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中,耳邊傳來了舒伯特的小夜曲,小提琴的纏綿宛轉滑過,如微風輕拂般輕柔悠揚,腦中的思緒也隨之漸漸清醒起來。
拉起窗簾,細細密密的陽光斜射進來,清晨的陽光溫暖而柔和,沒有那讓人眩目的刺眼,庭院中翠綠的竹葉上還殘留有些許清晨的露珠,在陽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輝。
前天的一場磅礴大雨,帶走了幾分沉悶,雨後的空氣清新而自然,深呼吸間,整個肺葉中便充滿了這樣的氣息。
趁著這怡人的氣候,便信步出了門,但時間畢竟是有些早了,環顧四周也只看到了零星幾人,無事可作之下也只能從包中拿出本書,隨意開始翻閱起來。
只是略約看了幾眼便沒了興致,畢竟兩個世界中的她接受的都是所謂精英教育,學校課本上的那些東西對於她來說實在是過於簡單了。
無聊中便趴在了桌上,將自己埋在了課本之下,閉起眼,調整呼吸,將思緒慢慢沉澱,腦中漸漸地呈現出一片空寧,將自己慢慢調整到最佳狀態,直到她感覺到周圍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將自己的思緒從冥想中拉出,略轉身便看到了幸村小心翼翼地拉開座位的樣子,彷彿是怕驚擾到他人的樣子。
在這樣涼爽的氣溫下,幸村的身上有些汗意,臉色也比平常紅了些,顯然是剛經過劇烈運動,隨即一想也就明白了,大概是網球部的訓練吧。
按照眼前的情況判斷,他至少也晨練了一小時吧,由此可知他究竟是什麼時候來到學校,想起曾經他說到網球時的堅定,心中也就多了分明瞭。
見洛影看著他,幸村有些歉然,“還是吵醒你了呢,感冒的話還是多休息一會兒比較好。”說著便將手背貼到了洛影的額頭上,和自己的提問作了比較後,才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還好沒有發熱。”
洛影看著幸村的動作,一瞬間的僵然,直覺想躲避開他的碰觸,但是在看到他的表情後,卻是猶豫了,因爲幸村的臉上,那是真心的擔憂。
“我沒什麼事了,還有……前天多謝了。”如果可以,其實她並不想提起那天的事,因爲這會讓她想起幸村那時的眼神,幽深不見底的紫色中,那彷彿能看透一切般的目光。
“你已經說了很多次感謝了。”幸村的笑容仍然一如既往的溫柔,但眼眸深處卻帶著分無人能懂的淡淡無奈,“還是再去休息一會吧,離上課還有一段時間。”
洛影輕點了下頭,便不再與幸村交談,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雖說是聽從了幸村的建議,但畢竟她也無甚倦意,那個請假理由也純粹是敷衍罷了,所以她也只是在表面上裝了個休息的樣子,心思卻早不知飛去了哪裡。
幸村沒有再談起前天的事,她從心底是感謝的,被他看出了那份埋藏心底的脆弱,本就是她無法接受的事實。
每個人心中都有著只屬於自己的一片秘密花園,歡樂也好,哀傷也罷,在這片花園中它們漸漸地發芽生長。每一個笑容,每一滴眼淚都在澆灌著這個花園,見證著自己至今走過的道路。
這片花園中擁有著她太多的真實,所以驕傲的她不會容許他人進入自己的世界。即使是跡部,陪著她經歷了那麼多的人,也只是透過花園四周錯落的樹影縫隙,隱隱約約地看著鮮爲人知的風景,而花園的那道大門卻始終是緊緊閉鎖著,從沒有人接近碰觸過。
以幸村的敏銳,也許正是因爲看出了她的防備,纔會在那時選擇雲淡風輕般告別,所以此時纔會裝作什麼都不曾發生過,或許這也是一種別樣的溫柔吧。
也許是因爲曾對校園生活有著些許的期待,所以在一天乏味的課程後,才更覺得無趣,直到踏進美術部的社團活動室,心中才驀然揚起了一絲興味。
作爲美術社的活動室,石膏像、畫架之類的理所當然不會缺少,各種顏料也零散地落在各處,顯然這間畫室的管理者也是一個隨性之人。
然而真正引起她興趣的卻是畫室四周的牆壁上所懸掛著的作品,仔細看就可以發現這是歷年來學生的作品,談不上多麼優秀,但是從筆觸間可以看出對藝術的嚴謹與愛意,每一幅畫中都洋溢著畫者自身對生活與藝術的理解。
也許,正因如此纔會選擇這些畫作懸掛在此處,不是最完美的,卻是最有感情的。
從這些作品上收回視線,才發現畫室中早已有他人存在,她正以含笑的目光看著自己,赫然就是那個因強烈的個人色彩而給她留下深刻印象的的黑澤導師,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她呢。
依然是那樣豔麗四射的形象,金色的捲髮隨意地披散著,酒紅色的瞳眸中洋溢著熱情與奔放,彷彿擁有著無盡的生命力,這樣的她散發著強烈的存在感,僅僅一眼便能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但走近了卻能發現身處這個美術室中的她,與初次見面時有些不同,少了分淡淡的魅惑,周身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認真與嚴謹。
“對這些畫有什麼看法呢?”黑澤導師走到她的身邊,狀似隨意地問道。
“也許技法不是最出衆的,但包含著濃烈的感情。”洛影說出了她的看法,卻沒注意聞言的導師,那眸中一閃而逝的光芒。
待到人漸漸多了以後,黑澤導師便宣佈了此次的社團活動內容,其實首次的社團活動,更像是一次入社考試,意在探尋每個人真正的水平,也是爲了今後的發展與規劃而做的準備。
這對洛影來說,本應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只是聽了黑澤導師的要求後,卻讓她一瞬間頭疼了起來,畫作的形式並沒有限制,唯一的要求便是主題爲人物,而範圍就在整個立海大的校園之內。
而問題卻是對於人物這塊領域,她是從不去碰觸的。
也許是看出了洛影臉上一瞬間的爲難,黑澤導師走到她的身邊,“有什麼疑問嗎?”
洛影看著她,有些猶豫,但終究卻還是淡淡地回答:“沒有。”
立海大的校園中,向來透著一絲清寧沉靜的意味,沒有喧囂嘈雜,擁有的只是近乎沉肅的靜謐。
獨自漫步在這樣的靜寂中,心中漸漸被帶出了幾分不明的惆悵。
立海大是一所注重於靜的學校,人靜,心靜,神靜,那是對於心的試煉,只是真正能夠做到的,卻是少之又少,對於正處於這個年紀的學生來說,要去體會這樣的靜,是有些過於爲難了。
而那樣的靜默,對於洛影來說,卻只是寂寞的代名詞。
長久的孤獨將她性格中的那份天真與浮躁漸漸磨平,剩下的也只是一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漠罷了。
她的靜只是因爲習慣而已,一個人的談笑風聲在她看來只是個傻瓜罷了。
直到耳邊傳來籃球拍擊地面的聲響,纔打破了這樣的寂靜,稍靠近些便能聽到紛揚的笑聲,無憂無慮,與立海大的清靜矛盾卻又和諧地融和在一起,眼前的一切漸漸地拂開了襲上心底的那一片沉鬱。
籃球在天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落入了籃筐中,接著聽到了響徹的喝彩聲,隨後兩隊又接著投入比賽中。
露天的籃球場上,演繹著爭搶與拼搏,酣暢淋漓地揮灑著汗水。
這樣的執著與認真是吸引著洛影的,因爲他們有著她所欠缺的熱情,但是也僅止欣賞了,他們仍是無法讓她擁有提起畫筆的慾望。
所以在觀看片刻之後,洛影也就離開了球場,繼續在校園中找尋可能會引起她注意的事物。
這一片本就是學校的活動區域,在籃球場不遠處就是網球場,不禁意間腦中浮現了幸村說著他喜歡網球時的畫面,以及今晨鍛鍊後的情形,想著便轉向了網球場的方向。
不知是否該說她的運氣不錯,映入眼中的景象正說明著此刻是立海大網球部的挑戰時間。
這也是和幸村在聊天之時聽他提起的,立海大的網球部每個月都允許所有部員向正選隊員提出挑戰,如果戰勝了理所當然能夠取而代之成爲新的正選,若不幸失敗的話,同學年或高學年的部員還無所謂,但是如果是低學年的部員挑戰學長失敗,是要付出一定的代價的。
立海大本就是一個講究等級制度的學校,對於學長們的挑戰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一種對於威嚴的冒犯,所以作爲懲罰便要承擔隨後一個月內網球部中所有的雜務,直到有人代替爲止。
不得不說立海大的網球部相當大,每天的清理工作其實是件相當繁重的工作,所以也有不少人在得知這項規定後就退卻了,真正能站在場上對著正選舉起球拍的,只有那些深深相信著自己實力的人。
“這樣的制度真的合理嗎?”洛影曾這樣問過幸村,她對於這樣的等級向來是不屑一顧的。
“在比賽前就先行怯弱,因此如果連挑戰的勇氣都喪失的話,那麼我想他也沒有站在賽場上的資格了。”這樣說著的幸村,眼中透著強烈的自信。
沒想到在昨天見識到了跡部的不可一世之後,今天又再次遇見了這樣的挑戰賽,看來這兩天和網球還真是有緣啊。
首先上場的那人,洛影並不熟悉,一頭耀眼的紅髮,即使在球場上仍然吹著口香糖,一臉燦爛的笑容,讓人不禁爲他的輕鬆快意所感染,一個讓人討厭不起來的孩子。
只是他的網球在洛影看來卻是空有著花哨的技術,真正的實力卻因無法與之匹配,反而限制著自身的發揮。不出洛影的預料,最終的結果以3:6而告終,但即使失敗,他的眼中也不曾有過氣餒,只是全然的興奮。
而後上場的男子,張揚的白髮在腦後隨意地被紮起,手上邊旋轉著球拍,吊兒郎當地走到了球場中央,臉上的笑容中帶著抹狡黠。
他的網球也如同他給人的形象,有些分邪氣,他的球往往落在對手跑動後相反的方向,令人措手不及。在觀察了他的動作後,纔有些瞭然,他的眼神始終注視著對方,想是擁有極其敏銳的觀察力,注意到了對手細微的習慣,來預測下一步的行動。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看破對手的習慣,僅憑這分就值得讚賞了,只是結果卻是有些遺憾,依舊是一場敗局。
他敗在與對手的經驗差距上,在被洞穿某些習慣後,他的對手沒有絲毫的慌亂,仍是紮實地打著比賽,倒是他卻因爲看見取得預想中的結果,有些忙亂了。失之毫釐而差之千里,至此結果不言而喻。
或許是接連兩場的勝局,讓立海大的正選們有些大意了。在看到幸村上場後,他的對手在打量他後,眼中閃現過了淡淡的高傲與不屑。
清瘦的身材,雅緻的微笑,宛如一個與世無爭的少年,這樣的他看上去與競技性的運動格格不入,而只有她看清了此時幸村眼中的傲然與必勝的信念。
與幸村的相處雖然不長,但洛影卻在心底認定,如果成爲對手,他將是一個比跡部更爲可怕的存在。
跡部的驕傲狂狷過於外放,他能讓人在第一眼時就產生警惕,而幸村那纖弱的外表卻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放下戒心,在削弱他人防心的同時,他又有著足夠的實力去擊潰他人。
一個將溫柔滲入骨髓的人,卻同時又有著霸者之氣,在斂起了那層溫柔之後的幸村,帶給人的是無法掩藏的鋒利之感。
幸村的對手忘記了能夠站在這個網球場上的人都是對於自身實力有著強烈自信的人,而輕視這樣的對手所帶來的後果,自是可想而知。6:2的結局足以讓對手無顏以對。
隨後的真田和柳也順利地贏得比賽,雖然不是那麼誇張的比分,但足以證明他們的實力。
漸漸的,球場上的人慢慢散去了,空無一人的網球場再次回覆到一片死寂,洛影正打算離開時,卻看見一人又折了回來,臉有些眼熟,赫然正是與幸村交手的人。
走到球場中央的他,沉默良久,握住球拍的手,在瞬間放鬆,想狠狠地摔開拍子,最終卻還是選擇了緊緊地握住它。揹著光的他,面無表情,整個球場上只剩下他一人,孤獨地站立著。
成則爲王,如是而已。
洛影而後遞交給黑澤導師的畫中,正是這樣一幅畫面。
球網鬆散地垂落著,地面上零星地散落著幾個網球,球場的邊緣有著一個正欲遠離的人影,夕陽照射下,已然拉出了一條長長的斜影,孤零零地被地面束縛著。那溫暖的色調,呈現的卻是一片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