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將離去,敵方援軍卻已到來的情況下,如何能守住軍心?
法寶?
外物而已,大道烙印太深,若不解其道,則不堪其用。
血戰?
死得壯烈卻死不其所。
分兵而拒?
勢散則意散,意散則心散。
該當如何?
能夠如何?
戎馬一生,在神魔中的年齡已相當于人之花甲,卻始終不曾封侯拜將的神農氏萬年副將樓書平思緒運轉如電,在下令撤退的那一剎那腦海中不知浮現出了多少計策,可聯想智慧不敵神通這一令人惱火卻又不得不服氣的事實,樓書平很快就將那些計策統統拋卻,只留下了一個最原始但卻最有效的辦法。
天地初開,世間洪荒。
那時既無甲胄也無衣物之說。
眾人以樹葉蔽體,無論炎日寒冬,皆一如既往,從不改之。
兇猛野獸頻出之地,既無剛健體魄也無堅固護甲的孱弱生靈自然就只能淪為野獸的口糧。
可再孱弱的生靈也要進食,當進食的欲望強烈到了一定程度之后,那便變成了本能,與修士吸納元氣靈力,神魔吸收法力,是一個道理。
故而野獸在獵殺人,當作食物,人也在獵殺野獸,分而食之。
其中差別不過個體與群體的分別罷了。
古老的年代,苛刻的條件,落后的武器,種種劣勢之下,生來孱弱的人本沒有絲毫勝算,即便是群起而攻之,依靠數量上的優勢,也不過增加一點渺茫的可能而已。
那種渺茫的可能性自然很容易被摧毀,因為它脆弱如一張白紙,經不起多少鋒芒的穿透。
可在某一個特定情況下,它卻能比銅鐵還要堅固。
那便是眾人成軍,軍中生魂。
以軍魂御身,無畏天地!
軍魂無形,古往今來卻從不乏有關它的傳奇。
伏羲氏龍官龍師,顯赫一時,即便已在無盡歲月中式微,族人的體內卻都留有隱藏的龍之余韻,戰時便可激發,那其實便是一種軍魂,與伏羲氏血脈神通一樣,似烙印,似傳承。
龍戰于野,其血玄黃。
這本是坤卦中的第六爻術語,但與伏羲氏正面交戰過的種族和生靈,都會情不自禁地將這句話當作伏羲氏的真實寫照。
此爻為陰,龍卻為陽,故龍戰實則乃陰陽交戰。
城外為郊,郊之外為野。
玄黃,又分別指天、地之色。
天地為最大的陰陽,其血玄黃,即陰陽交戰時血液橫流尸橫遍野,乃大兇之兆,用此句來形容伏羲氏的戰力與軍魂,足可見此族之強!
神農氏脫胎自伏羲氏,但經過幾任炎帝的勵精圖治,已經漸漸擁有了自立門戶的資本。
他們擁有了屬于自己的血脈!
他們擁有了屬于自己的道法!
他們擁有了屬于自己的神通!
他們擁有了屬于自己的紀年!
他們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圖騰!
......
他們,同樣也擁有了屬于自己的軍魂!
伏羲氏的軍魂與其部族圖騰一樣,有強龍之風,神農氏的軍魂也與其圖騰有著相似之處。
牛,性倔。
火,至剛。
當這兩種意象融合一處,所造就出的軍隊或許不能無堅不摧無往不利,但卻一定不會輕易服輸,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便會戰至最后一刻!
當然,這種銘刻在神農氏族人血肉和骨骼里的牛性,也不是什么時候都適用。
有死戰之決心不代表一定要戰死。
誰都不愿沒有意義地犧牲。
樓書平戎馬一生,大戰小戰無數,身上受的傷比刑天只多不少,眼力拙的怕是一輩子也數不過來,而他之所以能活到今日,而不是趁早把自己交代在戰場上,既靠了神農氏的軍魂,也靠了他自己的明白。
他明白什么時候當死,什么時候不當死。
古人說過五十而知天命,他這個神魔中的老將活了不知道多少個五十載,天命反正是沒看清楚,但人命卻是看得再清楚不過。
這一日,神魔圖中神魔動。
且戰且退,且退且歌!
樓書平揮師北撤,謀定而動。
風后入壘壁關,登臺算卦。
既算天下,也算一人。
無一例外,皆是絕卦!
......
清晨,有霧,濃厚異常。
如此濃的霧,讓人看上一眼便會不禁皺眉,好不容易積攢出的好心情也會很輕易地蕩然無存。
然而在如此不適宜的天色下,卻是依舊有人由衷展露笑顏,笑的快意,笑的酣暢。
笑聲的領頭人是應龍。
此刻的他正端坐于壘壁關中一座營帳之內,仔細審視著堆積在面前案牘上的厚厚書簡。
他本不是一個喜好看書的人。
哪怕是與兵法搏殺一道有關的書籍,他也提不起多大的興趣。
因為他一直堅信一個道理,書是死的,人是活的,用死物來應對時刻千變萬化的戰局,難免反受其亂。
這種想法正確與否暫且不論,但在應龍修行的這些年里,這種思想一直在他心中占據著主要地位,不曾被改變。
然而今時今日,他卻是靜坐在案牘前,不厭其煩地翻閱著堆積如小山的眾多書簡,甚至于當看到精彩之處,他還會大笑出聲,并與營帳之內的其他將領共同交談。
除卻少數幾名栗陸氏本部將領之外,其余大多都是跟隨應龍從軒轅丘趕來增援栗陸氏的將領,其中不乏經驗豐富的老牌名將,也不乏面目年輕的新晉將領。
他們的職位不同,修為各異,但此刻卻是都有一個共同點,那便是皆用著一種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坐在主位上的應龍。
顯然,他們都不太明白應龍笑從何來。
即便他們中一部分人嘴角也跟著掀起了一抹弧度,但多半也是牽強附會,而不是真的理解。
雖說應龍在翻閱書簡的同時也不忘與他們適當
交談幾句,可每次要說到重點時都被那肆意到特點鮮明的笑聲所打斷,令得他們也是有些尷尬,只是礙于應龍的沉迷狀態,他們一時間也不便多言。
如此過了半晌,一位已然開始蓄須但看面貌卻依舊只有二十出頭的有熊氏年輕將領才終于鼓足勇氣,向應龍問道。
“咳,將軍,你這都笑了大半天了,究竟是有什么高興的事發生了?是我軍發現了刑天的蹤跡,還是余下的神農氏大軍已經主動撤回伊川?”
應龍止住笑聲,驀然抬首,目光緩緩偏移,落在這名開口發問的有熊氏年輕將領身上。
“熊心啊,你這話算是猜對了一半。”應龍道。
“一半?”喚作熊心的年輕將領面露訝異之色,很快便是接著問道:“何來一半之說?”
“神農氏余下大軍不曾撤回伊川,但身為主將的刑天,蹤跡卻已暴露,這豈不就是猜對了一半?不過話說回來,我想剩下的那十幾萬神農氏大軍撤退的日子也不遠了。”
熊心起初會意,但聽得應龍末尾一句,卻又再度不解道:“神農氏大軍雖折損了不少,但精銳仍在,神王神君級的戰力不見得在我們之下,更何況后方姜成的地煞七十二部主力還不曾動用。以炎帝姜榆罔的性子,就算刑天是私自出兵,他也不會把刑天如何,最多口頭上稍加懲戒一番,大戰的時候他還是會派出援助力量,屆時神農雙壁通力合作,我們想要勝過他們,可不容易啊!”
應龍笑道:“若是神農雙壁俱在,一人負責沖鋒在前,身先士卒,另一人負責統御后方,輸送糧草,時不時出奇謀干擾戰線,鹿死誰手的確不好說。可如果在關鍵一戰之前,神農雙壁便已失去其一,炎帝又能有幾分勝算?”
“將軍的意思是......”熊心面露動容之色,其他幾位資格老道的將領聞言后也是紛紛震動,各自于心中推算。
曾于伏羲氏第二十六任地皇公孫少典在位中期時建立功勛的老將袁鋒率先開口猜測道:“風后主帥遲遲不曾現身軍中,反倒有他登臺算卦的消息傳開,莫不是主帥故意掩人耳目,暗地里已發現刑天所在位置,率一支奇兵將他剿滅了?”
應龍看向袁鋒,哈哈笑道:“老將軍的想象力不錯,不過風后那家伙可不是掩人耳目,而是真的登臺算卦,算了刑天,也算了天下。”
“這......將軍可否將話說得明白些?”袁鋒習慣性地捻須,沉吟道。
應龍道:“十天前我與刑天一戰,趁風云變幻四方雷動之際將本尊與龍血分身調換,讓他得以一斧斬了我的龍血分身,激發出人皇藏匿其中的神通,被席卷入時空漩渦之中。臨行前人皇曾對我言明他會將神農式的起源之地常羊山作為刑天的埋骨之地,不料后來突發變故,人皇神通失效,道身也是隕落,給我傳遞的最后一個消息便是刑天重傷逃離。那時我便知會風后算上一卦,推演出刑天的藏身之所,好讓我率軍將他剿滅,誰知道這家伙不但應下,還說殺刑天他一人足矣......”
遽然間,應龍聲音驟然停頓,目光望向那被風后神通刻下的一個個象形古字之上,隨著其眼神變幻,古字仿佛也跟著扭曲,若卦象轉動。
“斗轉星移,便能牽引萬物乾坤,你借周天星辰之力易卦,動靜想來真的不會小啊!”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