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是一種幸福;死亡,只不過是另一種幸福。
白色的燈光,白色的墻壁,白色的床單。
黎明前總是最黑暗的,而醫院里的白色在紗綾眼里卻比黎明前的天空還要黑暗。
“為什么?我一進來這里就渾身不舒服?”紗綾抬著頭看了看四周,值班的護士正在電腦上玩著游戲,走廊里靜悄悄的。
“你不是又想起什么恐怖片了吧?”夜風調侃道。
“沒有。”紗綾搖了搖頭,“純粹的不舒服。一看到這些白色的東西,我就渾身不自在。”
“啊。我知道了。”紗綾一拍腦袋,“我是不是死在醫院里的?”
“咦?”夜風回過頭,略帶驚訝地看著紗綾,“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啊。怎么?猜中了?”
“恩。你果然有做死神的潛質。”夜風說著朝紗綾一眨眼道,“順便問一下,明天的彩票是什么號碼?”
“110,120,119,911……”
“好好好,我錯了,至于嘛。”夜風朝走廊的左側努了努嘴,“就坐在那兒等吧。”
“503?”紗綾嘟噥道。
“那是什么電話號碼?”
“我是說這個。”紗綾指了指門上的編號,“我到底怎么死的?”
“廢話,在醫院里難道還能被車撞死嗎?”夜風沒好氣地說道。
“哎呀,我就好奇問問,也用不著那么兇吧!”紗綾翹起嘴在夜風身旁坐下,好一會兒又湊過腦袋道,“我以前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個嘛……”夜風猶豫了下,“本來按規矩是不能告訴你的,不過反正坐在這里也是等,我就破例跟你說說吧。”
“你呢,生前是某個大集團的千金小姐,家里是家財萬貫,豪宅名車,應有盡有,只可惜你這家伙不長進,偏偏喜歡上了一個窮小子,私奔也就算了,私奔到最后還得了新流感,死在半路上了。”
“真的假的?怎么聽也像是瓊搖阿姨寫的劇本啊。”紗綾將信將疑地看著夜風。
“那我問你,如果你真是住豪宅開名車,會不會為了所謂的愛情放棄一切?”
“應該,可能,或許───不會吧。”紗綾想了想,微微搖了搖頭。
“所以咯,像你這么勢力的家伙,你認為自己會有那么‘光彩’的過去嗎?”
“‘光彩’?那叫什么‘光彩’?為了愛情拋棄父母,這算哪門子的‘光彩’?”紗綾不屑地搖了搖頭,“如果我生前真是那樣的,我寧愿永遠也不要知道。”
“哎,這可是你說的!”夜風似乎早就等在那兒了,抬手拉了拉帽子,閉上眼睛道,“那你以后可別老纏著我問你的過去啊。”
“說吧,我知道我不會是那種人,你就說給我聽聽吧。”紗綾搖著夜風的胳膊,像個撒嬌的小妹妹一樣,“我是不是很漂亮,是不是有很多帥哥排隊追求我?”
“噗”,夜風差點沒吐出一口血來。
“你怎么會有那樣的錯覺?”夜風轉過頭看著紗綾,“是不是每個女孩子都有你這樣的錯覺?”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紗綾不以為然地說道,“況且一百個人眼中有一百個西施,我說不定就是某個人眼中的西施咯。”
“西施?”夜風輕輕哼了一聲,“不是我打擊你,再美的西施在一頭公豬眼里,她還是不如一頭母豬。”
“噗”,這回輪到紗綾吐血了。
“你這算什么比喻?人和豬能比嗎?”紗綾有些激動地嚷道。
“豬每天不是吃就是睡,至少從它出生到死亡的那段時間里,不用為了美丑而煩惱,不用為了貧富而競爭,從某種意義上說,做豬比做人還要幸福,不是嗎?”夜風雙手搭到后腦勺,靠往墻上。
“你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真是讓人難以理解。”紗綾被夜風似是而非的理論搞得莫名其妙,岔開話題道,“你就說吧,按你的標準看,我到底漂不漂亮?”
“女孩子有時候別太在意自己的外貌了。”夜風說著,伸出手從懷里掏出一面小鏡子,“自己看吧。”
“這是我們的天性!哼!”紗綾伸手接過鏡子,對著自己一照。
“啊!”紗綾忽然大叫一聲,害得夜風嚇得跳了起來。
“大小姐,長的難看也不用那么夸張啊!”
“不是,不是,你看,你快看。”紗綾把鏡子扔給夜風,“快照著我看。”
“你是妖怪啊,我看你還需要用鏡子照嘛。”夜風嘲笑般地看了看紗綾道,“兩只眼睛,一只鼻子,兩個耳朵,一張嘴巴,沒什么特別的啊。”
“眼睛,就是眼睛!”紗綾急切地叫道。
“眼睛怎么啦?不就是紫色的嗎?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原來你早看到了啊!”紗綾依舊驚奇莫名地朝夜風嚷道,“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我的眼睛會是紫色的?”
“哦,那是因為你吸收的第一個殘影是紫色的啊。”夜風指的就是那個叫“張進寶”的小孩子。
“就像我,我吸收的第一個殘影是藍色的,所以現在就是藍眼睛咯。”夜風指了指自己的雙眼。
“是這樣嗎?”紗綾半信半疑地又從夜風手里拿過鏡子對著自己反復照了幾下,“那我以后萬一要吸收其它顏色的殘影,我的眼睛豈不是變成彩虹了?”
“哈哈,彩虹眼。”夜風大笑道,“你想象力倒挺豐富啊。”
“這不是你說的嘛!”紗綾嘟著嘴說道。
“我是說,每個死神的顏色都是由他第一次吸收的殘影顏色決定的。換句話說,就是隨機的。”夜風急忙撇清道。
“哦,原來是這樣。”紗綾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不過,紫色也蠻好看的。對吧?”
“自戀狂。”夜風無奈地搖了搖頭。
“唰!”病房503的門忽然被人拉開,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快速跑了出來,邊跑邊喊,“醫生!醫生!”
與此同時,病房門口漸漸顯現出一個白色的殘影。
“阿婆,你好。”夜風走上前,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哦,你們是?”老人家看了看夜風,又看了看一旁的紗綾。
“哦,我們是死神。”夜風回答道,“專門找死人的死神。”
“這么說,我是真的死了。”老人說著,竟然重重地舒了一口氣,就像了卻了一件心事。
“怎么,婆婆你對死亡一點都不害怕嗎?”紗綾好奇地問道。
“害怕?呵呵。”老人笑笑,“非但不害怕,還恨不得早點死呢。”
“是不是你的子女對你不好?”紗綾皺了皺眉,“真是一群不孝子!”
“姑娘你錯了。”老人家依舊慈眉善目地說道,“我一共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四個孫子,諾,他就是其中一個。”老人指了指正帶著醫生急匆匆趕過來的中年男子說道,“還有三個曾孫,四世同堂,他們都對我非常好,非常孝順。”
“那婆婆你?”紗綾欲言又止。
“呵呵。”老人走到門口,看著病房內正急得團團轉、到處給親戚打電話的孫子,目光安定而又慈祥。
“你們知道我今年幾歲了嗎?”老人也不等夜風他們回答,自問自答道,“熬到下個月就整一百啦!唉,時間過的真快啊。”
“我七歲就被賣到大戶人家當童養媳,十八歲生了第一個孩子,我夫家對我倒還不錯,只可惜不到三十就患病死了,剩下我一個人拉扯三個孩子長大。現在想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年輕還真是好啊。”
“好在我三個孩子都蠻爭氣,大女兒在國企當部門經理,二兒子在大學里當教授,不過現在都退休了。三兒子在國外定居,還給我討了個外國媳婦,讓我抱了回外國孫子,那情形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啊。”
“子女們對我都很好,時不時都會來看我,幾個孫子也是,周末常常會帶著我和曾孫去游樂園玩,你說我一個七老八十的,還湊這個熱鬧干什么,可他們硬要拉上我,真是沒辦法。”
老人雖然嘴上這么說,但看得出心里還是很甜蜜的。
“后來我生病了,肺癌。這幾個孩子啊,到處給我想辦法,出錢找名醫,還輪流陪夜照顧我,我三兒子本來還想接我去國外看病,可我沒答應,他又專門從外面趕回來。我知道,他們是對我盡孝心,想讓我多活一點時間,但是,他們越多我好,我就越內疚,每次看到那大筆大筆的化療費,我都心疼啊!我不想看著他們把時間,把精力都花在我這個已經沒用的老東西身上。”
“一個父母,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不就是看著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將來出人頭地嗎?我活了快一百歲了,該看的都看了,該吃的都吃了,孩子們又對我那么好,你說我還有什么放不下的?”
“我知道,自己得這個病怎么說都沒救了,醫生兩年前就說我只有三個月,可我愣是撐到了現在,倒不是我多想活下去,我實在不忍心看著孩子們的心血白費了。好幾次我想兩眼一閉就算了,可想到孩子們為我花錢,為我辛苦,我就又咬咬牙挺了過來。只是,時間拖了那么久,孩子們累了,我也累了,孝心對大家來說都變成了負擔,所以我還是希望能早點死了好啊!”
“說句實話,我也不知道原來人死了也可以變得那么輕松啊!”老人微笑道,“我想,大家都解脫了吧。”
“阿婆,”夜風走到老人面前,輕聲道,“既然解脫了,就不要再留戀了,能請您閉上眼睛嗎?”
“要帶我走了嗎?”老人微微點了點頭,閉上雙眼道,“如果可以的話,替我告訴他們一聲,我很感激。”
“我知道了。”夜風朝紗綾揮了揮手,后者趕緊走了過來,緩緩把右手放到老人的額前。
白光閃過,老人的回憶全都被紗綾吸收進去。
“呼”,紗綾輕輕呼出一口氣。
“怎么樣,這回比第一次要好多了吧!”夜風看了看紗綾,“所以說,凡事還要多做少說,才會熟能生巧啊。”
“老婆婆的經歷還真是豐富啊!”紗綾似乎還在想著老人的過去,低頭思考著。
“走啦,有什么好回味的,你當自己在吃烤鴨啊!”夜風推了一把紗綾,把后者一下推出老遠。
“你難道不替人家傳話了?”紗綾回頭問夜風道。
“我是死神,又不是收發室的!真是,有什么好傳的。”夜風邊說邊抬起右手,看著手中的相片道,“唉,當孝心變成負擔,真是一個頭疼的問題啊!”
“這,這不是婆婆的全家福照片嗎?”紗綾看著相片道,“你哪兒弄來的?”
“哦,擺在枕頭邊上,我就順便拿過來看一下咯。”
“你好啊,非但不幫人傳話,還偷人家東西,你有沒有點職業操守?!”
“跟我談職業操守?你才干了多少天啊?等等,你想干嘛?想搶回去?我告訴你,我可是你上司,你放尊重點!喂,你聽見了沒?喂!”夜風見紗綾盯著自己手里的照片,步步緊逼,忽然一轉身,腳底抹油,跑了。
“你給我站住!把東西還給人家!”紗綾氣地一跺腳,追了過去。
醫院樓下,幾輛出租車急急駛來,從車上跳下七八個神色焦慮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和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