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完)
十二月以來,丞相心中總是煩悶。
自從封崇善和沈博競風風光光回京,卻過了近半月仍未離京。表面是依然風平浪靜,未見動作,可是自己本能地嗅到了鮮血的氣息:居心如沈博競不可能空手而來,這是自然;只是封崇善這一次出手還是不出手就難說了。
擔憂是擔憂,心裡卻忍不住涌起一絲興奮,他安安靜靜地等了十年,在等一個機會,如今這危機降臨了。
危機,是危,未必不是機。
想得太多,心中自然會累,加上這抑鬱的天氣,心中自是煩悶。而一個男人心中不順時,無非有兩處發泄之地——一爲酒館二爲妓院。當然,在京城,達官貴人們只需揮一揮手,車伕就會識趣的駛往萬菊園。
本來這紛揚的大雪、冰冷的空氣就足以打消了大部分人出門的興致了,入冬以來,京城裡大小飯館茶館的生意都冷清了不少,降價的停業的在末央街並不罕見。可是以我們柳大爺的生意頭腦哪能坐以待斃?入冬之前,便不動聲色地買來幾個粉嫩的少年,親自調教一番,菊首剛選過便推了出來,自然引來狂蜂浪蝶無數,所以入冬以來萬菊園依然門庭若市夜夜笙歌,這價格還不降反增。柳大爺自然數著銀子每日笑得歡心。
所以丞相一下馬車,看到的就是萬菊園熱鬧的場面。走了正廳,屋內燒了不少火盆,加上人又多,竟覺一陣燥熱。脫了毛裘,便問接待的小廝:“你們家老闆呢?”
小廝張了張嘴,又不敢得罪眼前這位大官,猶豫了一下只得低下頭默默帶路。
來到柳大爺住的院子,還未帶到門口,小廝便慌忙走了,連打賞也不要,便把丞相晾在門口。丞相心裡自是生疑,以爲柳大爺今夜已有貴客,心裡本來就不悅,加上這一折騰,不禁生怒。
剛轉身邁步想離開,卻聽身後的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柳大爺的聲音隨之響起,“丞相大人大駕光臨,怎麼不跟無愁打聲招呼便離開了?”
糯甜的聲音本就讓人心癢難耐,柳大爺還一點點貼近後背,氣息輕輕吐在耳背,丞相頓覺一股無名之火從下身燃氣,猛地一轉身,佯怒道:“你的小廝吞吞吐吐地,帶我過來的時候還磨磨蹭蹭地,我以爲你房內已經藏著個男人罷了。”
“丞相大人說的是什麼話呢?”柳大爺稍稍離開丞相的身體,手撐在門框處,“無愁今日突然有預感,就知道丞相大人會過來,特意先沐浴等著大人呢。只是不知道大人這麼早,小廝有多得罪,還請大人多多擔待。”
丞相這纔開始審視眼前之人。
怕是剛出浴,只是隨便批了一件瑰紅色的內衫,腰間鬆鬆垮垮地繫著根白色的腰帶,上身袒露大片肌膚,右肩的衣衫更是滑落了一半,剛沐浴過的身體微微發著紅仿若歡愛時般的色澤。頭髮亦是隨意披著,沿著肩膀滑落。身體半倚著門框,風情自是萬種。
光是看到這幅香豔的畫面,丞相已是受不住走上去,一把挽起柳大爺的腰,正要俯身親吻如玉的頸項,卻被輕輕推開,“我說丞相大人,這可是大冬天,您非要在這門口親熱嗎?您身體強制不怕,無愁可受不得這風。”
說罷,轉身往屋內走,來到桌前到了兩杯酒。
丞相亦覺自己方纔失禮,便端起酒,仰起頭全數倒入口中。
“丞相大人最近都沒過來,是年末朝中事務太多了嗎?”
“倒也不是,只是府中雜物多了些。”柳大爺雙眉輕輕警覺地顫了一下——府中事務?不是有夫人打理著麼?柳大爺城府亦不淺,當然知道丞相說的家府多數指的是他的那些個親信,只是柳大爺從不點明,裝作不知。
“我還以爲丞相大人因爲上次菊首時和沈將軍鬧得不愉快,而惱無愁呢!”
柳大爺盯著丞相的臉,看著那臉頰微微跳動了一下,心中自是得意。
又見丞相長了張口,猶豫了片刻,卻突然轉過身,懶腰抱起柳大爺,往牀邊走去。
“等等,丞相大人,無愁這個月可是被沈將軍給包了,伺候不了大人啊!”
話音未落,一陣冷風突然灌入屋內——門又開了。
一個頎長的身影出現在門邊:“丞相大人,我們又見面了。”
膽敢在柳大爺的屋裡自出自入的人除了沈將軍還有誰?
沈將軍身上披著銀灰的毛裘,也不知是不是被凍壞了,一張臉冷冰冰的,嘴脣抿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剛從門外進來,臉上更顯蒼白,比丞相上次在萬菊園見他的時候更像個死人。
“沈將軍……”沈博競木著臉看柳大爺,整個人被扛在丞相的肩上,衣衫本來就不整,被扛起來後連下身也遮不住了,大腿根部也是若隱若現,也難怪丞相會如此猴急。只是此刻柳大爺那張臉早就被嚇得快要哭出來了,手腳不斷地撲騰。原來勾魂攝魄的柳大爺也會有如此儀態盡失的時候。
某人在心裡早就忍不住落井下石地狂笑不止。
“丞相大人,你放他下來再說吧。”
方纔尷尬無比的丞相方纔回過神來,放下柳大爺,再理了理衣衫——倒不是說怕沈博競,只是突然間好事被擾,終歸是有些失措。
柳大爺腳一著地,便慌忙跑到沈博競身側,極盡諂媚之勢依偎著他,“沈將軍,無愁明明已經跟丞相說了我現在是您的人了,可是……”
“可是怎麼樣,難道相霸王硬上弓不成?”沈博競說話的時候可是從頭到尾沒有掃過柳大爺一眼。
“不是……”見慣大風大浪的柳大爺早就回復過神智,卻還得裝作一臉委屈的模樣。
“行了,別演了,”丞相終於插話,“沈將軍,我知道你定會賣我這個面子的。”說罷,雙手作揖,微微躬身,頭卻仰得比方纔還高,一臉淡定的笑容。”
“丞相大人,你別忘了,上次博競已經賣了你一個面子了,這次要再賣,就要看大人出什麼價了。”沈博競的死人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笑容,卻顯得詭異。
“你要什麼?”
“我要大人的一個承諾。我相信丞相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就在二人說話的間隙,柳大爺識趣地掩了門,準備悄悄溜走,卻被沈博競一把抓住。
“沈將軍說的,老夫的確不懂。”
“丞相大人不懂便罷。博競走便是。”說罷,拱拱手,拉著柳大爺外內室走去,走到門簾處,卻又頓了頓,“只是,這買賣丞相等了十年,真的甘心再等十年?”
“慢著。”
柳大爺發誓,他看到沈將軍臉上出現瞭如冬日般溫暖的笑容。
沈博競轉身往回走,手卻一直抓著柳大爺的手腕,走到桌前便坐了下來,方纔鬆了手,揮了揮,柳大爺便識趣地到了兩杯茶,恭恭敬敬地放在沈博競身前和另一個空位上,丞相也自然落坐。
“沈將軍,你說的承諾是指?”
“丞相還不明白?你我共同出力,也算是各取所需,博競不要多,只要你手手下的親信好好配合便夠。事成之後,博競只要長江以南之地。”
丞相抿著嘴,低下頭,思索良久——笑話,長江以南大片蠻夷之地你沈博競肯要?只是,緩兵之計既然大家都在行,就沒有必要拆穿。
“沈將軍,這可是誅九族的事情,叫我憑什麼相信你?”
“丞相大人,不是我要叫你相信我,是你自己覺得值不值得冒這個險。博競手裡已握東南西北四路大兵,要攻,亦不是難事。丞相手裡有權無兵,也不敢輕舉妄動吧。”
“沈將軍,這事,可不是有兵有權就行的了,還得收民心,還得講求個名正言順。”
“這點,大人自不必擔心,博競說了,大人只要配合就行,博競自會處理。”
“皇上,門外,發現一張紙條。”
文帝依然在御案前批閱奏章。
夜也深了,燭光搖晃,侍衛都守在遠處,身邊只有一個太監在磨著墨。淡淡的墨香,混著蠟燭特有的氣味,讓人窒息。屋內雖擺了數個火盆,卻依然感覺一絲絲蝕骨的寒氣從腳底轉入骨髓。
也許,這就是寂寞。
方纔說話的是爾安,他在門外守了一晚,連聲音也微微地顫抖。
文帝點了點頭,示意他往下說。
“紙上說的是:丞相今晚在萬菊園見了沈將軍。”
文帝擡起頭,手緊緊握著筆桿,臉上卻不動聲色:“他到底是在幫我還是害我?”
爾安卻一直低著頭,等了片刻,方道:“皇上,您手上還拿著他的解藥,他不敢的。”
“哼,你就給我去問問他,把自己弄上沈博競的牀是不是真有這麼難!再去問問他,他自己的命不要便罷,崇善的命他要不要!”
“你去查查這紙條......”
“報!”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刺耳的,突兀地打破了這份窒息的寧靜,亦打斷了文帝的話。
“啓稟皇上,六省巡撫急報:南方突遇暴風雪,大雪成災,一夜之間極多百姓冷死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