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 郝鶥活動痠痛的關節(jié)，終於離開了太師椅。
“妙然，什麼時辰了？”
外面漸漸起了風, 妙然取來外衣替郝鶥披上, 道：“小姐, 申時了。”
久坐不動, 四肢還有些僵硬, 郝鶥掐著後頸，問：“王爺醒了？”
妙然支支吾吾地說：“醒是醒了，只是不大說話, 不準旁人靠近，鬧脾氣呢。”
“讓人把飯菜送去王爺屋裡, 我們過去吃。”
穿過長長的迴廊, 郝鶥剛走到飄香居門口, 一個花瓶從屋裡飛出來，神出鬼沒的阿凡用劍擋下, 瓷器碎了一地。
房裡的丫鬟們苦苦哀求：“王爺，求求您別鬧了，快把東西放下吧。”
“是啊，若是傷到自己可如何是好啊！”
“王爺，哎喲~”
軒轅伏蘇揮動手裡的梅花枝, 十分戒備：“你們滾開, 我要娘子！”
“去看看。”
郝鶥快步踏上臺階, 推開房門, 軒轅伏蘇見她出現, 雙眼放光，梅花枝一甩, 撲到她身上來，力氣之大，若非妙然頂著，兩人非摔個結實。
堪堪站穩(wěn)，郝鶥從軒轅伏蘇的懷裡探出腦袋，低聲道：“軒轅伏蘇，放開。”
他低頭看著懷裡的人，雙眼溼漉漉的，像森林裡的小鹿在同迷路人撒嬌。
“娘子別不要我。”
郝鶥一激靈，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咬緊後槽牙，一字一頓地說：“我沒有。”
就算她現在不想承擔責任，這麼多人盯防著，也沒機會開溜啊。
“你就是有，我醒來你就不在我身邊。”軒轅伏蘇指著屋裡的下人，控訴著，“他們還說你不要我了！”
下人們惶恐，知道現在是王妃當家，“噗通”一聲便跪下，七嘴八舌地替自己辯解。
“王妃娘娘，沒有的事啊！”
“小的們不敢亂說話的。”
“王爺尋您尋得急，奴婢們說您在忙沒空過來而已。”
人多嘴雜，吵得郝鶥愈發(fā)頭疼，喝道：“行了，先退下吧。”
幾個下人如獲大赦，溜得比兔子還快。
軒轅伏蘇還抱著郝鶥，她身上軟軟的，捨不得放手。
郝鶥掙脫了雙臂，推著他的胸口，試圖拉開距離，嘗試無果後，她先服軟：“放開吧，先吃飯。”
“哦。”這次，軒轅伏蘇乖乖鬆了手。
菜擺滿了桌子，郝鶥讓人撤了四五樣，只留下清淡且有營養(yǎng)的菜。
郝鶥拿起熱毛巾，道：“手伸出來。”
軒轅伏蘇愣了愣，伸出雙手，任她耐心的擦拭著，擦完手心再擦手背。
“好了，吃飯吧。”郝鶥放下毛巾，端起碗筷，卻見他呆坐不動，便問，“不餓嗎？怎麼不動筷？”
軒轅伏蘇弱弱地說：“要娘子給我夾。”
這是把她當娘了吧，郝鶥合理懷疑要把“娘子”的“子”去掉。明明那麼大一個人，言行舉止跟小孩子無異，郝鶥哭笑不得，便依他。
她倒是好奇，等他恢復了，回想起這些所作所爲，會不會羞恥得無地自容。
或許是折騰半下午餓了，軒轅伏蘇吃飯還算配合，郝鶥給他夾什麼就吃什麼。
盛了碗熱湯，郝鶥放到他跟前，軒轅伏蘇想也不想，笑嘻嘻地端起來就喝。湯正燙，燙得他打翻了碗，全灑在手上和衣服上。郝鶥扔下筷子，扭身抓起桌上的毛巾給他沾水。
水是擦乾淨了，翻過來一看，手背全紅了。
郝鶥有些生氣，道：“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喝之前吹一吹啊！妙然，打盆涼水，再把燙傷的膏藥取來。”
妙然立刻去辦，軒轅伏蘇沒敢喊疼，只是往外抽自己的手。
“別亂動！”郝鶥抓住他的手不放，吼了他一句，又好言好語地說，“下次不管是喝水還是喝湯，先吹一吹，知道了嗎？”
“知道了。”軒轅伏蘇埋著頭，像個做錯事不敢說話的孩子。
不知是誰多嘴，衡御醫(yī)也趕了來，等給軒轅伏蘇上完藥，桌上的飯菜也冷了，郝鶥沒了胃口，便叫人撤下。
本來她還有點懷疑軒轅伏蘇是裝的，可看到他連吃個飯都能燙傷自己，不免動搖了三分。或許她想太多了，傷到腦子就是傷到了腦子，沒那麼多陷阱，用這種苦肉計。
軒轅伏蘇扯著她的衣服，可憐兮兮地說：“娘子……衣服髒了。”
郝鶥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嗔道：“哼，人傻了還挺愛乾淨，窮講究！”
“娘子，我不窮，他們說我有好多銀子。”軒轅伏蘇直愣愣盯著她，說得特別認真。
帕子一扔，郝鶥拍拍手，道：“是是是，你不窮。你跟他們去洗個澡，洗乾淨了再睡覺啊！”
郝鶥作勢要喚人進來，軒轅伏蘇又纏上她：“娘子你是不是又要走啊~”
“我……不走。”郝鶥心累，放棄了掙扎。
軒轅伏蘇任性地說：“我不要別人給我洗！”
這是真把她當老媽子使喚了？郝鶥嘴角微微抽搐，咬牙切齒道：“我，給，你，洗。”
軒轅伏蘇高興地抱著她轉圈，害怕被甩出去，郝鶥只能抓牢他的臂膀。丫鬟們看到兩位主子抱在一起，以爲是在親熱，嬉笑著退下了。
此時郝鶥心累乘以二。
人不僅變傻了，還更蠻不講理。
軒轅伏蘇脫了衣服，正要跳進木桶，郝鶥拉住他，等他安分了，纔在水裡加了幾滴精油，正式當起了免費的搓澡工。
“腳翹起來，別放水裡，御醫(yī)說了不能沾水。”
“哦。”
軒轅伏蘇聽話的把腳露出水面，擱在桶邊，雙臂撐在兩邊，以一個極其詭異的姿勢享受著郝鶥的服侍。
“娘子，好舒服啊，進來一起洗吧。”
郝鶥累得滿頭大汗，長出一口氣，道：“王爺厚愛了，妾身可不敢。”
軒轅伏蘇玩著水裡的花瓣，好看的眉毛皺起，問：“娘子，你在說什麼啊？”
郝鶥站直身子，腰上一陣痠痛，拉長一張臉，冷笑道：“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軒轅伏蘇，沒必要裝模作樣了。”
他似乎聽不明白，依舊用溼漉漉的眼神盯著她。
郝鶥決定再炸他一炸，語氣不善：“王爺要是演上癮了，我不介意去外面給您搭棚賣票，讓大家都欣賞欣賞。”
軒轅伏蘇倒很委屈，委屈巴巴地問：“娘子……你是不是討厭我？”
這話一時堵住了郝鶥的嘴，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討厭嗎？好像是挺討厭的，因爲他對她一點都不好，還老讓她傷心費神的。但是知道他病危的時候，心裡真的很難受，怕他這個人突然消失在世界上，好似不曾來過……那種感覺，像遺憾更多。如果說心是一張被打亂的拼圖，那她的心一定缺了最關鍵的那一塊。
軒轅伏蘇不屈不撓，接連問了兩次。
郝鶥自暴自棄般地說：“好了，我討厭你，行了吧。”
話音剛落，軒轅伏蘇“噌”得站起來，緊緊抱住她，手臂緊鎖著，生怕她飛走了一般。
她的臉緊緊貼著他溼淋淋的□□，事發(fā)突然，郝鶥驚得語無倫次。
“疼，你，你幹嘛！快出來，傷口沾到水了！”
“娘子，不要討厭我……”
他說話時微微震動的胸腔，混合著心跳，讓郝鶥心中一悸，在他懷裡不停扭動。
“我，我知道了，你先出來。”
軒轅伏蘇鬆開臂膀，郝鶥急忙別開頭，不敢同他對視，更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虛著眼拉下屏風上的衣服遞給他，口頭指揮他穿衣服。
“先穿上衣，再穿褲子。”過了半晌，待耳朵上的紅色也消退了，郝鶥問，“穿好了嗎？”
嘩啦啦一陣水聲，軒轅伏蘇淡淡應道：“嗯。”
郝鶥小心翼翼地回頭，深怕看到不該看的，卻見他穿戴整齊，光著一雙溼腳站在桶邊，臉上寫滿了“純真無害”。
替他斂好衣領，郝鶥磕磕絆絆地說：“走，走吧，回去睡覺。”
軒轅伏蘇搖搖頭，指著她的衣服，道：“娘子也溼了，髒。”
郝鶥默默地扶額，心累乘以三。
她是倒了八輩子黴，才能攤上這些事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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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後鬧騰不下一個時辰，再加上妙然的“苦口婆心”，郝鶥不得不同意軒轅伏蘇跟她一起睡。
明明都換了房間，爲啥還要睡在一張牀上。
所幸軒轅伏蘇沒什麼出格的舉動，安靜躺在旁邊。
對他突然癡傻的意外還存疑，郝鶥翻來覆去睡不著，試圖從回憶裡找出蛛絲馬跡。
閉著眼的軒轅伏蘇翻身抱住她，頭埋在她的鎖骨，均勻呼出的熱氣全拍打在胸口。郝鶥身體爲之一顫，見他似乎睡意正濃，不好推開弄醒了他。
他柔軟的頭頂貼著她的下巴，強有力的手臂搭在腰上，暖意順著接觸的地方散開，蔓延在胸口，沉浮在心海。
黑夜靜悄悄，如同過去千萬個夜晚。
郝鶥在他耳側低語：“軒轅伏蘇，你若是騙我，我一定離你而去，除非你騙我一輩子，一輩子不讓我知道。”
無人迴應，整顆心卻被揪起，無依無靠的在空中左右搖擺著。
此番言辭聽起來有點極端，不管他是真睡假睡，真傻假傻，這是她能做出最大的妥協(xié)了。
帶著三分惆悵和七分疲憊，郝鶥也很快入睡。只要睡著了，煩惱暫時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