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銅陵太平軍的銅官山營地也不象黃文金所說的那麼不堪一擊,至少因爲營地位置選擇得好的緣故,吳軍必須得先用火炮長時間覆蓋這座營地,然後才能發(fā)起攻堅,否則直接強攻的話,吳軍將士的傷亡肯定不會小到那裡。
對銅陵太平軍來說這也是一個機會,大開眼界的機會,爲了儘快拿下對吳軍工業(yè)基地非常重要的銅官山,西南吳軍的四十多門後裝膛線炮悉數(shù)上陣,全部使用苦味酸炮彈,不留餘力的猛轟太平軍的銅官山營地,又有五十門使用實心炮彈的重炮助陣,炮火聲驚天動地,開花彈接連爆炸,在太平軍的營地裡到處開花,彈片肆虐席捲生命,又有大口徑的實心炮彈飛來彈去,裂牆破石勢不可擋,直接把太平軍的營地化爲鐵火地獄。
在這樣猛烈的炮火面前,銅陵太平軍此前修築十幾座小型炮臺還不到一個小時就徹底啞火,再無任何還手之力,這幾年來主要只負責(zé)監(jiān)督百姓開採運輸?shù)V石的銅官山太平軍也幾乎都藏到土石雜物堆後趴下,瑟瑟發(fā)抖著祈求天父保佑,不要讓吳軍的實心炮彈彈跳到自己身上,不要讓那些鋒利彈片割到射到自己,還有一些太平軍士兵還沒等吳軍發(fā)起正式進攻,就已經(jīng)悄悄逃出了營地,守將趙金貴既沒辦法阻攔,也沒心思去阻攔,心裡所盤算的只是如何逃命,還有在走投無路時是否應(yīng)該放下武器投降?——是趙金福的親弟弟,趙金貴倒也不用擔心選擇投降會牽連到銅陵城裡的五房妻妾和兒女。
盡職盡責(zé)的西南吳軍主帥馮三保再次親臨第一線,指揮這場規(guī)模不大不小的營地攻防戰(zhàn),不過由於對手在炮戰(zhàn)中表現(xiàn)得比較孱弱的緣故,馮三保始終沒有下達任何的戰(zhàn)術(shù)命令,耐心只是等待炮火摧毀敵人大部分的營防工事,期間還一度考慮過節(jié)約彈藥提前發(fā)起強攻,不過考慮到出發(fā)時女婿的叮囑,還有軍心和士氣的問題,馮三保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決定還是先用炮火徹底壓制敵人,確保正面強攻一擊得手。
終於,經(jīng)過了長達兩個小時的炮火準備後,確認了太平軍用於封鎖上山道路的羊馬牆防線已經(jīng)被摧毀大半後,馮三保這才下令停止炮擊,同時吩咐突擊隊進入陣地,準備發(fā)起正面強攻。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親兵卻將一道書信呈到了馮三保的面前,說是太平軍那邊派人送來的,點名要交給馮三保本人。馮三保聽了大爲奇怪,忙問道:“長毛送來的?怎麼送的?”
“回軍門,是遠遠的和我們斥候喊話,用箭射給我們斥候的,然後就跑了。”親兵如實答道:“那個長毛還說他是何雲(yún)龍的部下,奉了何雲(yún)龍的命令給我們送信。”
疑惑看了一眼得力幕僚李鶴章,見李鶴章的模樣也有些糊塗,馮三保這才把那道信封上沒有任何字樣的書信打開,取出其中信箋觀看,結(jié)果讓馮三保更加糊塗的是,信箋上竟然只寫著一行字——黃文金今天晚上要離開銅陵去無爲。
湊了上來只看得一眼,機智過人的李鶴章馬上就明白了這行字的意思,忙說道:“叔父,寫這道書信的長毛是在告密,想借我們的手收拾黃文金,讓我們抓住黃文金連夜撤退的機會,給黃文金來一下重的,甚至全殲黃文金這股長毛。”
“你的意思是,何雲(yún)龍想借我們的手幹掉黃文金報仇?”馮三保疑惑的問,見李鶴章點頭後,並不是毫無機心的馮三保卻還是萬分奇怪,又說道:“可能嗎?就前幾天的接觸,何雲(yún)龍那個長毛,應(yīng)該不象是這樣的人啊?”
“是有點奇怪。”李鶴章也覺得何雲(yún)龍應(yīng)該不是那樣的人,疑惑說道:“從動機上來看,何雲(yún)龍倒是有足夠的理由這麼做,但這樣做畢竟還是太陰損了一些,以何雲(yún)龍寧死不降的性格,是不太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
言罷,李鶴章又趕緊補充了一句,說道:“叔父,還有一個可能,或許這是長毛的陷阱,想騙我們在晚上出兵到銅陵城外截擊黃文金這股長毛,乘機用伏兵偷襲我們。”
馮三保當然也有這個懷疑,便又問道:“賢侄,那以你之見,這到底是陷阱?還是何雲(yún)龍真想借我們的手爲他報仇,給我們機會幹掉黃文金這股長毛?”
畢竟不是二哥那樣的天縱其才,又沒有足夠的情報支持,李鶴章當然看不出事情的真相。不過還好,馮三保身邊還有一個聰明過人的幫兇,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丁寶楨突然開了口,說道:“是陷阱也沒關(guān)係,大不了安排一支精銳預(yù)備隊做好接應(yīng)準備就行,現(xiàn)在的我們不怕和長毛打野戰(zhàn),只是頭疼攻堅戰(zhàn)和攻城戰(zhàn)。”
一語點醒夢中人,李鶴章馬上就大點其頭,說道:“叔父,稚璜這話說得對,即便是陷阱也沒關(guān)係,我們最不怕的就是打野戰(zhàn),只要出動足夠的作戰(zhàn)力量,那怕這真是長毛的陷阱,也是給我們野戰(zhàn)破敵的機會。”
馮三保不吭聲,揹著手琢磨了一陣後,馮三保又說道:“賢侄,稚璜,你們再盤算一下,我們?nèi)绻诮裉焱砩铣霰負酎S文金這股長毛,除了可能中長毛的埋伏以外,還有可能會碰上什麼危險?”
低聲交談了幾句之後,李鶴章答道:“叔父,其他最有可能遇到的危險是長毛乘機出兵偷襲我們的營地,但只要我們防範得當,長毛即便這樣做了也不過是自己找死。”
“我們還有一個可能的損失是浪費彈藥。”丁寶楨指了指已經(jīng)籠罩在硝煙中的太平軍銅官山營地,說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了,要想在夜裡出兵截擊黃文金那股長毛,現(xiàn)在我們只能放棄攻堅給士卒留下體力,也會給銅官山長毛乘機修固營防的機會,明天再想攻堅,我們就得耗費大量的彈藥重新做炮火準備。”
“但如果這道書信真是陷阱,或者黃文金那股長毛真的要在今天晚上撤往無爲,那我們晚上出兵截擊就賺大了。”李鶴章又指出道:“敢在夜裡打野戰(zhàn)的肯定是長毛的精兵,在野戰(zhàn)裡幹掉長毛的精銳,我們攻城就可以輕鬆許多。”
“如果黃文金那股長毛真打算在今天晚上撤走,那我們就賺得更大。”李鶴章又接著說道:“黃文金那股長毛不但老兵多,既能打又頑強,還經(jīng)驗豐富熟悉我們的各種戰(zhàn)術(shù),不管他進駐那一座城池和我們爲難,我們要想打下那座城池都會困難許多,還有可能打成第二個湖口之戰(zhàn)。我們只要抓住他連夜撤兵沒有工事可守的機會,在野戰(zhàn)裡儘可能削弱他甚至直接殲滅他,那我們就不用擔心他進駐銅陵城,或者跑到無爲去幫那裡的長毛守城,增加我們的攻城難度。”
李鶴章和丁寶楨把利弊得失分析到了這個地步,並不是完全靠著裙帶關(guān)係上位的馮三保也終於下定了決心,點了點頭,說道:“那好吧,碰一把運氣,今天先不打銅官山了,馬上退兵讓將士休息,準備連夜出擊。”
“叔父,不妨一邊退兵,一邊派人上山招降。”李鶴章又建議道:“就說我們今天不攻山,是給銅官山長毛一個懸崖勒馬的機會,叫他們聰明的話趕緊放下武器投降,不然到了我們真的發(fā)起強攻的時候,他們後悔都來不及。如此一來,既彰顯了我們的招降誠意和破敵信心,又可以讓黃文金那個長毛不至於生出疑心,懷疑我們不打銅官山是準備留下力氣對付他。”
馮三保一聽叫好,當即採納,讓李鶴章代筆當場寫了一道聲情並茂的招降信,派了使者打著白旗送上銅官山,然後才下令退兵,帶著軍隊大搖大擺的撤回大通去做夜戰(zhàn)準備。結(jié)果也還別說,招降信送上了銅官山去後,身家貴重的趙金貴不但沒有起半點的疑心,相反還大爲動搖,走投無路時乾脆直接投降的念頭益發(fā)強烈。
…………
該來看一看黃文金這邊的情況了,因爲部下全都贊同離開銅陵和不願在城外白白送死的緣故,事實上吳軍撤出銅官山戰(zhàn)場的時候,黃文金也已經(jīng)做好了連夜撤退的準備,只不過一是擔心吳軍乘機追擊,二是對趙金福有言在先,黃文金纔沒有立即退兵。同時在內(nèi)心深處,黃文金還有些希望奇蹟能夠出現(xiàn),讓趙金福在最後關(guān)頭答應(yīng)讓自軍進城——畢竟,和只能收點過路費的無爲城比起來,銅陵的錢糧要豐足得多,長期堅守的希望也更大一些。
很可惜,奇蹟始終沒有出現(xiàn),相反倒是已經(jīng)和黃文金不共戴天的池州太平軍殘部在下午時進駐了銅陵城,黃文金當然是大失所望。同時對於吳軍放棄攻打銅官山這個意外變化,黃文金雖然也一度生疑,然而探聽到吳軍遣使上山招降的消息後,黃文金又疑心盡消,不再懷疑吳軍此舉是爲了針對自己,也益發(fā)堅定了連夜撤走的決心。——再不趕緊走,如果趙家兄弟真有什麼動搖,黃文金麾下這最後兩千多嫡系全都得死無葬身之地!
在這樣的背景情況下,到了傍晚六點過後天色全黑,始終不見趙金福派人來請自己進城,心灰意冷到了極點的黃文金也不再多說什麼,馬上就下令撤軍,帶著不多的一點糧草彈藥連夜出營,走官道直奔無爲方向而去。期間黃文金沒有派人進城道別,趙金福也沒派人來送行,互相都對對方不滿到了極點。
在短短三天時間裡接連與兩支友軍不歡而散,顛沛流離的黃文金所部當然上上下下都情緒不高,軍隊裡到處都是沉悶的空氣,黃文金本人也一直處於悶悶不樂的狀態(tài),心裡只想著路在何方,全然沒有心情去關(guān)心其他,還因爲後方有友軍控制的城池和營地的緣故,對後衛(wèi)也不是十分重視,全然沒有做好充足的防範吳軍追擊的準備。
如此一來,當後方突然發(fā)現(xiàn)一支吳軍打著火把追來時,黃文金當然是大吃一驚,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是該加快速度儘快逃走,還是應(yīng)該就地迎戰(zhàn),堅決打退吳軍追擊。而在慌亂之中,黃文金還做出錯誤判斷,覺得吳軍不可能會有充足的追擊準備,選擇了讓軍隊停下來就地迎戰(zhàn),打算先全力打退吳軍再撤往東面,也順便看看奇蹟能否出現(xiàn),距此不遠的趙金福會不會出兵增援自己。
才只一交手黃文金就發(fā)現(xiàn)自己大錯特錯了,來追擊的吳軍不但夜戰(zhàn)準備充足,攜帶有大量的擲彈筒既可以殺敵又可以當照明彈用,還有一個營裝備著太平軍在野戰(zhàn)中根本無法招架的擊針槍,交火才十幾分鍾黃文金軍就被吳軍的擊針槍放翻了一地的屍體,實在招架不住,不得不遺棄輜重全速撤退,吳軍緊追不捨,死死咬住黃文金所部不放。
更糟糕的是,黃文金軍的前方竟然也出現(xiàn)了吳軍隊伍,前堵後追包夾住了黃文金的敗兵,對此黃文金一度有些不解,不明白吳軍怎麼會跑到了自軍的前方?不過回過神來後,黃文金卻又更加難以置信的驚叫道:“難道妖兵是坐船走水路搶在了我的前方?怎麼可能?難道妖兵早就知道我今天晚上要走,還知道我的撤兵方向,提前做好了包夾我的準備?不然的話,妖兵就算有斥候發(fā)現(xiàn)我撤兵,也無論如何都來不及啊?”
沒有人能夠回答黃文金的問題,黃文金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過於關(guān)心問題,因爲武器裝備實在懸殊太遠的緣故,根本衝不過吳軍阻擊陣地的黃文金所部沒辦法再走平坦的官道逃命,只能是逃進東面的田野,亂糟糟不成隊形的逃向遠方,再也無法且戰(zhàn)且退,保持完整有序的集體行動。吳軍則緊追不捨,一有機會就打出擲彈筒,轟擊太平軍的敗兵人羣,拼命殺害太平軍將士的同時又逼著太平軍潰散而逃,更加沒有還手之力。
道路條件太糟糕,深一腳淺一腳的奔跑在積水的稻田中,再加上吳軍的擲彈筒轟擊,黃文金的敗兵終於還是徹底潰散,士卒將領(lǐng)爭先恐後的四散,再也不敢尾隨著大隊和黃文金的旗幟行動,吳軍大隊則緊追黃文金的旗幟不放,活捉黃文金的口號此起彼伏。最後因爲情況太過危急的緣故,黃文英還不得不對黃文金說道:“哥,你的主將大旗不能再打了,只能放下,不然我們跑不掉。”
看了一眼頭頂上的綠邊黃字大旗,黃文金心如刀絞,可還是點了點頭,向跟隨自己多年的旗手吩咐道:“放下吧。”
“承宣……。”
旗手哭出了聲音,依依不捨的不肯放手,然而就在黃文金再次喝令放下自己的主將大旗時,一枚擲彈筒炮彈卻突然從天而降,要死不死正好落在黃文金面前炸開,黃文金雄壯的身軀一震,晃了幾晃,終於還是在太平軍將士的哭喊聲中緩緩摔倒……
雖然名氣遠不及李秀成、陳玉成和李開芳等太平天國將領(lǐng)那麼大,然而在歷史上,在浙江戰(zhàn)場上爲太平天國堅持到最後的堵王黃文金卻依然絕對算得上一代名將,被清軍和湘軍一起敬畏的稱爲黃老虎。在這個歷史層面的這個晚上,黃老虎死於吳軍和自己人的聯(lián)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