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分,褚家的正廳里,夫人姨娘們都已經落座等候了,小小的家宴分作兩桌。
丫鬟們沏上了清茶和精致的點心,趁這空當的時候,大家時不時的耳語一番,掩嘴小聲嬉笑著。
當家人褚汶坐在正堂中間,梳的一絲不茍的發鬢隱約有些白發點綴著,臉上沒有一絲笑意,悠閑的握著茶碗飲茶,目光掃過眾人,威嚴又不失溫和,嘴角掛著笑容。
褚至情很安靜的坐在他身側,一襲幽藍色的長袍,顯得十分穩重。
褚至義隔了幾個空位出來,坐在褚至情對面,時不時的和旁桌的妻子閑聊兩句。
謝姨娘與眾姨娘少夫人們坐在一桌,磕著瓜子,微笑的聽著女人的議論,卻鮮有參與。
眾人陸陸續續的坐齊了,卻獨獨少了玉家眾人。
褚至情不由得有些著急了,玉如意不是個不守時的人,怎么快開飯了還沒見到,莫不成是找不到?
“三弟的未來娘子很是拿架子嘛!倒讓我們眾人等他們一家?”褚至義陰陽怪氣的大聲說道。
“二兄,如意不是個不守時的人,她初來褚府,怕是認不得路。”褚至情說罷扭頭向褚汶請示道:“父親,兒想去看看。”
“去吧。”褚汶點點頭,隨即瞪了褚至義一眼,道:“你祖母都尚未來,你著急什么?”
褚至義嘲諷的笑容瞬間凝在臉上,卻又不敢忤逆父親,只得悶悶不樂的埋下頭。
“你這笨蛋,好不好的說這干什么?”褚至義的媳婦尤氏在旁邊輕輕戳了他一下,低聲道:“這事兒輪得到你出頭嗎?待會兒老夫人來了,他們若還未出現,自然會有人找他們麻煩!笨得跟豬似的。非要出這個頭。”
褚至義滿腹的憋屈,被媳婦這么一說,更加郁悶了,話也不搭,扭頭坐正,不再聽尤氏啰嗦。
褚至情來到別院,卻一眼看到趴在石桌上睡覺的玉如意。
雙眉緊皺,眼角掛著的一滴淚水,在余暉的映射下,格外的晶瑩。但卻讓她,顯得格外的脆弱。
平日里那般堅強刁蠻的女子,此刻卻像個委屈的孩子一般……
褚至情只覺得心柔軟得快要融化了。他多想將她環進懷中,擦干她的眼淚,趕走她的委屈。可是,他不能,此刻的她。還沒有接受他。
褚至情無奈的輕輕推了推玉如意,喚道:“如意,如意,快醒醒。”
玉如意這才迷迷糊糊的從夢中醒來,一見是褚至情,先是迷茫的愣了下。隨即清醒過來,“褚三哥?什么事兒?”
聽到她這生分的稱呼,褚至情苦笑了一下。道:“還叫我褚三哥?待會兒在飯桌上可不能這么喊,還是喊我三郎吧。”
“飯桌?”玉如意又怔了下,似乎還沒徹底清醒過來,隨即看了眼天,問道:“現在什么時辰了?”
“酉時三刻了。”
“什么?!”玉如意大驚。“豈不是要開始晚飯了?”
“嗯,父親等不到你們。讓我過來看看。”褚至情點點頭。
“天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小心睡著了。”
“沒事,快走吧。”
“嗯嗯,你等我一下,馬上馬上。”玉如意說罷,便慌忙奔向金氏的廂房,推門進去將她喚醒,又沖到平安的廂房,將沉浸在書海中的他拽出來。
也顧不得收拾了,慌慌忙忙的跟著褚至情直奔正廳。
見玉如意一行人來到,褚老爺趕緊熱情的招呼她們落座,玉如意和吉祥平安都是晚輩,自然是要先行禮,便由謝姨娘領引著拜見褚家的各位夫人。
由于是在飯桌上,便要按身份貴賤相見了。
此時老夫人不在,便先見的是褚家的大少奶奶蘇氏,她著一襲淺藍色的錦繡紗裙,顯得淡雅素凈,清秀的臉龐輕施脂粉。云鬢上面僅有的一只羊脂白玉釵,雖然看起來低調,但玉如意卻知道,絕對價值不菲。說話溫良軟糯,似是江南人士。
蘇氏旁邊坐著一個身著橙紅色蠶絲紗裙的女子,纖手蔻丹濃艷,妝容精致的臉上始終似笑非笑。她目光灼灼的打量著玉如意,看起來很精明,但也從骨子里透出一股刁蠻氣來。正是褚至義的妻子,尤氏。
再就是表小姐佟薇芷了,玉如意與她也不是初次見面了。這佟薇芷生就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舉止落落大方,美麗的五官驚為天人,加上能言善道的口才,很是討喜。但玉如意是知道她的心思的,只怕這次玉吉祥逃婚也有著她的攛掇,面子上也就有些不悅了。
佟薇芷邊上坐著個六七歲的小丫頭,扎了雙環髻,身著鵝黃色的小襖裙,看起來格外的爛漫天真,是褚家的掌上明珠,褚老爺最小的女兒褚至愛。一見玉如意便開心的胡亂喊著“三嫂三嫂”,把滿堂人都逗得哈哈大笑。
突然門被猛的一推,一個胡服的女子大步走了進來,正是那林姨娘。她一進屋便帶了一股濃郁的奇香,而原本歡笑的眾人瞬間安靜下來,而她竟然沒坐在女眷的這桌,卻是走到了褚老爺邊上坐下,高傲的仰著頭打量眾人。
走完了一圈,玉如意對褚家的大致情況心里也有了一些譜。
由于玉家娘三是客人,被邀請到了上桌,坐在褚老爺邊上。
眾人又等了一會兒,褚至孝走進門來,邊走邊沖褚汶說道:“父親,祖母說她今日齋戒便不來了。大兄公事繁忙,也不回來吃飯了。”
“哦……”褚汶點點頭,隨即招呼道:“既然如此,便開飯吧。”說罷先夾了一筷子菜放進玉平安的碗里,熱情的與金氏續起舊來。
“大嫂子,來洛陽也已經三年多了吧,日子還過得真快啊。”褚老爺感慨的說道“想當初,我與玉兄一道在商界打拼……若沒有玉兄提點,也沒有我褚某人的今天啊。”
“褚兄弟客氣了。”金氏端莊的笑笑,道:“褚家現在的成就全靠你費盡心力的打拼,老爺也只是略盡綿薄之力而已。”
“誒~,嫂子這話不能這樣說。有到是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玉兄對我的恩情,褚某人今生沒齒難忘。”
“褚老爺可別再這么說了,愧煞人了……只可惜我們家老爺苦命,早早的就逝去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這些年,還多虧了您的關照……這一次家中走水大禍,更多虧了您不嫌棄,收留我們。要說恩情,我們玉家欠的更多啊。”
褚老爺聽言,滿意的笑了起來,摸摸下巴上的長髯,道:“嫂子見外了,你我現在是親家,哪有不幫的道理,一家人和煦何須說兩家話?”然后又看了看旁邊的玉如意,點點頭道:“雖然至孝福薄沒能娶到吉祥,卻沒想到至情這小子竟然早與如意心意相通了!能娶到如意這樣能干的媳婦,吾心甚悅啊。”
玉如意聽言,心頭一揪,急忙偷偷看了一眼金氏,卻見二娘并沒有異常,這才安心下來。
金氏嘆了口氣,道:“吉祥那丫頭不聽話,真是丟了褚兄弟顏面了,他日找了回來,定要好好教訓教訓。”
“哎,嫂子啊,這年輕人的事兒,我們做長輩的,還是少管為好,由她去罷。”褚老爺說罷又贊賞的看著玉如意道:“其實相比起來,我更喜歡如意這個兒媳婦。”
這下完了!玉如意急忙看了一眼金氏,果然,她臉上的笑容已經有些僵了。雖然都是女兒,但吉祥畢竟是她十月懷胎親生的,難免會有些偏頗。
褚老爺這話,聽上去像是有些挑撥離間的感覺,但玉如意卻覺得自己很清楚個中緣由,左不過是個門第問題而已。雖然她與吉祥都是嫡出的女兒,但她是原配正室的女兒,而吉祥卻是續弦的女兒。對褚家這樣的名門旺族來說,娶原配的女兒,自然更光彩一些。
金氏的笑容雖然有些僵硬,但依舊和氣的說道:“如意是我最喜愛的女兒,這些年在洛陽,也多虧了她里外里的忙,看著她這么出息,我這做娘的也是打心眼里高興。而且還能找到至情這么好的夫君,我想,老爺在天之靈也應該很安慰吧。”
“既然嫂子也喜歡至情那小子,便是大好啊!既然這樣,我們不如早點將兩個孩子的婚期定下來吧。”
“但憑褚兄弟做主。”
“甚好甚好啊,明日便叫至忠去欽天監找個熟絡的官爺看看。”
聽到褚至忠的名字,金氏這才左右看了看,問道:“今日怎不見大郎?”
“哦,至忠公務繁忙,便不回來了。呵呵,他經常這樣。”一提到褚至忠,褚老爺便得意洋洋。
“哦。”金氏點點頭。
一頓晚宴足足吃了一個半時辰,菜涼了又熱,熱了又涼,但氛圍卻極為和諧。褚老爺和善熱情,并且十分惦念當年與玉家的交情;謝姨娘溫婉爾雅,添菜加酒處理極為得當;梅姨娘喜歡熱鬧,與二嫂尤氏兩人,像兩只黃鸝,更像兩個說相聲的,一唱一和,好不熱鬧。
唯有那林姨娘,只是時不時和褚老爺說兩句,其他人一概不理,旁人似也知道她性子,從不與她主動說話。給人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