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的擔憂,洛影看在眼裡,只是這次她並不想再繼續解釋了,畢竟這個晚上她的心緒起伏已經過於強烈了,到了讓她自己都擔心的地步。
即使她已經開始接受幸村,漸漸地向他打開一些心扉,但是卻遠不到能夠讓他看見全部的自己的程度,何況她的有些經歷是無論如何也無從開口的,只能把它埋在心底,成爲真正的秘密。
“唉……”幸村輕聲嘆氣,伸出手輕輕撫過洛影的長髮,“如果不想說,也不用勉強,如果有一天想找人傾訴了,別忘了我會陪在你身邊的。”按耐著心底些許的受傷,他依舊安慰著洛影。
洛影看清了幸村的那抹無奈,對於他的話語也有些感動,但更多的卻是心中那抹無法消散的愧疚。享受著他的溫柔,卻無法付出相應的坦率,她能做的僅僅只是沉默。
“不要愧疚哦!否則我會很傷心的。”幸村像是調整了心態,收起了那道黯然,看著洛影,清雅微笑,“感情不是用來衡量的,更不用覺得對我不公平,很多時候能夠付出已經是一件可以值得慶幸的事了。”
他想起了洛影起初的冷然,但更多的卻是幼年時不被接受的自己,被排擠在衆人之外的淺淡寂寞與疏離。
不經意間嶄露的天縱之才,在成爲家族中耀眼存在的同時,也讓他成了被衆人孤立的對象。孩子們的言行單純天真,卻也更爲直接傷人。
不知不覺間也就習慣了那種漠視的目光,習慣了沒有迴應的善意,臉上的微笑不曾消散,但其中的真意卻是一天一天地衰退減少。直到遇見了真田與柳,才讓自己的心中殘留下一片真誠的暖意,而不是徹底的虛假笑容。
想到這,幸村淡淡地一笑,帶著一縷怡人溫暖的風情,“能夠找到可以讓自己付出的人,真的很幸福呢。”
幸村的眼神柔和中夾雜著淺淺的迷離,洛影或許同樣不明白這其中究竟有著怎樣的回憶,但是她卻知道他同樣有著不爲人知的感傷過去,只是他卻仍舊保有了那樣清澈的眼神。
“煙火快開始了。”洛影狀似無意地提醒著,平淡的語氣,但言語中不經意地流露著的卻是自己也不曾坦誠的關心,只是不想看著這樣的幸村,所以選擇將話題轉開。
“恩,是呢。”幸村彷彿有些意外,但那清淺和適的笑容卻在一瞬間璀璨了起來,輕輕地握住洛影的手,自然而然地牽著她走向目的地,一切仿若天經地義。
洛影側過臉看著幸村,見他一臉的平靜,如若未曾看見她的注視,目光在他身上駐留了一會兒,終是輕嘆一聲,選擇了回握住他的手。
回眸時,他那眉眼中流轉的清越風華,如同星空中最燦爛的星子,在這一刻印在了她的心中,再也未曾忘記。
兩人依舊是漫步前行,卻無人出聲打破著靜謐的時光,絲絲縷縷的暖意隨著交握的雙手,淡淡地滲透過來,最終匯入了心扉深處。
直到周遭轟然響起了煙火鳴放的聲音,才讓他們從這片安寧中醒來,相視而望,兩人的眸中皆是一片洗盡浮華的恬然。
樹林之後是一片寬闊的草坪,幽深的天空中不斷閃爍著粲然,一時之間五光十色。
洛影眺望著遠方,視線卻並沒有明確的方向,深藍色的天幕在此刻看來宛如最上等的絲絨,竟是柔和溫暖的。
夜晚的夏天少了那份難耐的酷暑之氣,隨著晚風的襲來,就攜著幾分涼爽的感覺。她緩緩地坐下身,將自己置於這片草叢中,深深地吸氣,隱隱間傳來了青草特有的芳香。
她聽到了幸村坐在了自己身邊的身影,伴隨著悉悉梭梭的響聲,然後一切又歸於平寂。
煙火在天空中絢麗地綻放著,奪目地上演著一場豪華的視覺盛宴。絢爛的色彩爭相在深沉的天幕中滑過,冀望著留下最璀璨的身影。
星星點點中閃爍出無限光芒,又最終化爲一道道弧線,在天空中漸漸模糊褪色,直到消失。
爲著那一剎那的眩目光華,燃燒了所有的生命。
值得嗎?洛影在心中問著,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向誰追求什麼答案。
驀然想起了風信子的話語,“只要點燃生命之火,便可同享豐盛人生”。記憶中那片美麗的紫色風信子花圃躍然於眼前,最後於腦海中晃過的卻是子殷鬆開手後,那紛飛的灰燼。
洛影無奈地苦笑,“幸村,究竟怎麼樣才能徹底忘記啊?當我以爲我可以不在意的時候,才發現他們仍然無時無刻地在任何時候出現,來提醒我其實什麼都沒有改變。”她的語言很含糊,但是她相信幸村可以明白,就是這樣莫名地堅信著。
她任性地不想告訴幸村一切,卻仍然想從他那裡得到安慰。
幸村片刻的沉默,似乎在整理思緒來回答,隨後輕撫著洛影的長髮,從頭頂滑到了肩際,又順著椎骨落到了背脊之上,如同撫慰般地輕拍著。
“無遺忘的記憶,那也是生命中最要的刻印吧?”他看著她,洛影確實悄然將頭別過,不願與他對視。
無法否認的事實,子殷曾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而讓她自己都無法接受的是,這樣印入骨髓的深刻,卻是在父親去世以後,他和她走到相反的那條道路上。直到那時,她才清楚他在她的生命中佔據的位置。
在明白的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失去。
“那樣深刻的記憶會磨礪著人的性格,正是因爲那些經歷,所以纔會有現在這個在我身邊的洛影,不是嗎?”如同身處這裡的他,沒有那段孤寂的記憶,或許站在這裡的就是一個具有相同名字,而不同性格的人了。
“現在總是由無數個過去堆積起來的,否認了過去不就等於將現今的自己也否決了嗎?”幸村反問著,但是這樣的反問中卻沒有任何的犀利,反而帶著蠱惑人心的魅力。
“即使那樣得傷痛徹骨,卻也要牢記嗎?”洛影淡淡地反問著,心卻漸漸平靜了下來,即使仍然無法看淡那些過往,卻也不再像往昔那般,不能承受地叫囂吵嚷著。
“順其自然就可以了。 那樣的記憶不會永久盤踞在人心中的,人呢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嚮往著幸福,時間久了,那些悲傷的記憶就如同被蒙上了一層時間的塵埃,漸漸模糊。”幸村的眼角眉梢處閃著淡淡的柔光,聲線溫雅讓人慾醉,“過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的,所以我們能夠珍惜的只有現在,與可以由自己決定的未來。”
“未來嗎?”洛影重複著這個詞彙,眼中卻流瀉出了淺薄的笑意。
在到了這個世界之後,雖然想過擁有一個和從前截然不同的未來,但是身體中帶有的記憶,卻將她的希望漸漸磨滅,即使身邊有著跡部的陪伴,但是她卻也同時知道,她仍然處於一個無法自主的環境中。
在這樣的家族中註定著不會具有自由二字,如果想脫離他人的掌控,唯一的方法就是讓自己擁有足夠的力量,去打破那些枷鎖。
只是這樣做了的結局卻是自己依舊會走上曾經的道路,想著依舊與阿諛我詐爲伍,看著那些笑裡藏刀,也就逐漸淡了那分心思,只想平平靜靜地珍惜著這樣平淡的每一天。
雖然如今的她也算是擁有了自己的事業,賬戶中的數額足夠讓她揮霍,但她卻清醒地知道,這建立在網絡上的事業在與現實對抗卻是不堪一擊的。
畢竟這樣的家族所具有的實力遠遠不知擺在檯面上的那些,因爲過去的那些親身經歷告訴她,那些黑暗中隱藏的敵人才是最難對付的,就像剛纔流風會找上他們決不是偶然。
商場上的戰爭不僅僅只有經濟上的因素,誰擁有的底牌多,誰就可能是勝者,無論你手中掌握的是政治上的支持,還是□□上的勢力。
她比誰都清楚如果想僅憑現下手中所掌握的,去與自己以後的命運去做抗爭,那可真是十足的玩笑了。所以一直以來,習慣於和跡部在網上做一些策劃,也只是因爲無所事事罷了,即使之後她的工作室小有名氣,在她看來也只是個鬧劇。
從一開始就沒在這上面寄託著什麼希望,不像跡部有時接到一些比較有趣的工作時,會流露出昂然的興致,慣有的魅惑神采在那一刻變得很純粹,那些複雜的數據彷彿是最有趣的玩具,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而對於此,她卻沒有任何的熱情,她不曾在這之中寄託夢想與希望,最初提出這個建議,也只是爲了得到足夠的金錢罷了。
即使那兩個拋棄她的父母給了她足夠的金錢,但她卻不屑於那兩個人的仿若施捨與憐憫的行爲,既然拋棄了那就乾脆徹底一些吧。
所以她的目的很單純,爲自己提供生活所需而已。
只是,現在的自己已經有些不一樣了吧,僅僅只是聽聞了幸村所說的未來,竟然不由自主地希冀起來,果然就像幸村說的,即使絕望悲傷,也會有著自己的憧憬。
“幸村,未來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吧?”洛影詢問著,幾近於一字一頓,卻依舊可以聽出是肯定的語氣,在這一刻她已經下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以自己的未來作爲賭注,贏了會得到自己一直所追求的,輸了卻只是回到最初的原點,一個人的世界,也能徹底斷絕了她的奢望。
“恩。”幸村點頭,只有短短一個字,語氣中的堅定卻不容忽視。
他能感受到洛影剛纔心緒的翻騰,那樣的詢問與其說是徵求他的意見,倒不如說是在堅定自己的信念,這樣的洛影他不曾見過。
他記憶中的洛影,雲淡風輕,氤氳著迷離的淡漠,周圍的事物總是很難牽動她的情緒,即使流露也只是淺淺的,她的一切都那麼清淡無波。
而此刻的她的口吻雖然依舊平淡,但他卻能聽出其中的決心,如同是義無反顧地決定了什麼,激烈中卻又帶著一縷他所看不清的情緒。
“也許我該試著再相信一次。”洛影琉璃色的瞳孔中,倒映著天空中所有的璀璨,看著身邊的幸村,輕輕微笑。
夜幕中的煙火依然美麗地綻放著,如同流星般在人們心中留下最眩目的光輝後,然後隕落。
這場賭注即使輸了,但至少證明她曾爲了自己徹底拼搏過一次,不是嗎?人生,大概也只能讓自己這樣徹底地揮霍一次吧。
幸村看著這樣的洛影不禁蹙眉,那樣的堅定微笑中竟然滲透著淡淡的哀緒,令人無比壓抑的情感,連她自己都不曾注意。
他不知道該怎樣來撫慰這樣的洛影,這樣隱藏在堅強中的脆弱,讓他無所適從。猶豫之下,幸村輕輕摟過坐在身側的洛影,環著她的腰身,想將他的心意傳遞給她。
身邊傳來清淡的熏衣草的氣息,洛影沒有拒絕幸村的擁抱,她看得出這是幸村對她的支持,有時候行爲比言語更爲直接,也更能打動人心。
耳邊是清晰的心跳聲,涌動著生命的強烈氣息,體溫透過浴衣傳遞過來,溫暖得讓她不想離開,她知道她總是容易沉溺在這樣的氛圍中,她無法拒絕這樣直接的體貼與關心。
在這樣的懷抱中,洛影竟然漸漸起了朦朧的睡意,不想睜開眼,只想在這一刻讓她能夠暫時軟弱。
她和他會有很長的路要走,旅途中的艱辛與險阻她能夠預料,但到了此刻她卻是不想放棄地堅持下去。
爲著自己的未來,她無法再讓自己放任自流,放縱清閒的時光在她作了決定的一刻,就已煙消雲散。
就在剛纔她還能夠對流風的出現毫無感觸,卻不想現在是真有合作的必要了。她其實很欣賞流風,那樣的人聰明敏銳的人,和他合作也許能更快達到自己的目的。
此時的她再次擁有了曾經的殺伐決斷,但不同的是這次她卻能夠有著希望能夠期待,而不是那讓人迷失般的空寂虛無。
待洛影睜開眼時,她的眼中已經尋不到任何的迷惘,從幸村的懷中離開,慢慢站起。
不知不覺中,耳邊已經不再傳來煙火的鳴放聲,一切夢幻在此刻結束,餘下的卻是真實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