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寅瞪著手里的笛子。
他自楚楚閣回來后,對著這笛子看了半天。
他才不信這笛子里沒有貓膩,楚楚閣外面坐的那個不起眼的乞丐就算是把臉再涂花滿臉貼滿胡子,他也認得出那家伙是天狼。這算命的平時一副書生樣兒,實際上懂的旁門左道多不勝數,喬裝換皮這種事做來游刃有余,花樣繁多,而且他孤身一人,有些事兒做起來反而順手,薛寅亡國被軟禁,天狼則成了自由自在的一根暗線,薛寅能夠出宮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來楚楚閣,只因楚楚閣風月之地,來往之人眾多,反而隱蔽。而且這等煙花之地,本來也是天狼這等人愛逛的地方……
思緒回到手里的笛子上,薛寅皺眉。
算命的雖然經常閑得沒事干找抽,但做事還是牢靠的,他肯定這笛子里有東西,只是他折騰了半天也沒把東西弄出來,如果里面有東西,那可能得另想法子,鑒于這是根笛子,最好的方法大概是吹,但是小薛王爺看著這跟只能用破舊來形容的,擦了一遍看上去仍然極其寒顫的木笛,莫名不想下嘴。
薛寅想了一想,嘆口氣,開房門,向房外樹上招手:“方亭,過來一下。”
方亭就跟屬猴子似的,成天愛往樹上竄,不過特別聽薛寅的話,說什么是什么,絕無二話,立刻乖乖下樹,跑到薛寅跟前,仰頭問:“怎么了?”
薛寅示意他關上房門,而后將短笛遞給方亭,言簡意賅:“你吹一下。”
方亭迷糊地搖頭:“我不會吹笛子。”
薛寅道:“沒事,你隨便吹一吹就成,吹成什么樣無所謂。”
方亭打量一眼短笛,似乎在思忖為什么,不過他聽話,于是也沒多說,很快拿過了笛子。小孩兒是啃過樹皮吃過草根的人,根本對這笛子臟污與否毫無概念,隨手拿袖子擦了一把就湊到嘴邊開吹。笛音響起,薛寅稍微一挑眉,方亭手法生澀,顯然是第一次碰笛子,然而笛音卻分毫不亂,小孩拿著笛子做的第一件事是確認笛子能發什么音,這么一遍吹完,又倒著吹一遍,算是找著了調,接著停頓了一會兒,開始緩慢而生澀地吹起一首曲子。
就是薛寅上次聽他吹葉吹的曲子,薛寅問過曲名、由來,方亭一概一問三不知,只是對這曲子記得極勞,也只會這首曲子,這會兒拿著笛子也翻不出新花樣,仍是嘗試吹那首曲子。
這做來顯然不容易,薛寅不會吹笛,也無從指引他,于是笛音斷斷續續,數次走歪亂掉,但方亭似乎心里越來越有數,過了大概一炷香功夫,愣是斷斷續續沒什么大錯漏地吹完了整曲。方亭長舒一口氣,放下笛子,“還挺好玩的。”薛寅一開始無精打采,聽著聽著,倒是精神起來了,此時一面拿過笛子放在手里倒騰,一面道:“你還真是學這個的料,無師自通啊。”
薛寅倒也會樂器,就一項,琵琶,他娘教的。他耐心不好,學了挺久才算有一點成色。不過方亭則是真正的天資聰穎,一點不會吹笛,但能在一炷香內吹出成調的曲子,也算是天賦驚人了,他當時不過隨手一撈,但方亭還真是個聰明孩子。
方亭得了夸贊,眼睛稍微發亮,“叔,這個笛子能給我玩么?還挺好玩的。”
“等等。”薛寅目不轉睛看著短笛,右手拿著笛子一甩,也不知剛才方亭那一通吹觸碰到笛子里什么地方,這次笛子里確實掉出一張小紙條,薛寅不緊不慢地接過,而后將笛子遞給方亭,打個呵欠,“拿去玩吧。”
方亭也看到了薛寅手里的紙條,不過這是個聰明孩子,于是十分聰明地什么都沒問,拿著笛子就跑出去了。薛寅感慨這小孩著實貼心,而后自己一個人坐下,攤開紙條。
不到巴掌大的紙條上是天狼一筆堪稱瀟灑的字,字跡熟悉,只是內容讓人不那么愉快。
豆腐塊一樣的紙條上,只得四個字。
三思后行。
三思而后行,是一句俗語,更是一句名言,走到哪兒都有人用。只是,這個詞的關鍵在于,為何三思,對何事三思而后行?無因無果,大費周章,只為告誡他三思而后行?
薛寅瞪著那四個字三秒,呻y in一聲捂住了臉,他怎么會以為天狼那家伙靠譜?那是個神棍!
等等……這張紙……薛寅瞇起眼睛,這張紙,好像不是完整的?
等薛寅從方亭處把笛子再次要回來查看,笛子已經被方亭一手抖扔了路邊水洼,笛子內或許有另一半紙條,但是,沒留全尸。
從薛寅表情判斷出自己大概闖禍了的方亭神情異常小心,對此,薛寅異常淡定地揮了揮手,眉毛也沒動一下,“沒事,你繼續吹著玩吧。”
神棍說話最愛留一截,把人哄得不明不白云山霧罩,那就對了。薛寅對此也沒抱多大希望,姑且一聽。
三思而后行,那就三思而后行咯,還能怎樣?
小王爺跟只倦貓兒似的躺椅上閉目養神,聽著外面嗚嗚呼呼,方亭玩新入手的笛子玩得不亦樂乎,琢磨了半天,調子還真是平順了,唯一能吹得那首曲子居然也能吹得有模有樣了,只是曲子再好也架不住他一直只吹這首,那旋律著實是聽得人耳朵都起繭。可看小孩一副得了新玩具的興奮樣,實在讓人不好意思打斷,在薛寅幾乎要眼冒金星的前夕,路平回來了。
薛寅獲準出宮后,路平有時也能去宮里其它地方走走,這地方沒宮女伺候,于是幾人的衣物送洗、偶爾一些物品的送運,都是他的活計。他本質上也就是個人微言輕的小太監,在宮里一沒權二沒勢,有時還得小心外出走動反而沾染上麻煩。今兒他倒是一早出去了,等回來先是笑著給方亭打招呼,而后進屋,輕聲細氣對閉著眼睛的薛寅道:“爺,我回來了。”
這本也稀松平常,不料薛寅倏然坐起了身,低聲道:“我問你一件事。”
路平不解,“什么事兒?”
路平湊近薛寅,就聽薛寅問:“你入宮年頭不短,可曾聽過任何有關當今陛下的消息?什么消息都成。”
當今陛下?
路平心中納悶,爺不是最煩有人提起陛下了么,怎么今兒轉了性,反而想聽陛下的消息了?一面納悶,一面在心里苦苦思索,他雖是個無權無勢的小太監,但入宮早,宮內人多口雜,柳從之又是常在宮內行走的,有些事兒零零星星的還算能聽見一點兒,這么一想,還真隱約想起什么,“那個……爺,如果我沒記錯,早年,陛下被先先帝。”他遲疑著說出兩個先字,“賜過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