早結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