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通明的階梯大教室,一般只有開會的時候才派得上用場。但是即便是那時侯開會,也絕無可能是現在這般情景。
麻雅費勁地推開那扇大鐵門,看清里頭的模樣后她下意識地想撒腿逃跑。
每一個殘缺不完整的人端坐在椅子上,同樣僵直的姿勢,手里或捧著腦袋,或提著斷腕,或捏著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皮,咀嚼著看不出形狀的臟器……
同樣木然的表情,幾乎同時一齊射向她的目光,猶如看見獵物的野獸。
他們是人嗎?極為寬闊的大教室里,只有麻雅的心聲在回蕩。
視野前方,一群人已經排起長長的隊伍,隊首…沒錯,是七,八位醫生護士。那所謂的“身體檢查”,指的是……
“皮膚的飽和度……嗯,低于正常標準,確認更換。”
“醫生我上體育課的時候,脖子扭斷了……”
“不是提醒過你更換頭顱一個月之內不要激烈運動嗎。”
“我只是來了個逾越翻滾……”
只聽得一邊忙不迭地開診斷書,另一邊僅在鐵架臺上不緊不漫地切割器官,縫合組織,卻不忘沖護士們吼道:“快把幾根腳筋拿來,那兩對眼珠子不合格,下次要記得,別找一些有殘疾的‘志愿者’!”
眼見著和自己相同,身穿校服的學生,像羔羊嗎,不,羔羊至少還懂得掙扎,他們是寧愿成為手術臺上任人宰割的東西。
“喂!走開!”麻雅站的地方不偏不倚地擋到了他人的路。
麻雅轉向來人,那是一個沒有外皮的人形生物,麻雅從來沒有看見過褪去外皮的人是什么模樣。這個“人”光是走動,就令她惡心得想立即暈過去……
“麻雅!”
直到有人喊了她的名字,眼前的景色,才燈滅般地迅速消失,如同一開始的不存在,連光暈也沒剩下。
“小順姐!”原來剛才看到的只是幻影而已,真是太好了!麻雅情不自禁地抱住小順,眼淚又下來了,“來這里后,我比以前更愛哭了。”
小順手撫著麻雅的長卷發,自忖著:麻雅是看了太多的恐怖片嗎,還是在哪里見過這些?門前的幻影咒,是校長大人為了防止他人的突然闖入而設計的,但只是對人記憶里不愿回想的景象加以擴展延伸……
“我還以為麻雅對這個免疫呢。”小順說。
“什么?”
“麻雅,據我的記憶,是一個沖動驕傲任性,最討厭看恐怖片的小女生。六歲才學會騎小三輪車;七歲了上街還喜歡叫人背;八歲上小學,頭一天進學校就被人欺負,哭著跑回來;九歲因為作文獲獎,逢人就把獎狀拿出來,在我面前就炫耀地不止三次;十歲因為看了《甜蜜蜜》,就說自己也有喜歡的人,還是班上最帥的人……最丟人的事情,是十一歲還尿床,只因為做了噩夢,不敢上廁所;十三歲才學會騎腳踏車;十四歲去了圣瑪利亞學院……”
小順是最了解麻雅的人,可是,沒有任何情緒的說出自己小時侯的事情,很殘忍的,小順姐!
“夠了!不要再說了!”小順為什么可以不用表情呢,如果是糗事,大可笑話我啊!難道,只是單純地記錄下來嗎!你又不是電腦!你的身體又不是一件容器……停止!停止!停止!
小順不動聲色地拉開了和麻雅的距離,麻雅到了大教室里頭,她的任務就算完成了。當最后一絲利用價值也磨損完后,她就任憑校長大人處置了。
“麻雅……姐妹游戲結束了。”“顧小順”陌生地注視著麻雅,腳步不帶躊躇地向門外移去。是的,她應該走得很干脆。
麻雅泣不成聲,她知道小順姐是不可能回頭了,因為玩偶是必須服從主人的命令,這是絕對絕對不會改變的!
可是,自己一直在期待著奇跡啊!
世界主人環抱住麻雅顫抖的身子,似在安慰又似輕蔑的笑:“乖,不哭了,奇跡,只不過是主人一時興起給的幻象罷了。”
“……”
“麻雅是要立即逃走,還是消失算了呢?”這兩個建議,是為顯示她的大方,特別為麻雅準備的。
而麻雅清楚,自己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因為另一位存在早就坐在了講臺上恭候她的大駕。
從自己進門起,她便沒了退路。
麻雅沒有懸念地看到那個煙雨亭里的小孩,想必他就是這所學院的校長——櫻。
我知道他的名字,因為他是我的……
寶貝。
現在應該說什么呢?捫心自問,作為麻雅,她得喊他:
“校長好!”
櫻點頭,對她的稱呼沒有提出異議。
“……”
“你可以走了,金麻雅。”
櫻似含深情,又多日月星華的雙眸直直望進自己的眼瞳,呵氣如寒煙絢爛,可聽在麻雅耳里,這無疑是宣判了她的死刑。
和著一陣熟悉溫暖的風,櫻,毫無預察地,度身至她跟前,握住她柔亮的棕色卷發,如同王子,是比王子更為高貴華麗的存在。其實櫻還有這一種不屬于人世間的炎涼,難以逾越的距離感,只是這點對身為她的麻雅是不具任何影響力。
“把你的身體留下來,至于死亡的方法,你可以隨意選擇。”
“我想知道我要知道的。比如這所學院,這里的人,他們為什么會變美。什么叫做玩偶,什么叫做這里的人都死了。難道你是這樣輕視生命的嗎。還有,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誰?我不認為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足以擔當一所貴族學院的校長。”
死前的天真爛漫嗎?櫻笑開著說:“你很可愛。但我不理解,她為什么會選擇吃掉你的靈魂。自己的靈魂被一個強勢的精神體慢慢同化的感覺很好嗎?”
同化,靈魂歸她所有。是啊,馬上就可以變美了。當自己的靈魂完全消失,身體就回呈現出她原本的面容,那是專屬主人的花容月貌。接近消損,一天天變得美麗,那是主人的精神越來越強大的征兆。從剛剛主人可以直接通過她的口,和她對話,就證明了現在身體接近了這副身體原來的靈魂面貌。
好想見見鏡子里的自己,在死之前,也想看看變美麗的自己。其實有沒有櫻的回答都沒關系,自己肯舍棄生命也想得到的,不就是這些嗎!
那麻雅還有選擇的權力嗎?仿若身體的主格從沉睡中蘇醒,附屬的人格——她就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
你好傻啊!櫻凝著淚漬未干的麻雅,是因為麻雅的容貌終于蛻變得和她相差無幾,還是其他原因。
看到麻雅無神絕望的可憐樣,他竟有了一點點的心疼,不過僅是一點點。
比起看一個普通人類的挫敗,他更愿意見到世界主人驚慌無措的模樣。
他想看見她的恐懼,如此惹他愛憐的恐懼。
“麻雅啊,是一只蛋殼哪。脆弱得都不忍傷害……只是你得慶幸。”
其貌不揚的蛋殼,孵出了白天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