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夫人的眼角,兩行清淚,緩緩滑落。
“皇上,我可代祖母、代死去的父兄、代顧家僥倖茍活的二十一口說上一句,我顧家人也只是血肉之軀,在戰場上拼的也是一條命,並非是不怕死不怕傷,實在是心中有些考量?!?
皇上還以爲她是要說些什麼,一聽這話,頓覺不悅。
顧家人怕死?
馳騁疆場的將軍也怕死?
這簡直毫無道理。
秉承著“寧可負天下人,而天下人不可負我”的心態,皇帝心中理所當然的覺得惱火起來。
“顧惜年,你父你兄,用命換回來的榮耀,不是給你隨意揣測的,說話之前,你最好先想想自己是在說什麼?!?
顧惜年當然知道自己在講的是什麼。
她眸光不閃,堅定的落在勤政殿內的某一個點,在那兒有一團金色的陽光,透窗而入,聚集在一點,煞是好看。
“顧惜年想的很清楚,也替父、替兄,思考的非常清楚?!?
她不能氣弱,不能後退,不能順從著皇帝講話。
她要拼,要奪,要把此間當成真正的戰場,小心籌謀,步步考量。
爲顧家奪得一線生機。
護著她那些失去了丈夫、兒子的可憐親人們,能夠活下去。
是啊,爲這國、這君,手染鮮血,戰死沙場,到最後,作爲英雄的後人,她竟然爲求活命,而煞費苦心。
“好!好!好!”皇帝怒不可遏,連喊三聲。
他瞪向了顧老夫人,怒目而視。
而顧老夫人宛若老僧入定,整個人沉靜的坐在那裡,手裡捏著一串剔透的珠子,沉靜於其中。
“朕已給過你們顧家人體面,自己不珍惜,也就……”
皇帝的話音,戛然而止。
他把那隻木箱,用力向前一推,“開箱,朕親自看著,裡邊藏著的是你們顧家如何極力掩藏的驚天大秘密?!?
就在此時,唐王盛宴行驀地微微側過臉,他的目光,遙搖的落了過來。
顧惜年下意識的一個擡眸,就裝進那雙宛若藏著寂靜星河的冷暗眸子裡,這個男人,他是——
“皇上,我……”顧惜年攥緊了手指,欲言又止。
皇帝冷哼了一聲。
徐有年忽的輕輕接了一句:“顧家大姑娘別忘了這裡是什麼地方,皇上自是會好好善待爲國盡忠的良將,然而這並不代表皇上一定要對良將之後無限縱容,你是女子,你怕是不懂‘恃寵而驕’這四個字,實在很是消磨昔日的情分。”
景德公公立在龍椅一側,垂著眼眸,眉頭皺的更緊了許多。
這個徐有年,自以爲是辦了個好差,急於利用此機會在皇上面前表現呢。
他老了,近些年愈發的著急了。
瞧瞧,主子在講話,他卻是忘了尊卑,急不可耐的搶著說話。
皇上並沒有要開口斥責的意思,萬一真的讓徐有年上位成功,那麼他這邊,怕是不太妙。
景德公公的眼睛一直在輕輕的轉個不停,他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過度的放任徐有年去大出風頭。
“皇上!”徐有年拜倒,“既然顧大姑娘遲遲不願開了這箱,老奴斗膽請求,將此箱交於老奴,另尋方法開之?!?
皇上又冷哼了一聲。
顧老夫人忽的也輕輕嘆了口氣,她朝著顧惜年招了招手,從袖子裡取了一樣東西,遞了過去。
顧惜年的神情順時變了。
一老一少,無言的以眼神交換著想法。
徐有年卻是突然擡高聲音,“顧大姑娘,您考慮好了嗎?”
“既是皇上想看,臣女自當從命?!鳖櫹旯闯读讼伦旖牵撼隽艘荒\淺的表情,“然而,有些話卻是要講在前頭?!?
她沒有再給任何人插嘴的機會,豎起了一根手指,侃侃而談:“其一,在無聖旨、無皇命之時,徐公公僅憑顧府幾個意圖下毒害主的家奴的話,便直闖顧府,亂翻一通,全然不管顧家此時僅有女眷,萬般不方便,且那麼多百姓看著,此舉置顧府顏面於不顧,這件事,還請皇上予以公斷,還顧家一個體面。”
徐有年張大嘴巴,纔想要替自己辯解。
顧惜年纖細的手指豎起了兩根,語氣更重,語速更快:“其二,顧家百年榮耀,那是一代代的先輩積累下來的,不容人輕踐。今日之事,臣女要代表顧家,請皇上主持公道,纔剛接了聖旨,領受了皇恩,緊跟著便是抄家之禍,且徐公公此舉,毫無道理,顧家冤枉?!?
徐有年身形大震,他最擔心的事,還是來了。
這便是他在顧府那邊,做的最莽撞的一件事。
顧家雖然沒了撐門面的男人,可世襲的爵位和稱號都還在。嚴格來說,沒有聖旨,莽撞闖入,翻箱倒櫃,這是絕對犯了大忌諱的行爲,若是顧家人追究起來,皇上必定是要追究,到那時,後果將是——
徐有年的手心裡,黏膩膩的冒出了許多的汗。
他把心一橫,放開了音量,“皇上,奴才衝動了,可這也是因爲顧府的那個奴才,名叫綠娥的那一位,口呼冤枉,且她還在老奴的身邊,說了一句話,正是因爲聽了這句,老奴才會犯了規矩,下決心直闖顧府,先取了證據再說。”
“說了什麼話?”皇帝皺眉。
盛宴行扣動輪椅上的機關,木椅轉了個方向正對著顧家人,表現出了相當程度的興趣。
顧惜年不再剋制情緒,整個人顯得有些凌厲,“臣女請陛下給個公道?!?
“公道自在人心,顧大姑娘何必那麼緊張。”徐有年咬緊了後牙,“皇上英明神武,自是能查出真相,但顧家能不能得一個公道,那也要看你們顧家有沒有做些大逆不道之舉?!?
“徐公公,你把話說清楚。”顧惜年怒了。
顧老夫人亦是雙眸赤紅,雙手攥緊了龍頭柺杖,看樣子就要爆發了。
勤政殿內,氣氛是劍拔弩張。
皇上半瞇著眼,面無表情,顯然已是瀕臨爆發的邊緣。
“皇上,綠娥說,顧府意圖謀反,證據確鑿,所有通敵信函,不重要的部分早已處理掉,重要的那些就都藏在這隻巧匠設計的機關盒內?!?
徐有年的一臉忠誠,“老奴只要能爲皇上做事,便是萬死不辭,冒犯一個顧家,老奴也願意幹當罪責?!?
謀反?
皇上大約也沒想到徐有年會拋出這麼一句來,頓時愣在了那裡,好半天,都沒什麼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