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移根仙闕,西池魚躍
萬曆七年,臘月丙申朔日。
今日的常朝,依舊在文華殿升起。
左右兩列的文武大臣,以及糾儀官、內臣等,都盡數到了班。
只有御階上的主位空懸。
“四天了,陛下還要在軍營呆到什麼時候?”副都御使陳吾德瞥了一眼空蕩蕩的御座,扭頭與申時行討要著說法。
那日劉世延謀逆,皇帝當場便將其梟首示衆,緊接著又自作主張,進行了好一通改制。
皇帝這樣不走正規流程哪裡能行,立刻便有大臣寫好了奏疏,等在午門外準備與皇帝討要說法,申論一二。
結果等到天黑,也沒等到皇帝回宮。
一聽才知,皇帝竟然留宿在了軍營!
皇帝這一留就是四天,固然是省卻了獨斷專行留下的些許麻煩,卻也讓宮裡與朝臣一齊乾著急。
陳吾德更是每常朝都抓著申時行問上這麼一句,已經快成廷議開始前必備的流程了。
申時行已經習慣了兩頭受氣,聞言幾乎條件反射一般,將頭別了過去。
他假裝沒聽到一般,輕咳一聲:“內閣桌案上的奏疏表章,都快堆積如山了,咱們先議事罷?!?
皇帝幾天不來上朝他能怎麼辦?去軍營裡給皇帝揪著耳朵逮回來?
那陛下也說了,是視閱營所,檢查府庫,清點軍將等正事。
劉世延覆轍在前,誰還能攔著皇帝防微杜漸?
既然如此,還是看看眼前的廷議吧。
陳吾德看著日漸滾刀肉的申時行,也頗感無奈。
但既然要說正事了,他也不好再糾纏,只能沒好氣地接過申時行的話頭:“那就先說說劉世延一案怎麼處置吧?!?
“誠意伯一脈是止於首惡,還是族誅?”
“從犯又牽連到多大的範圍?”
“這事諸位總得有個章程,都察院已經快關不下人了?!?
說著,陳吾德還不著痕跡地點了一下都御史溫純。
今時今日,皇帝的威勢可不是以往能比,就連奪權兵部這種事,都沒在明面上掀起太多聲浪,就可見一斑。
如此,下面自然少不了揣摩聖意的人。
青綠小官們使出渾身解數牽連瓜蔓,短短幾天,都察院就抓進去上百號人。
這情況給陳吾德嚇了好一大跳。
若是再不劃出個道道來,真要羅織大案,萬人都打不住。
溫純自知陳吾德在點自己,心中也不甚在意,神情坦然地回以頷首。
朝臣對此更是興致缺缺,絲毫沒有表態的打算。
誠意伯是太祖始封的勳貴,世襲罔替,免死券書,哪怕如今謀逆,也不是他們這些朝臣能決定的。
石茂華這種文官,大家多少還會幫襯幾句,勳貴?那還是算了吧,誅首惡還是族滅,都沒什麼差別。
尤其皇帝的態度模棱兩可,也就更沒誰想去湊這個熱鬧了,萬一說錯話了呢?
見朝臣們敷衍的模樣,陳吾德只好看向御階上:“張大璫,此事陛下作何說法?”
皇帝雖然人躲在軍營,但對於朝局也沒放鬆把控。
甚至於皇帝這幾日在劉世延一案上態度曖昧不清,也多半是有意放任下面牽連瓜蔓,排出餘毒。
張宏本是眼觀鼻鼻觀心,此時被陳吾德指名,才略微擡了擡眼皮。
見衆人都朝他看來,張宏便朝城北方向拱了拱手:“陳副都御使這話問得多餘,自劉世延案發以來,陛下從來都讓法司秉公辦案,除了大明律外,並沒有別的說法?!?
朝臣不由面色古怪,皇帝是怎麼好意思在親手處決了劉世延之後說這話的。
陳吾德聞言也不含糊,立刻轉頭與溫純分說:“總憲,陛下既然這般說了,那我等是取昭武伯舊例,還是黔國公舊例?”
昭武伯曹欽,率兵攻打皇城,事敗後滿門誅滅,一個活口沒留;黔國公沐朝弼,僞造火符、通番引兵入境,只被誅了這首惡。
兩個極端,自然是陳吾德將都察院的意見交給了溫純這位主官來定奪。
畢竟,怎麼處置對陳吾德而言並不打緊,重要的是,趕緊給事情定下大體來,免得曠日持久的瓜蔓牽連,影響朝局穩定。
溫純似乎根本不需要過多思索,下意識脫口而出:“自當取昭武伯舊例!”
都抓了幾百號人了,現在來一句只誅首惡,這些人難道輕輕放下不成?那都察院的面子哪裡放?部院同僚的績效怎麼辦?
申時行見溫純頂在前面了,立刻附和點頭:“合當滿門抄斬!”
總憲與內閣發話,立刻陸續有人相繼開口。
“九族還是三族?”
“不可考的事拿來說作甚,自然是三族。”
“那就夷三族罷?!?
“幼童、遠親、家僕這些人如何處置?”
“聖天子有如天之德,自然以仁恕治國,若當真是不曾牽扯的無辜之人,不妨網開一面?!?
“受了劉世延的惠,也算不上無辜,流放還是要的。”
“應有之意,將彼輩流放海南罷?!?
“誠意伯的爵,還嗣下去麼?”
“自然是陛下定奪,大不了挑個出了五服的遠方繼續與國同休便是,也算沒壞了太祖高皇帝的諾?!?
三言兩語之間,各自便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申時行也很快翻開了陳吾德的奏疏,在後面寫下了夷三族的票擬。
便在這時,御階上的張宏突然開口,朝朱衡沒頭沒腦來了一句:“大司空,遠洋的船隻造好了麼?”
一衆朝臣都是一愣。
朱衡狐疑迎上張宏的目光,不知道這閹人是什麼意思。
他思索片刻,還是開口答道:“張大璫,船廠本月上報說已經造好了,不過工部還未來得及驗收。”
張宏追問不止:“什麼時候出海?航線定下了麼?”
朱衡沉吟片刻,開口道:“預計開春之後先在近海航幾次,確認沒有差錯後應當在春夏之交出海,具體航線尚未定下?!?
張宏緩緩頷首,沒再繼續問下去。
申時行不動聲色:“張大璫,可是陛下有什麼吩咐?”
衆人都朝張宏看去。
張宏微微一笑,向朝臣們解釋道:“石茂華、劉世延等人世受皇恩,卻斗膽謀逆,實在傷透了陛下的心,陛下常與咱家言,彼輩相關事物,見之心煩?!?
“誠意伯若是嗣爵,日後免不得讓陛下觸景生情。”
“是故……”
“咱家揣摩聖意,誠意伯一脈若是嗣爵,不妨護送這一干流放的案犯,隨著工部這次試航,遠航至羅娑斯落腳,如此既不壞了太祖許諾,也好讓陛下眼不見心不煩。”
他也不說是不是皇帝的想法,反正就是揣摩聖意。
羣臣聞言,不由一怔。
申時行與汪宗伊等人面面相覷,根本沒聽過這地方。
倒是工部朱衡熟知水情,回憶片刻後便立刻反應過來,確認道:“陛下想將彼輩流放絕島?”
絕島?
衆人紛紛皺眉。
眼見朱衡這廝絲毫沒有與同僚們解釋的意思,禮部尚書汪宗伊乾脆直接道:“本官見識淺薄,聞所未聞,不知兩位所指何處?”
朱衡正要答話,殷正茂見汪宗伊發問,立刻輕咳一聲,搶過話頭。
他眼睛餘光看著汪宗伊,裝模作樣與衆人解釋道:“前元汪大淵曾有一本《島夷志略》,記載了羅娑斯。”
“此地位於四海之極南,去泉州超萬里之遙,彈丸之地,野蠻遍佈,荒蕪叢生,乃是一處絕島?!?
說罷,他朝汪宗伊輕輕揚了揚下巴。
他經略東南多年,見多識廣,對海事可謂再清楚不過。
張宏點頭:“汪大淵稱之爲羅娑斯,泉州商人稱之爲死亡之地,傳教士稱之爲澳大利亞,都是此處?!?
朝臣紛紛眉頭緊皺。
申時行好奇朝殷正茂追問道:“野蠻遍佈?荒蕪叢生?”
看錶情就差問一句野蠻們吃不吃人了。
當然,這話更多是在確認,這天高皇帝遠的,別是什麼膏腴之地,發生什麼流放餘孽積蓄力量,反攻中土這種事發生。
殷正茂點了點頭:“此類野蠻,男女異形,不織不衣,以鳥羽掩身,食無煙火,惟有茹毛飲血?!?
“至於荒蕪……據說,彼處周圍皆水,沼澤遍佈,甚至七月飛雪,百日不止!”
這是什麼化外蠻荒之地??!
朝臣不無露出嫌棄之色。
申時行見同僚們都沒什麼意見後,便大手一揮:“那便按此議奏上去罷?!?
說罷,便將奏疏票擬,遞到了司禮監手裡。
張宏朝申時行拱了拱手,再度垂頭低眉起來。
申時行並未迴應,只是緊接著說起下一事項:“今接連有南郊朝官致仕、大臣謀逆牽連,以致空缺甚多,大冢宰……”
話還沒說完,王錫爵立刻接過話頭:“正要與諸位同僚說及此事,青綠官已然有了大致,兵部尚書一職,尚需我等廷推?!?
兵部尚書這種職位,一般是吏部提名,廷議選出三人,皇帝確定一人。
申時行點了點頭:“將人拿出來,大家一起議議吧?!?
王錫爵從袖中拿出一份奏疏,一面遞給中書舍人,一面解釋道:“按照上次陛下在廷議上定下的章程,兵部尚書一職,需有經略地方五年以上之資歷。”
“再綜合出身、軍功、歷年考評、風評性情等,吏部舉了十一人,兩廣總督殷正茂、遼東巡撫張學顏、福建巡撫慄在庭……”
一連說了數人,都是經略地方數年的老督撫。
不過哪怕是不知道皇帝已然心有內定的朝臣,同樣一清二楚,頻頻看向殷正茂。
如今皇帝奪了兵部的權,一心等著各方配合,好讓他那個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名頭塵埃落定。
所以兵部尚書如今關鍵至極,恐怕也沒什麼他們這些朝臣干涉的空間。
數道目光投注,殷正茂只得默默回到班列,低頭避嫌。
待王錫爵說完提名的九人後,又提醒道:“諸位同僚若是有之外的提名,可以單獨上奏?!?
也不等衆人說話,申時行當即擡手示意:“諸位廷推罷。”
……
與此同時,大本堂中,書聲瑯瑯。
“初,鄭武公娶於申,曰……曰武姜,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寤生……寤生,哦哦!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亟請於武公,公弗許……”
朱翊鏐吞吞吐吐,時而忘詞,艱難背誦。
“其是之謂乎!”
一刻鐘過去,終於艱難地將其背誦了一遍。
他這才擡起頭,歡呼雀躍看向董樾:“先生,我背完了!”
董樾抿了抿嘴,看不出思緒:“殿下戒驕戒躁,切勿自滿。”
“陛下在您如今十二歲這個年紀,已經通讀四書,開始研讀經學了?!?
朱翊鏐哦了一聲,臉上立馬便焉了。
好像……無論自己做的好不好,似乎都得不到這些先生們誇獎。
董樾視若無睹,繼續今日的教學:“殿下,《鄭伯克段於鄢》何以曰‘克’?”
朱翊鏐努力回憶著方纔先生對這篇文章的釋義。
好一會兒後,他才組織其語言開口:“回先生的話,人心慾望本就不斷膨脹,正因爲莊公一次次答應了段超越禮制的要求,纔會讓段滋生出野心,最後犯下謀逆的大罪?!?
“這是聖人的微言大義,所以曰‘克’?!?
學了四天的課文,潞王殿下固然不是很明白,但這些釋義已然爛熟於心。
董樾仍舊一臉嚴肅,認真問道:“若要避免鄭伯、段兄弟二人相爭的慘事,莊公理當怎麼做?”
朱翊鏐想了想,小心翼翼答道:“若是……若是莊公能早日分明君臣,便能避免此事?”
董樾臉上難得露出笑容,繼續追問道:“那段爲人弟,又能否避免慘事發生?”
朱翊鏐被提點至此,思路也越來越清晰:“先生,若是段能夠有自知之明,不因母親的偏愛而放肆,遵循禮制,敬愛兄長,服從君主,亦不會發生此事?!?
董樾臉上笑容不減,一把抓住學生的手。
在朱翊鏐茫然的眼神中,董樾言辭懇切,問道:“既然如此,殿下加冠兩年餘,今年已然十二歲。”
“早過了吃聖母太后奶的年紀,爲何還不肯出宮就府,執意盤桓宮中???”
先生驟然作色,朱翊鏐渾身一抖!
後者神情恐懼:“先生……”
董樾沉默片刻,伸出手去拍打潞王的後背:“殿下有聖母太后與陛下寵愛,本是幸事,天家的事,臣更也沒資格多嘴?!?
“然則,天家事,亦是天下事,天下人未必能容陛下與殿下任性親情。”
“如今殿下性命之憂就在眼前,臣豈能視若無睹?”
朱翊鏐似乎聽懂了自家先生的意思,眼淚奪眶而出。
帶著哭腔委屈不已:“先生,不是我盤桓宮中,實在宮中寂廖,孃親孤獨,陛下這才允了孃親的意思,讓我在宮裡作陪!”
董樾側過臉去,機械地拍打著潞王的後背:“殿下方纔說了,人心慾望本就不斷膨脹?!?
事出固然有因,但大家身家性命都在皇帝身上,這種事哪裡能任由皇帝胡來?
朱翊鏐一滯,終於明白這幾天爲何臨時改了論語的課,抽出一篇八竿子打不著的《鄭伯克段於鄢》來了。
他張嘴欲言。
董樾直接打斷了朱翊鏐,冷聲道:“殿下,幾日前劉世延謀逆,在光天化日下,已經喊出了誅暴君,扶潞王的話來了!”
朱翊鏐悚然一驚,失聲駭然:“不是我!”
董樾嘆了一口氣,輕聲道:“臣知道不是殿下……這也是爲師今日要給你上的一課,人生在世,身不由己?!?
“聖君的愛護,非是殿下能享的?!?
“今日廷議上,吏部王錫爵便以此事彈劾殿下,說殿下陰謀篡逆,其罪當死!”
“殿下若是再不出宮就府,恐怕性命難保!”
朱翊鏐聞言,措手不及,啞然無語。
董樾定定地看著他。
兩人相顧無言。
半晌之後,朱翊鏐咬了咬牙,伸手將臉上的淚痕抹去。
朝董樾恭謹下拜:“先生教訓,學生明白了,學生這便去西苑,跪請母后允我出宮就府?!?
董樾將其扶起,靜靜看著自己這名學生踉蹌離去。
盯著潞王離去的方向默默看了一會,董樾才低頭開始收拾桌案上的紙筆書本。
片刻後,董樾出了大本堂。
拐了幾道,來到一處屋檐下,此處已經站了兩道人影。
董樾頓了頓,走近兩道人影身側:“申閣老,大冢宰,話已經帶給聖母太后了?!?
申時行伸手拍了拍董樾肩膀,轉身便走。
王錫爵雙手負在身後,對董樾和顏悅色:“辛苦了?!?
董樾搖了搖頭,沒有接話。
王錫爵仰頭眺望遠處的宮殿,緩緩開口:“我還要去敲打一些人,董編修要一起去聽聽麼?”
董樾遲疑片刻,再度拱手揖禮:“固所願,不敢請。”
王錫爵也不多說,大袖一揮,轉身便走。
“大冢宰方纔說一些人是指……?”
“嗯,大概是陛下不方便出面教訓的人吧,李宗師、王盟主、幾位國丈,大長公主……哦,對了,等張居正回朝記得提醒我一下?!?
“下官記下了?!?
“京畿空出來幾個縣的爛攤子,要不要挑一個去試試?”
“必不辱……”
聲音漸行漸遠。
……
臨近正午,京營的早操終於結束。
聚集在校場的三個營近萬人,在中層軍官的指揮下,一瘸一拐陸續散場。
幾位將軍吆喝完後,連忙擠開皇帝身旁的陪練,湊到了御前。
內臣輕車熟路遞上衣服與熱巾。
朱翊鈞接過熱巾,擦了擦脖頸與額頭的汗,與身旁的戚繼光齜牙咧嘴:“京營以後就按戚家軍這個量來操練!”
一旁的副將欲言又止。
皇帝這幾天跟他們一塊操練,也算說得上同甘共苦了吧,一聲加量,理所應當地豪邁無雙。
問題是,皇帝過了這陣就走了??!
戚繼光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皇帝親自站臺的機會,連忙應聲:“臣遵旨!”
朱翊鈞換好衣服,一邊往校場外走,一邊開口說道:“通知下去,正旦閱兵的賞銀提前,朕明日親自發放,讓各營來校場領賞。”
這事自然不是戚繼光這個總督負責,戎政給事中賈三近湊到皇帝身側,遲疑地問道:“陛下,要與兵部通氣麼?”
朱翊鈞奇怪地看了賈三近一眼,理所當然道:“這是自然,哪有發餉不知會兵部的道理?”
賈三近悻悻無言。
朱翊鈞見他這模樣,嘆了一口氣,耐心解釋道:“賈卿,不必如此頻繁試探朕,朕沒有肢解兵部的想法。”
“朕再與你重申一遍,日後部院仍主政事,協管國防,這一塊職權,朕不會再動。”
賈三近低頭聽著皇帝的解釋。
他幾番試探,都得了皇帝這說辭,此刻好歹是信了幾分。
賈三近唯唯諾諾應聲:“臣這便將閱兵賞銀一事知會下去。”
朱翊鈞無奈地擺了擺手。
旋即又想起什麼,轉頭看向王崇古。
王崇古依舊是那張飽經軍旅,沒有太多表情的臉,行走之間,氣勢絲毫不減。
朱翊鈞看不出太多情緒,溫聲細語與王崇古補了一句:“王閣老,五軍都督府節制中外諸軍事的職權,朕也絕不會將文臣排除在外?!?
“待正旦閱兵後,王閣老便卸了內閣職司,入五軍都督府爲朕操持軍務罷?!?
王崇古臉上終於露出一絲驚訝。
皇帝一番作爲,直接將指揮與決策權從兵部抓到了五軍都督府——或者說,抓在了自己手上。
換言之,兵部只能管理日常戰術,戰略層面上的事,已經不在部院了。
這對於影響力紮根部院的王崇古而言,可以說是甘蔗一樣,被皇帝利用完後直接一腳踢開了。
在皇帝當衆逼著自己表態的時候,王崇古對此早就有了準備,然後情況峰迴路轉,皇帝竟然……
看著皇帝懇切的神情,王崇古一時有些失語,此時此刻,皇帝根本沒有誆騙他的理由。
朱翊鈞見他不語,只當他不信,便再度安撫道:“石茂華的事,王卿既然做了抉擇,朕也必不會負你。”
皇帝情真意摯,王崇古終於拱手迴應,仍舊聽不出太多情緒:“但聽陛下吩咐?!?
朱翊鈞伸手將後者扶起,沒有再多說什麼。
“先就餐罷,下午去試驗一下新造的火器?!?
很是自然地說起了正事。
戚繼光聞言頗爲好奇:“新造的火器?”
朱翊鈞點了點頭:“如今鳥銃都是火繩點燃,雨天限制太大了,幾年前朕便讓內廷看看有沒有別的法子?!?
“如今做出了幾款半成品,下午一同去看看,如何改進。”
戚繼光只覺百爪撓心,實在忍不住追問道:“不用火繩點火?還能如何?”
朱翊鈞邊走邊說:“目前比較穩定的嘗試,是燧石點火,不過弊端也不小就是了。”
戚繼光還待再問。
便在這時,徐文璧突然求見。
錦衣衛指揮使求見,隨行衆人都是明事理的人,自然不會駐足旁聽。
戚繼光也只好跟著衆人一齊識趣避開。
“王閣老也聽聽罷。”
皇帝的聲音,叫住了正要走開的王崇古。
王崇古又默默走了回來。
徐文璧會意地停頓了片刻,纔開口說道:“陛下,白蓮教的事,查出了一些眉目……”
他幅度極大地看了王崇古一眼,直看得後者神色狐疑。
朱翊鈞適時打斷了徐文璧:“白蓮教成不了氣候,朕已經交給陳棟著手處置了,繼續往下說。”
徐文璧連忙點頭應是。
他收回目光,繼續說道:“還有一事。”
“塞外來信,兩日前,石茂華在順義王的大營現身,被順義王奉爲貴賓?!?
王崇古聞言,愕然地張了張嘴。
朱翊鈞眼睛微微瞇起,喃喃自語:“俺答汗也開始不老實了?!?
蒙古左翼的土蠻汗建制,看來對右翼同樣有著難以忽視的影響。
徐文璧小心翼翼道:“陛下,要試試暗中將石茂華帶回來麼?”
說是帶,實際就是偷人。
畢竟俺答汗歸附多年,雙方再無戰事興起,朝廷沒事也不會去撩撥這位。
朱翊鈞搖了搖頭,看向王崇古:“王卿,你以爲呢?”
王崇古思索片刻,正色回道:“陛下,順義王再怎麼蠅營狗茍,也是我朝臣子,朝廷理當去書訓誡,讓順義王迷途知返,交還逃犯。”
朱翊鈞欣慰地點了點頭:“好個光明正大?!?
他伸手將一干隨行之人招回。
朱翊鈞看著中書舍人王應選,鄭重其事吩咐道:“去,給順義王去書,就說今年正旦朕要點閱京營,邀順義王伉儷,入京觀禮?!?
王應選愣了愣,顯然有些出乎意料,但還是拱手應是,告退轉身。
“等等。”
王應選立刻停下腳步,回頭看向皇帝。
朱翊鈞沉吟片刻,開口道:“方纔說錯了,不去書了,直接下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