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婳隨口應(yīng)了聲,退出相冊,從屏幕上抬起頭。
看見謝豫川臉上神情凝重,才反應(yīng)過來,沒連上即時通訊,他應(yīng)該是沒聽她剛才的聲音。
“你剛才說什么?”
打開即時通話功能的涂婳,突然問道。
謝豫川的表情,這才有了些變化。
甚至掩在夜色中的眸底,一閃而逝地劃過一道暗光。
“沒什么,家神今夜還走嗎?”
他輕描淡寫地將方才那一剎那浮起的異樣情緒收了回去,轉(zhuǎn)而換了個話題關(guān)心道。
涂婳隔空望著他很快調(diào)整好的樣子,瞇了瞇眼眸,神色輕松,緩神道:“韓其光他自然聽不見,不過我有方法讓他明白我的意思。”
謝豫川剛剛平靜下來的心神,聞言微微一顫,臉上閃過一抹窘色。
原來家神還是聽見了。
涂婳沒在這件小事上多問,順著謝豫剛才的話,回答道:“過來看看你這邊有問題,若是無事,我再回去。”
謝豫川下意識抬眸,想說自己這邊一切安好,可張開嘴,到了嘴邊的話,卻像是被什么東西毒堵住了一般,說不出來。
腦子和心意像擰成了兩股勁,使不到一起去。
涂婳有些奇怪,怎么不吭聲?
重新檢查一遍即時通訊功,沒有毛病啊。
“謝豫川?”
耳邊響起家神疑問的聲音,謝豫川垂眸,卷而濃密的長睫,蓋住了眼里的深邃和心思。
靜默片刻,方才抬起頭把目光投向與“家神”位置所在相反的地方。
明知家神此刻應(yīng)就在他身旁幾步之遙,但謝豫川天生的直覺,幾乎讓他瞬間刻意避開“自己能察覺到家神在何處”這件事。
也許,一旦神明察覺到,他可能下一次連這一點(diǎn)小小的“判斷”都不會再有了。
就像之前突然消失的香氣一般。
“我在。”
哦,原來能聽見。
涂婳心里想道。
“家神有何吩咐?”
涂婳淡淡笑了下,“沒什么,我看你半天不說話,像是有心事。”
謝豫川雙手搭在欄桿上,長身而立。
“一點(diǎn)點(diǎn)雜念而已,家神不必記掛在心上。”
“沒事嗎?”
謝豫川淡淡搖頭,語氣肯定道:“并無大礙。”
“那就好。”涂婳看著他道。
一陣寒風(fēng)襲來,吹得謝豫川忍不住閉了閉眼睛,臉上一陣冰涼。然而,這涼意也不過片刻功夫,竟被一陣暖流取而代之。
身旁再次響起家神的關(guān)切之語。
“深夜外面太冷了,既然沒什么大事,不如早點(diǎn)進(jìn)屋里去休息,明日不是有事要忙?”
“好,多謝家神關(guān)心,我稍后便回房中。”
謝豫川話答應(yīng)得挺痛快,可是雙腳卻猶如扎在二樓地板上,身子紋絲不動。
涂婳看他,總是覺得今晚謝豫川的狀態(tài)有點(diǎn)奇怪呢?
不止是她覺得。
其實(shí),就連謝豫川自己,此時此刻也在心中懊惱自己奇怪的反應(yīng)。
明知自己該同家神道別,回房睡覺,可是,身體完全不聽自己的話,遲遲不動地方。
家神看他這般,一定會覺得很奇怪吧?謝豫川心情下沉。
從何時起,他變成了這個樣子?
心底深處,竟不想與家神此刻分別。
夜還很長,似乎可以互相說很多話。
家神在韓其光那邊,也待了很長的時間……
謝豫川一動不動,一點(diǎn)看不出想要回去睡覺的樣子,涂婳靠在鹿角車的椅背上,打量了他一會,支著下頜盯著他那張明暗晃動的臉,想了想試探道:“既然睡不著,那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出去?”
謝豫川意外回眸,視線剛好擦過涂婳的目光,滑過去。
涂婳差點(diǎn)與他對視上,不由怔了下。
謝豫川這道聲音微大,以至于樓下剛跨進(jìn)門檻回來的熊九山,聽個正著。
熊九山仰頭向上看。
謝豫川聞聲低頭。
二人的視線在空中相交。
只見熊九山本就顯黑的臉上,緊皺著眉頭,稍提高音量,粗聲道:“謝將軍大晚上不睡覺,在寒風(fēng)里琢磨什么呢?”
潛臺詞,不在屋里呆著,跑出來瞎說什么胡話呢?
還出去。
想出哪兒啊?
謝豫川低頭看他,根本沒解釋有家神在側(cè),他現(xiàn)在根本不覺得冷。
涂婳扶著車輦一側(cè),探身而出向下看,原本高大魁梧的熊九山,此刻就站在四只靈鹿腳下,灰黑的衣裳融進(jìn)夜色里看不真切,要不是那雙眼睛顯得格外明亮,她好懸沒找到人。
蓬萊仙羽鹿角車的陰影,擋住了涂婳的視線,也無端給了樓下熊九山一股莫名的壓迫感。
他下意識地仰頭往天空看,清清郎朗除了夜幕繁星,什么也沒有啊?
怎么總感覺頭頂上,像是有什么東西似的,奇了怪了,熊九山心想。
頭頂,傳來一聲低沉的詢問。
“大人才回來?”
熊九山站在下面,奇怪地瞄了他一眼,客客氣氣的,讓人心里沒底兒。
他抬手往自己的屋子指了一下,沉聲道:“既然睡不著,過來聊聊?”
“好。”
見謝豫川應(yīng)聲,熊九山轉(zhuǎn)身走向樓梯,蹬蹬蹬上樓。
狹窄的樓板發(fā)出吱嘎吱嘎的聲響,熊九山步伐大,很快走到自己房門處,一回頭卻見謝豫川非但沒有立刻過來,反而神情鄭重地退后一步,似是拱手朝前微微鞠躬,一看就不是平時的正經(jīng)狀態(tài)。
熊九山一個激靈回過神,連忙放下推門的手,轉(zhuǎn)身盯著謝豫川的舉動。
直到謝豫川起身,抬頭看了他一眼,提步而來,走到他面前。
兩人才一前一后進(jìn)了屋。
不大會,外面的差役送進(jìn)來一壺?zé)岵柰肆顺鋈ァ?
熊九山提著茶壺,忍不住往外多瞄了兩眼,才收回視線低頭倒了兩杯茶。
他還等著謝豫川解釋呢,謝豫川可倒好,進(jìn)了屋連個屁也不放,還得麻煩他親自問。
“家神來了?”
謝豫川早已坐下,聞言抬眸看了眼對面,熊九山烏黑的面龐上,初回時那點(diǎn)郁色已然不見,換上了淡淡的好奇之色,和他一時也辨不太清晰地情緒。
這樣的神色,當(dāng)初他好像在韓其光的臉上,也看到過……
謝豫川一時被自己驟起的念頭,倏地愣住。
熊九山瞇了瞇眼,表情奇怪。
“你這是什么反應(yīng)?”
他喝了口熱茶暖身,指著房門,沉聲道:“我方才見你在外面,面空拱手,不是在與神明通神?”
謝豫川瞬時回神,斂去眼底異樣,恢復(fù)如常。
“嗯,是家神來了。”
熊九山見狀,騰一下放下茶杯,起身作揖而拜,不拘是何方向,神明法力高深,無所不在,禮多人不怪。
謝豫川看他,實(shí)在沒忍住,蹙起了眉心。
心口有點(diǎn)堵,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