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封書信,發信人各有不同,然而巧的是兩封都在出征前夕這個特殊的時刻送到,更巧的是,兩封內容完全不同的書信卻有同一個目的:讓大軍后退。
第一封書信來自老熟人,馮印馮將軍,言辭懇切地要求崔將軍領兵回朝,考慮到馮大人一貫的名聲,想當然耳這封書信未能得到重視,被隨意地扔在一旁。
有意義的是第二封信。
首先,這封信的署名就極其有意思,只因署名這人實在讓崔柳二人都熟悉得很,就連薛軍師也對這名字耳熟能詳。
四將之一的陸歸。
率兵攻遼城,卻被月國人反將一軍,下落不明的陸歸。
這么個下落不明,似乎消失在了茫茫北地里的人物,卻在這個節骨眼上驟然送來一封信。
信的內容也十分簡單,寥寥幾語,只傳遞了一個信息,后退!大軍絕不能近遼城一步!
看得出此信寄得倉促,具體因由只簡短寫了兩句,語焉不詳,似是因為遼城附近會有大變故,所以絕不能進??纱诵艁淼悯柢E,陸歸又久無音訊,這么一封信有幾分可信,倒未可知。
薛寅看完信,抬頭看一眼柳從之。
柳從之也低頭看信件,道:“這是陸歸親筆,做不得假?!?
崔浩然粗聲道:“箭都在弦上了,他憑什么讓我退?”陸歸消息并不靈通,更不知柳從之身在崔軍中,這封信僅僅是送給崔浩然的,信上寫著萬事莫急切勿莽撞,崔將軍看著覺得分外刺眼,他崔浩然行事什么時候輪得到其它人指手畫腳?更何況是一個已經兵敗,還不知在鬧什么幺蛾子,更不知是否已經投敵的陸歸?
薛寅自是看得出崔浩然心中不忿,但他只看柳從之:“陛下打算如何?”
柳從之笑道:“你可愿退?”
薛寅沉默了一會兒,他來時神智清明,渾身血液都已沸騰,這時卻冷靜了下來,“但憑陛下吩咐?!?
陸歸是崔浩然和柳從之的熟人,卻非薛寅的熟人。以薛寅現在所得情報以及對陸歸的了解,著實難以分辨這封信是真是假,故而也無從決定。在場三人,柳從之是唯一能夠做決定的那個人,薛寅既然已是柳從之麾下臣子,自然聽從柳從之的判斷。
“說得好。”柳從之微微一笑,有些疲憊地閉目,良久,平靜道:“浩然,下令大軍往平城外圍撤,出征令取消。我們再等兩日,一觀情勢?!?
崔浩然大吃一驚,“可多留一日就是一日的糧草!而且現在是難得的機會,這時候不打,得等到什么時候去?”
柳從之早料到他有如此反應,有些無奈地一嘆:“浩然,你信我這次?!?
崔浩然聞言,不甘地咬牙,道:“陸歸那混蛋……”
柳從之信陸歸,哪怕是這么一封語焉不詳的信。崔浩然卻心存疑慮,柳從之微微一嘆:“你不是與他交好么?”
崔浩然垂頭,不言語了。他確實與陸歸關系不錯,但……
崔浩然對柳從之的決定顯然不太信服,卻也埋頭去做了,薛寅倒是毫不含糊,肅容應了一聲是,自去管他手下那幫子才將他揍得臉上開花的兵。
臨告辭,柳從之忽道:“稍等?!?
薛寅腳步頓了一頓,柳從之從懷中摸出一個藥瓶,抬手扔給他,笑道:“這藥可以涂在臉上?!?
薛寅聞言,下意識地摸一摸自己的臉,而后疼得一呲牙,柳從之懷中東西之多向來包羅萬象,有這種傷藥倒不稀奇,稀奇的是日理萬機的柳皇帝竟然還想得起這個。
薛寅默默將那藥瓶扣在手心,道:“多謝陛下。”
柳陛下打量著他滿面姹紫嫣紅,笑得十分愉快,恬不知恥道:“我到底是軍中神醫,這點事也是應該做的。”薛寅聽得心頭一陣惡寒,緩過神來,就見柳陛下斜睥他一眼,柔聲笑問:“需要我幫你上藥么?”
聲音溫和,態度柔和,笑容燦爛,眸光極亮,怎么看,都有一股誘惑之意。
薛軍師面皮一紅,最終拿著手中的藥落荒而逃。
留下柳神醫笑看薛軍師怎么看怎么倉皇的背影,微微搖頭,嘆了一聲:“路還長著啊。”
至于他所說的究竟是什么路,這路又為什么長,可以放一邊,暫且不論。且說薛寅逃到房外,喝一口冷風,整個人頭腦一清,正打算趕去見他麾下那隊兵,一抬頭,卻看見了一輪明月。
今夜月色極美,月華極亮,哪怕是這紛亂時節,看在眼中也讓人心里一松??裳σ鷮⑦@輪明月看在眼中,心頭卻是微微一緊。
只見月色美則美矣,然而明月邊緣卻透出一抹隱隱的暗紅,薛寅覷在眼中,皺了皺眉,總覺不詳。
這一夜起了大霧。
士兵出征的行程暫緩,倒是個個都睡了個好覺,翌日清晨,等休息好的士兵出帳篷,就能看漫天白霧,幾乎鋪天蓋地,霧氣極濃,人稍微站遠一點便看不清楚了。薛軍師打著呵欠爬起來,臉上的傷多虧柳神醫的藥,倒是好了許多,印記已消除大半,見了這景象,也是一怔。
這等大霧,在整個北邊都罕見,怎么趕在這時候遇上了?
薛軍師腦子迷迷糊糊,尚未轉過彎兒來,就被拉去見了柳陛下,一見面,就怔住了。
柳神醫滿眼血絲,顯然徹夜未眠。崔浩然與薛寅幾乎是同時進來的,互看了一眼,打個招呼,又轉過頭去,薛寅身份相對尷尬,與這位崔將軍著實無多少私交。柳神醫等兩人坐定,方才按了按眉心,疲憊道:“寧安有人投毒?!?
寧安是一座城。
這是北邊諸城里十分不起眼的一座小城,恐怕比平城還不起眼,不過它的位置十分巧妙——與遼城相鄰,恰好是平城前往遼城的必經之路。
也就是說,如果大軍昨夜出征,無論怎么走,都避不過寧安,以寧安的位置和月國人囂張的脾性,如果柳從之打遼城,恐怕真正的戰場不會在遼城,而會是在寧安。
柳從之連夜盯著探子密報,昨夜,有人在平城投放毒藥,牽連甚廣,死傷慘重。
要知現在北地雖然月國人不少,但到底不可能把這些世世代代生于斯長于斯的南朝人全部連根拔起,鬧這么一出,雖然月國人恐怕也會有死傷,但死傷最多的,仍是無辜平民。
薛寅皺了皺眉,他驟然想起了一事,沉聲道:“宣京瘟疫……”
柳從之贊同地點頭,“月國人當中恐怕有擅長用毒之輩?!敝皇峭抖菊唠m十有八九是月國人,但其用意卻讓人捉摸不透,寧安究竟有什么,能讓月國人使這么大手筆?
柳從之閱閉手中情報,微微一嘆,“寧安已成疫城。”
薛寅問:“陛下打算如何應對?”
柳從之揚眉,淡淡道:“他們是朕的子民。”
換言之,絕無可能置身事外,棄之不顧。
薛寅默默咀嚼著這句話,他心情沉重,這時卻忽然笑了一笑,不過笑容轉瞬即逝,很快就被壓了下去,思及此番變故,面上閃過一絲厲色。
兩國交戰,士兵有傷亡是難免,可平民百姓卻最是無辜。累及平民,濫殺無辜者……該死。
是誰投的毒?
熟悉月國隱秘的人恐怕會知道,月國三王子一脈,和毒物總是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干系。
這位三王子之母乃是月國皇帝的一名寵妃,這不稀奇,稀奇的是這名寵妃出身卑微,來歷古怪,從宮中女仆一路走到寵妃,再走到皇后,經歷可謂傳奇,其兄巴力后來成為了月國聲名大噪的常勝將軍,其子月國三王子身份地位也水漲船高,若不是二公主半途殺出,三王子應是板上釘釘的月國國君無疑。
昔年巴力南征,首度使用月國奇毒月色明,以致死傷慘重。據逸聞言,巴力親妹,月國皇后,也對毒物了解頗深,昔年她不過一介女仆,與月國皇帝結緣,靠的一碗粥。
一碗被下了毒的,送給月國皇帝的粥。
她揭破粥里有毒的事實,可以說是救了皇帝一命,自此得寵,之后風雨飄搖數十年,幾番起落,才有了后來所謂的傳奇經歷。
月國三王子的母、舅都和毒物牽連不清,至于他自己,知月國內情的人都明了,三王子養了一條忠狗。
一條會使毒的忠狗,月國人稱毒修羅,是極厲害的用毒大家,但同時年紀輕輕手段卻狠辣,殺性極重,出手毫無顧忌,殺起人來可謂六親不認,是條忠狗不假,卻也是條惡犬。
這人名叫白夜,自幼便是作為三王子的下屬被撫養長大,聽話是聽話得很,奈何殺性太重,有時做事總是讓人生氣。
白夜跪在地上,他唇邊溢血,左頰上有一個明顯的巴掌印,但他一聲不吭,跪得筆直,眼睛安分地低垂,面上毫無表情。
黑袍男子站在他身前,沉聲問道,“誰讓你下毒的?”
白夜的目光只看地板,淡淡道:“屬下想擒殺沙勿。”
這話的意思是,他只是在擒殺沙勿的過程中出了點小差錯,使錯了手段,不小心連累了許多人——當然,在這人的腦子里,恐怕就沒有“連累他人”這種概念。
黑袍男子怒極,倒是冷笑了:“你捉著沙勿了么?”
白夜這一次面露慚愧之色,道:“屬下無能,還是讓他跑了。請主人責罰?!?
“放心,該你的少不了?!焙谂勰凶硬[著眼,冷聲道:“你這次魯莽行事,壞我好事,可知錯?”
白夜垂頭,老老實實地認錯:“屬下知錯?!?
男人看他一眼,按了按額角,一時也覺疲倦。這小家伙年紀輕輕,脾氣卻硬得像是茅坑里的石頭,渾身的戾氣與兇性簡直如同與生俱來,根本磨不掉,他那師父究竟是怎么把好好的小孩教成這樣子的?
這是把快刀,也是把染毒的刀,傷敵也傷己。
男人嘆一口氣,低聲道:“我最后一次告訴你,慎用毒物,不要殺無辜之人。你聽明白了么?”
“是。”
白夜順從地應了,然而冷淡的眼中第一次現出丁點迷惘之色,不要殺無辜之人?師父說過,不相干的人想殺就殺了,如果殺不了再另說,師父還說,有人擋道,那殺了便是,這些人……難道也算無辜之人?
作者有話要說:柳神醫笑瞇瞇地表示自家喵受傷了當然要給藥!雖然喵不肯讓他涂……
黑衣酷炫三王子露個臉,還有人生觀非常不正確的小白夜……扶額
另外感謝粉絲橋親的地雷=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