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府、靜王府兩輛馬車一前一后在顧家門前停了下來。
四喜過來挑起車簾,亮光透了進來,含珠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心如止水,俯身離座。如意今日也跟過來了,站在車前伸手扶她。
顧家門前,顧衡早在馬車停下時,目光就投向了含珠這邊。
兩個丫鬟一個挑簾一個準(zhǔn)備扶人,都準(zhǔn)備好了,車?yán)锏呐咏K于露了面,穿一身白底繡青竹的褙子,淡雅素凈,從車廂出來抬頭站直的那一瞬,上好的雪白衣料如湖水層層漾開,露出她嬌美的臉龐,如出水芙蓉。黛眉細長如新月,杏眼盈盈似秋水,面若桃花唇似櫻桃,美得如仙子下凡。
顧衡看愣了。
她今年十八了,五官徹底長開,再加上嫁了人,以前清麗的眉眼里多了三分柔媚。她肯定是厭惡他的,臉上不見熱絡(luò),看都不朝他看來,但正是這種拒人于千里的冷漠疏離,反而讓她更加動人。旁人面對她怎么想顧衡不知道,他只知道,僅是一面,他就又開始想她了,想讓她重新做他的人,想將她箍在身下狠狠憐愛,看她哭,聽她求他……
顧衡旁邊,顧老太太同樣愣住了。
她看著斜對面端莊美貌的靜王府世子夫人,忽然有種做夢般的感覺。其實她最后一次見江含珠時小姑娘才十三,如今五年過去,小姑娘早長成了大姑娘,就算真的江含珠來了,顧老太太也不敢說自己一眼就能認出來,所以孫子再三提醒她切莫大驚小怪,顧老太太還有點覺得孫子小題大做。只是親眼看到人了,看著那江夫人有七分相似與記憶力的江含珠同樣酷似的女子,顧老太太簡直要懷疑這是不是就是江含珠。
顧衡心中事多,含珠沒站穩(wěn)他就收回了視線,見祖母果然失態(tài),便稍稍往前面站了站。顧老太太視線被孫子擋住,再對上孫子提醒的目光,立即回了神。到底是活了大半輩子的老人,又在京城住了幾年,顧老太太迅速壓下心中震驚與困惑,笑著朝定王妃迎了上去。
孫女顧瀾還在定王府當(dāng)妾室,被冷落了這么多年,如果定王妃受寵,顧老太太不敢抱希望,可定王并不喜歡這個王妃,那顧老太太就想努力一下,勸勸定王妃將孫女納到麾下,有孫女幫襯著,一起對付那些搶了定王寵愛的女人。
定王妃淡淡地點點頭,直接看向了含珠那邊。
顧家是什么樣的情形,京城幾乎無人不知,顧衡還有幾分真才學(xué),顧家女眷則完全是沾孟仙仙的光才能跟京城勛貴高官之家攀上關(guān)系的,家世不如如今顧家的或許會殷勤來往,蕭彤堂堂戶部尚書的女兒,真不屑與之為伍。
蕭彤并非倨傲之人,如果只是因為這一層關(guān)系,她至少也會在禮數(shù)上不落顧老太太的面子,但定王叮囑她照看楚菡時就特意提醒她只把孟仙仙跟她的一雙兒女當(dāng)親戚了,不滿顧家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蕭彤心里就有了數(shù)。
她是定王妃,與定王夫妻情分再薄那都是家里的事,對外還是要一心的。楚菡是程鈺的妻子,是楚傾的女兒,孟仙仙是壽安長公主的女兒,母親禁足期間慘死多少與楚傾有些關(guān)系,很有可能遷怒楚菡,定王既不忍表妹受委屈又不忍好兄弟的妻子被牽連,那就只能由她從中緩和了。
“郡主好些了嗎?”同含珠打過招呼后,蕭彤徑自往里走,眼睛看著前面,也不知問得是誰。
顧老太太卻是一點不滿的心思都沒有,人家是尚書女兒,是王妃,從小就是京城貴女,隨便哪一樣身份都有底氣看不起她,所以顧老太太很自然地落后一步跟在后頭,嘆氣回道:“太醫(yī)說只要郡主好好休養(yǎng),還是有可能恢復(fù)的,就怕她放不下長公主……王妃夫人都是她表嫂,還請二位辛苦一下,好好開導(dǎo)她一番吧?我們嘴笨,勸了幾次都沒管用。”
蕭彤未予置評。
含珠更不會理會,也只當(dāng)沒有察覺身后那道過于執(zhí)著的視線,隨著領(lǐng)路丫鬟往后院走。
上房里面,因為怕打擾妻子休息,顧衡沒讓兩個孩子過來,得知蕭彤二人來了,孟仙仙吩咐丫鬟流霞扶她起來,虛弱地靠在迎枕上等著。聽到腳步聲,看到蕭彤率先走了進來,孟仙仙無力地喊了聲“二嫂”,對于后面跟著進來的含珠,孟仙仙一看到她,就想到了亡故的母親,如果不是因為楚傾被禁足,母親或許就不會困在府里煩悶去游湖……
思及亡母,孟仙仙心里難過,倏地落了淚。
蕭彤本能地蹙了眉,早就知道孟仙仙是水做的人,今日竟親眼看到了,只是……
“二嫂,我還是去外面等著吧。”孟仙仙遷怒她也好,單純地因她聯(lián)想到亡母也好,這樣哭顯然不適合面對她,含珠不想強人所難,更不想成為打擾孟仙仙休養(yǎng)的罪人,低聲同蕭彤道。
顧衡顧老太太忙著去安撫孟仙仙了,蕭彤輕輕握了握含珠的手,點點頭。
含珠瞅瞅床上的病美人,想到自己開口勸她節(jié)哀或許會更讓孟仙仙難受,就沒有多說,領(lǐng)著自己的丫鬟出去了。顧宅她不熟悉,也沒去旁的地方,就在堂屋等蕭彤。
才落座不久,門外突然轉(zhuǎn)過來一道小小的身影。
含珠認得南南,卻不知該怎么對待這個孩子,就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他進門。
南南已經(jīng)不記得這個有過接觸的長輩了,瞅瞅內(nèi)室那邊,小聲問道:“你是誰?是來看我娘的媽?怎么不進去?”妹妹睡著了,他聽說有客人來看娘親,就想過來看看。
四歲的男娃粉雕玉琢,說話條理清楚,用一雙澄澈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望著她。含珠做不到像無視顧衡等人那樣冷待這個孩子,便輕聲道:“我與定王妃一道來的,因為身體不大舒服,怕過了病氣給你娘,看一眼就出來了。”
她容貌嬌美,聲音溫柔,與娘親有些像,南南本能地喜歡這個長輩,暫且不著急進去了,有些拘謹(jǐn)?shù)芈榕擦诉^去,小聲道:“你哪里不舒服?爹爹說生病了就該在床上躺著,你不知道嗎?”
含珠沒料到這孩子如此不認生,回答吧,她不想跟顧衡的孩子說太多,不回答,男娃一臉關(guān)心,她又狠不下心來敷衍,特別是他才四歲,就這么懂事了。
如意四喜同樣面面相覷,全都盯著夫人看。
南南已經(jīng)到了含珠跟前,仰著小臉等她回答。
就在含珠想要簡單糊弄過去時,顧衡走了出來,低聲喚兒子,“南南,二舅母來看娘親了,你快進去給二舅母請安。”
南南很聽爹爹的話,有些不舍地看含珠一眼,乖乖進了屋。
含珠依然坐在椅子上,目送門外的顧宅景色,沒往顧衡那邊看。
顧衡卻朝她走了過來,距離五步左右停下,垂眸道:“仙仙剛剛經(jīng)歷喪母之痛,還沒有平復(fù)下來,并非不喜夫人,還請夫人不要放在心上,夫人能來看她,我們顧家上下都感念夫人與世子的好意。”
含珠客套都不想與他客套,充耳未聞。
顧衡也沒有多做糾纏,掃一眼她裙擺,低聲道一句告辭,轉(zhuǎn)身去了外面。
含珠繼續(xù)等著,沒用上一刻鐘蕭彤就出來了,顧老太太領(lǐng)著孫子出來送客,顧衡也聞訊趕了回來。眼看著二人登上馬車,馬車緩緩離去,南南仰頭問爹爹,“爹爹,那個人是誰?我管她叫什么?”
顧衡將兒子抱了起來,看著乖兒子道:“怎么,南南喜歡她?”
南南點頭,“我覺得她跟娘有點像。”
顧衡仔細想了想,含珠與妻子都溫柔貌美羞澀,都是惹人憐惜的,確實有些相似,一邊往里走一邊同兒子說話,“那南南說她與娘親誰更好看?”不愿回答兒子的問題,論關(guān)系,兒子也該喊她一聲舅母,但顧衡不想聽。
“娘親好看,娘親最好看!”南南果然被轉(zhuǎn)移了心思,大聲而堅定地道。
顧衡親兒子一口,“南南說的對,娘親是天底下最美的人,誰也比不上她。”
心里卻無聲添了一句,除了江含珠。即便她已經(jīng)成了別人的妻子,已經(jīng)替對方生兒育女,她都是他心底最美的姑娘,是那個他第一次去江家時,領(lǐng)著妹妹在院子里玩的乖巧小姑娘,是那個微紅著臉喊他顧大哥的青梅竹馬。
但凡有機會,他都要重新奪回她。
含珠并不知道自己依然被人惦記著,回到王府,看到自己可愛的元哥兒,立即將顧家眾人拋到了腦后,專心補償小半日沒見到娘親的兒子。傍晚程鈺回來,打聽她在顧家的情形,含珠怕他聽了不舒服,刻意略去了顧衡故意搭話的那段。
即便如此,晚上還是被小肚雞腸的男人狠狠收拾了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