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佳節(jié),也是忘機(jī)樓開張的好日子。
早起紀(jì)府就有跡象,園子里的燈籠全換了一批,新一簇的大紅色,說不出的喜慶,就連余舒住的小院外頭都被人掛了兩只應(yīng)景。
余舒留下話就出了門,她今天事多,先是忘機(jī)樓正午開門,不知要忙到什么時候,晚上還要接余小修去陪翠姨娘過節(jié),若有空閑,她想再到回興街上去看看,說不定景塵是今晚還是明早會回來。
馬街上今日人來人往,附近幾條街上的茶館店鋪像是約好了一樣都在今天開了門,安陵城里三元晝夜不禁宵、不禁販、不禁聲,城南的小商小販都游動到了城北,攤子架子一個個在路邊支起來,各式各樣的彩燈掛出,又有捏湯圓子賣吹糖人的,這會兒還不見怎么喧嘩,但想入夜點了燈會更熱鬧。
余舒特意從忘機(jī)樓前門經(jīng)過,不意外看到樓外那典雅氣派的門臉上多了一塊紅綢搭的橫長匾牌,橫空結(jié)彩,花團(tuán)錦簇,招了許多路人側(cè)目,只是大門未開。
繞到后門進(jìn)去,竟是亂糟糟的,原本空蕩蕩的后院里到處擺放著雜物,林福正指揮著貴六和幾個臨時雇來幫工的伙計上下抬放,看到余舒,紛紛放下手中的活問好。
余舒示意他們繼續(xù)干,轉(zhuǎn)身進(jìn)了樓后的廚房,秀青正帶著兩個廚子在準(zhǔn)備今天要用到的點心,一橫兩丈長的灶臺上架著七八個蒸籠,熱氣騰騰地冒著白煙。
再到前樓,桌椅板凳都規(guī)整,柜臺后面上了十五六壇老酒,小蝶小晴正在樓梯上貼彩紙,離地七尺高,頭頂上縱橫懸掛了近百只彩燈,全是方孔形狀的宮造,余舒知道上面黑黑小字都是謎題·這是今天開張的一個噱頭,凡摘燈能解謎者皆可免一桌的酒菜錢,薛睿這一招使得厲害,不可謂不是大手筆。
樓前樓后都在為中午開張做最后的準(zhǔn)備·大家都忙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算來只有余舒一個閑人。
余舒看沒她什么事干,就上了二樓,昨天去趙慧家過生辰將金寶留給了余小修,怕今天人多它亂跑。
她剛拿了賬本在書桌前坐下,小晴就來敲門,說是熱水燒好了請她沐浴更衣·又稱昨天下午裁縫將制好的新衣送了來。
“姑娘昨天沒來,衣裳到放到隔壁屋去了,奴婢給您拿過來看看,針線縫的可仔細(xì)了。”
余舒一聽來了神,就讓她送到這屋里,小晴去去抱了一摞整齊疊好的衣物,放在榻上余舒一件件抖開來看,竟比那天畫兒上的還要精致如意·不禁喜歡。
便讓小晴使人送熱水上來,她待洗一洗再更換了衣物。
余舒洗好了澡坐在雅房里,穿著干干凈凈的白里衫·披著一件棉襖坐在花梨矮腳妝鏡前,臉蛋被熱水蒸的粉紅,不知是否她這幾日服用藥丸的好處,臉上病黃褪去,皮膚光滑了許多。
旁人挪不開手,小晴就去樓后頭請了琴師白氏給她梳頭。
“姑娘想要怎么打扮?”白氏人長得就秀靜,說話更是溫聲細(xì)語余舒心想著待會兒要穿胡服,就說:“梳個簡便的,爽利的樣式,不要那么多髻髻角角。”
白氏領(lǐng)會·又看妝臺上沒幾件簪頭的東西,就拿梳子箅著她剛剛擦干的頭發(fā),道:“那就綁個朝天髻,我拿絲帶給姑娘纏個發(fā)箍,并一根白玉簪子,不用戴什么銀紅疊翠·就很好看。”
余舒不懂這些,就隨意地說好,等到頭發(fā)束好才道漂亮,她五官并不精致,勝在長了個標(biāo)準(zhǔn)的鵝蛋臉,真效了那些名門閨秀去云鬢花釵反倒沒有樣子,似這樣大大方方露出額頭和整張臉來,眉目清晰,反而俊秀。
再換上胡服短靴,窄腰平肩,往鏡子前一站,那人就更精神了,手腳修長,比女子多三分挺拔,五官明朗,比男兒勝三分姿態(tài)。
小晴捧著茶盞站在一旁,看著余舒,微微紅了臉,那白氏也不好意思多盯著余舒瞧,又沾黛粉稍微修了修她的眉形,便告退下去了。
這時候,有人在門外說話:“姑娘收拾好了嗎,公子爺來了,請您下樓去見他。”
余舒正在手上擦蛇油膏,聽到薛睿來了,便應(yīng)一聲:“這就下去。”
“大哥,你來了。”
樓下小廳,薛睿在聽林福回報事宜,聞聲轉(zhuǎn)頭,見那門扉處陽光灑進(jìn),余舒一身干凈利落地走進(jìn)來,上穿著墨綠雜染織錦的窄袖束胸長翻領(lǐng),板板正正地垂到膝下,露出一條木蘭色的纖細(xì)褲腿,筆直地緊扎在小皮靴里,背在光里,修長挺拔的身段一覽無遺,青絲成束,面含皎光,掃眉若異,活脫胼似從前朝壁畫上走下來的胡虜貴女。
縱薛睿至今見過形形色色之女子,這一時眼里也不由地被她恍了下眼睛。
余舒倒是沒注意到薛睿眼中異樣,走過去還在他面前站了站,整了整領(lǐng)子贊道:“你找那兩個裁縫手藝真是好極了,這衣裳我穿著很合身。”
薛睿笑笑回過神,端起了茶杯掩飾心中那一絲騷動,道:“合意就好,下次再找她們來。早上吃飯了嗎?”
余舒茶座另一旁的太師椅上坐下,道:“嗯,來時路上就吃了。”
薛睿道:“我讓他們備菜,待會兒你再吃點,等到中午廚房一忙照應(yīng)不來。”
余舒說好,薛睿看了看她,又道:“昨日我沒能如約去赴你的生日宴,你可有不高興?”
余舒笑道:“哪有那么小氣,你又不是故意不來。”
薛睿點點頭,道:“想必老崔和你說了,九皇子歸京,昨日出宮到我們府上,我不便離開。”
余舒正對這九皇子有些好奇,聽他主動提起,看上去并無避諱,就順勢問道:“這九皇子離京在外很久嗎?怎么我在京中都沒有耳聞過他的事。”
薛睿倒了杯茶遞給她,道:“你不知也不怪,九皇子乃是貴妃娘娘所出,實為我表弟,因他兒時身體孱弱,常招鬼神之困,就被送到山中道派圣地清修,每三年才回京一次,不常露面所以少為人提起。”
“哦,原來如此。”
聽了這九皇子的事,余舒不禁地想起景塵來,同樣都是為了保命被送到道門中,這九皇子猶能三年回來一次見見親人,可是景塵卻一待就是十八年,好不容易下一次山,回京路上又波折重重,險丟性命。
就不知道這九皇子和景塵是不是同在一個道派?
“公子爺,飯菜備好了。”
余舒剛聯(lián)想到點什么,就被門外說話聲打斷,收起思緒,跟著薛睿到隔壁去用飯。
將至正午,馬街上突然響起了鑼鼓聲,街上行人被這喧嘩吸引到了街中央,聚在一座新建的酒樓外看熱鬧,但看門前敲鑼打鼓,舞龍舞獅子的,繡球翻飛,門前掛著九九紅一長串炮竹,顯然是要在今日開張。
余舒和林福站在門內(nèi),看著外頭的人越聚越多,時辰差不多了,林福才向余舒稟告一聲,到門前去說話。
他嗓門倒也大,先謝過父老鄉(xiāng)親捧場,讓小晴小蝶端著盤子出來發(fā)了喜點給圍觀者,又趁機(jī)好一串子吉祥話,得了人心,最后才一嗓子亮道:“正是吉時,請我們大管事起紅了!”
余舒知道輪到她露面,便從貴六手里頭接了香頭,面上掛了一點笑,不慌不忙地從門里走出來,站到門前那一長串的九九紅跟前。
那酒樓外面圍觀的眾人,正猜測這么一大間酒樓是城北哪家的后臺,就見到一個打扮殊異的年輕姑娘走出來,先是唬了一跳,才回過味,看她手腕一高抬,就聽到“噼噼啪啪”的鞭炮聲炸了耳朵,漫天的喜煙迷了眼,等到炮聲響沒了,再回過頭去瞧,已經(jīng)不見了人影,那門頭上的紅匾綢緞不知何時被人揭開,露出翰墨,上書“忘機(jī)樓”。
余舒點了炮仗,揭了牌匾就扭頭進(jìn)去了,要不是薛睿不便露面,這么“風(fēng)光”的活兒也輪不到她干。
林福在門前接替了余舒的位置,笑臉迎人道:“請諸位客人們進(jìn)門,我們忘機(jī)樓今日開張大吉,盛在上元,故能猜中燈謎的,一切酒水全免!”
聞聲罷,樓外眾人面面相覷,片刻后,紛紛涌進(jìn)樓中。
姑且不細(xì)說他們進(jìn)到忘機(jī)樓里,看到那些精工細(xì)琢的桌子椅子,碗碟兒牙筷,還有那罕見的玻璃屏風(fēng)是怎么個眼花繚亂,總之這樓下的二十桌是很快就坐滿了,還有客人不斷地進(jìn)門來。
余舒站在后堂門口,看了半晌動靜,才放下簾子,到后院去和薛睿匯報,剛巧就錯過了兩名手挽團(tuán)扇遮顏的小姐帶著丫鬟走進(jìn)來。
“二位姑娘,樓下沒座兒了,二樓還有雅間,小的引你們上去?”
“敏敏,我看這里人太多,不如我們換到別處去吧。”紀(jì)星璇喜歡清靜,看這里人聲喧鬧,難免不喜,皺著眉扭頭詢問身旁的人。
夏江敏笑道:“剛聽街上人說這家酒樓今日開張,答對了燈謎就免飯錢,碰上這好事兒還到別處去干什么,就在這家吧,小二,帶我們上樓去。”
“好嘞,姑娘這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