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說皇上的病確實無法醫治了?”
丁大全轉過那張靛藍而丑惡的臉龐,緊緊地盯著董宋臣,兩眼流露出不可抑制的興奮,興奮得臉龐都開始扭曲,泛出緋紅色。
“是!太醫已經三次會診,確實無法醫治了,這還多虧相公這些年的苦心”
董宋臣小心翼翼地答道,自從史彌道死后,盧允升在宮中漸漸得勢,投趙昀之所好,已經把他排擠到一個小小的角落里,戰戰兢兢地過活,只恐出一點差錯,就被盧允升抓住,毫不留情地把他殺掉,趙昀對待老人的無情他是深有體會。就在他對前途感到極度絕望的時刻,這個位居人臣的相國向他伸出了援助的手,并暗示只要他默契配合,這后四十年的榮華富貴,就是他囊中之物。
有了丁大全的周旋,董宋臣又慢慢地靠近了趙昀,這時丁大全配了一劑補藥,服之可御女十人,命董宋臣獻上,趙昀大喜,日日服用,只一年,便已油盡燈枯。
丁大全拍著額頭,在房間里反復踱步,雖早料到會有這個結果,但它真的到來時,卻又擔心它是在夢中,丁大全突然停下了腳步,是真的!這一天他終于等到了。
微微瞥了一眼董宋臣,暗忖:“此人知道得太多,不可久留人世”,想到這,他回頭呵呵笑道:“董公公可先回去,小心侍侯皇上,將來我絕不食言。”
董宋臣大喜,“一切就指望相公了!”
既打發走董宋臣,丁大全則把自己關在書房里,考慮將來的安排,這些年趙昀雖然把權力都交給他,但軍權卻沒給他,所以在他的遺旨中,必然會重用孟拱。丁大全不由深感憂慮,如何奪取軍權才是他的最終目的,只要軍權到手,他做了十幾年的夢,或許真的就能成為現實。
他微閉雙眼,突然,他想到了一個人,曾在孟拱府上見過,頗受孟拱器重,此人對自己的態度,和孟拱、杜杲之流完全不同,甚至還隱隱有些巴結,若把他拉過來,這孟拱的后門豈不大開。想到這,丁大全立即吩咐道:“讓公子來見我!”
丁壽輝從山東回來后,已經成熟了很多,受父親之蔭前年步入政壇,時任吏部郎中,聽父親喚他,急忙趕到書房。
“父親大人可是叫我?”丁壽輝垂手立在一旁。
丁大全看了看他,突然道:“聽說你昨晚去了綺香樓,那蘇婉兒可中你意?”
丁壽輝眼皮一跳,暗道:“他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心中惶恐,急忙跪下道:“兒昨夜酒后荒唐,請父親大人責罰!”
丁大全微微一笑,起身走了幾步,這才緩緩道:“年輕人精力旺盛,這也是正常之事,再說御史臺在我的手里,誰敢參你!只是你應該把孟拱、喬行簡之子都一同邀去。”他突然轉頭逼視著兒子:“這,你可明白?”
丁壽輝細細品味,突然恍然大悟:“兒明白了,父親之意,事事需有目的,要有收獲。”
“哈哈!孺子可教!”丁大全拍拍兒子的肩膀,欣慰之極。
“我來問你,上次我讓你套那賈似道的話,可有結果?”
“兒正要來稟報,我還沒找到他,他卻先找到了我,這是他的一封信!”丁壽輝小心從懷里取出一封薄薄的信箋。
丁大全展開細看,不禁哈哈大笑:“我還沒向他暗示什么,他的效忠信倒先寫來了,此人委實有趣。”
“可父親也要當心這是孟拱的安排。”
“不會!”丁大全搖搖頭笑道:“此人是賈妃之弟,一直四處鉆營,先投靠史彌道,史彌道死后,又轉向孟拱,現在又來投我,他的底細我早已摸清,否則我也不會對他有興趣。”
又看了看兒子笑道:“雖如此,但你能想到這一層,這很好!明天我設個家宴,你去替我把他請來。”
“兒明白!”
倆人正說著,突然下人來報:“孟拱在府外求見相公!”
丁大全一楞,這說曹操,曹操便到,急吩咐道:“開大門歡迎孟大人!”
又對兒子道:“你去吧!記住務必要請到。”
孟拱這些天心急如焚,金國內亂,正是北上光復中原的大好良機,不料皇上卻突然病重,群臣皆言病中更不可妄動刀兵,若被那山東李思業搶了先,這北上復國的希望真的就成泡影了。但讓他更急的是,他剛剛得到消息,蒙古早在兩月前就統一了,這兩個月來,他們按兵不動,其劍究竟要指向何方,應該是金國,但孟拱還是隱隱擔心四川,自己留大將王堅守四川,只是他還年輕,不能服眾,一旦蒙軍突襲四川,以他一己之力絕對抵擋不住。
孟拱憂心忡忡,唯今之計,只有取得丁大全的支持,讓他赴川,他不想去丁府,可又不得不去。
“孟大人想去四川?”
丁大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皇上即將病死的關鍵時候,在權力即將重新分配之時,孟拱居然要去四川!他強壓制住自己心中的狂喜,沉吟了片刻道:“孟大人為國之心,讓我慚愧!但孟大人說得也對,四川若失,我宋國也就失去了西面的門戶,唯有孟大人親去,才能敵住蒙軍,只是皇上病危,恐怕也離不開孟大人。”
孟拱搖搖頭道:“此事我也考慮過,按理我確實不該在此時走,但我知道蒙古人早垂涎四川的富庶,當年入侵四川的拖雷就言:若取下四川,就有立足之本。而此時兩蒙鏖戰多年,急需補充,沒什么時候比現在拿下四川更有戰略意義的了,所以我推斷,蒙哥若知我主病危,一定不會放棄這個機會。”他越說越激動,竟站起來慷慨道:“若忠義不能兩全,為了民族大義,我只能辜負皇上的一片圣恩了,現皇上一直不醒,惟有取得相公的支持,我才能入川,望相公以民族大義為重,讓孟拱入川。”
他一咬牙,竟向丁大全半跪下來。
丁大全急將他扶起:“孟將軍折殺大全了,此事容我再和喬大人商議一下。”
孟拱急道:“喬大人無意見,只等丁大人拍板。”
丁大全一怔,當即明白是喬行簡把球踢給自己,他看了看孟拱,見他一臉赤誠,心中暗嘆:“此人雖不諳權術,但不失是一條看門的好狗,趙昀才由此看重他,若他日自己登大統,他會也對自己忠心嗎?結論很沮喪,肯定不會,那如此,既不能為自己所用,也就要想法除去他,不然好狗也早晚會成為一塊絆腳石。”
想到這,他心中一咬牙道:“孟大人,此事關系重大,我可以口頭支持,但卻不能給你書面的文書,你可要想清楚了。”
孟拱慘然一笑道:“為了國家、為了百姓不受蒙人涂炭,我個人名譽,又算得了什么?有相公一句話,我今夜便走。”
......
三天后,臨安開始戒嚴,大街上的氣氛異常緊張,再無一個行人,家家關門閉戶,全家躲在屋內猜測著宋國發生了什么大事,有些反應快的,立刻想到了前段時間市井流傳的消息:皇帝病重,難道宋國又要變天了嗎?
正如百姓所猜,臨安的戒嚴確實和皇帝有關,此時臨安所有官員的眼睛都向最高處望去,在那里已經風云激蕩,宋國皇帝趙昀的生命也即將要走到盡頭。
宋皇宮內,趙昀在太醫的強制下,剛剛清醒過來,他牽著丁大全的手,正在哀哀地交代后事:“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望卿看在朕待卿不薄的面上,早晚看護我趙家社稷。”
“臣肝腦涂地,死而后已!”丁大全抹了把眼淚,跪在地上道:“皇上只是龍體欠佳,細心調理,當會早日康復!”
“朕自己明白!”趙昀無力地垂下頭,對床頭的皇后謝道清道:“朕生活荒唐,才導致今天,現悔之晚矣!朕去,可立趙淳為帝,他尚年幼,皇后可暫攝政,凡事多和丁愛卿商量著辦!他是老臣,當忠心于朕。”
謝道清眼中含淚,握著趙昀的手道:“臣妾明白!”
趙昀急促地喘了兩下,臉上現出了奇異的殷紅,又對謝道清和丁大全道:"朕身后政事可由丁愛卿做主,領軍打仗之事可交給孟將軍,他、他人呢!怎么不見他來見朕。”
“皇上,臣本不想說,可不說臣又覺得對不起皇上的圣恩,先請皇上恕罪!”丁大全一咬牙,伏在地上磕頭不止。
“你說吧!什么事?”
“幾天前,孟大人來我府上詢問皇上病情,我實話告訴他,當晚他便到四川去了,他是什么目的臣不知,昨天臣派人去他府上問話,才得知他的兒子早去了襄陽。”
站在后面的喬行簡和魏了翁都臉色大變,丁大全之意,不就是暗示孟拱要造反嗎?二人面面相視,喬行簡急撲上來奏道:“皇上,孟大人給臣說過,他去四川是防備蒙人突襲。”
趙昀腦海里已經一片空白,他的神思已經在空中遨游,聽不到一句話,他即將要赴天國去見太祖,人間的事已經和他無干。
良久,他又回到人間,交代最后一句話:“卿等都是棟梁之才,可和丁相國一起輔佐幼帝,朕就不一一交代了。”言罷,閉目而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