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未必就是茍且;死亡,也未必就是高尚。
“吱──”刺耳的剎車聲響徹整個大街。
“等等!我就這么死了?!”藍色的殘影瞪大眼睛看著被撞飛出去三米遠的尸體,搖搖頭道,“不可能,肯定是在做夢!”
“大白天的,做什么夢啊。”紗綾慢慢走上前來,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不用看了,很遺憾地告訴你,你確實死了。”
“不會的,你騙我,我就出來買盒香煙,這,這不可能!你騙我,你一定在騙我!”那男人開始抓狂起來,“這不是真的,這絕對不是真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紗綾抿了抿嘴唇,聳聳肩,走回夜風身旁。
“又一個。”
“習慣了?”夜風兩手靠在路旁的護欄上問道。
“一個星期了,能不習慣嗎?”紗綾也學夜風的樣靠了過去。
“現在知道為什么我第一次見到你時會驚訝了吧?說起來,你那時還真是鎮定啊!”夜風感嘆道。
“我很鎮定嗎?”紗綾轉過頭看著夜風。
“那個,好像是吧。”夜風立刻拉低了點帽子,低下頭去。
“每次問你我過去的事就吞吞吐吐,言辭閃爍,莫非你以前做過對不起我的事?”紗綾抬起右手指著夜風道,“快說,是不是你把我害死的?”
“哎,你說對了,就是我害死的!說吧,你想把我怎么樣!”夜風眉毛一翹,完全一副不在乎的表情。
“就憑你?哼?打死我也不相信。”紗綾也是嘴巴一嘟,不屑地說道。
“喂,你早就死了。”夜風笑了笑,朝還在馬路中央站著的藍色殘影努了努嘴道,“快去把他處理了吧。”
“知道啦。”紗綾應著,又走回到中年男子身旁。
“叫累了?”紗綾問道。
“我還是不相信自己死了,兒子還在學校里等我去接呢。”男子一臉沮喪,已不再像剛才那般大吵大嚷,歇斯底里了。
“I’m sorry。”紗綾擺了擺手,“節哀順變吧。”
“不,不可能。我要是真死了,為什么你還能看見我?”男子轉過身一把抓住紗綾,搖晃道,“我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
“喂,你做夢可別搖我啊!”紗綾一把掙脫出來,“我能看見你是因為我是死神,專門找死人的死神。”
“死神?”男子似乎仍不相信,盯著紗綾看了一會兒后,忽然又抓住她大叫道,“好啊,你既然是死神,就一定有辦法把我復活,是吧?快點把我復活,你有什么條件盡管說,我一定答應!快啊!”
“好好好。”紗綾被那個人搖得不行,忙舉起雙手道,“要復活你也不難,只要你閉上眼睛就行了。”
“真的嗎?”男子興奮地叫嚷道,“這實在是太好了,太好了!”
“那你可把眼睛閉好了。”紗綾見男子乖乖地閉上雙眼,一臉期待的表情,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右手按在了他的額頭上。
一團紫光亮起,紗綾把男子的記憶完全吸收了進去。
“Wow,這家伙還是個情圣,結婚前交了一打女朋友。”紗綾吐了吐舌頭,“不過婚后到開始修身養性了,真是難得。”
“你總算把我騙人的那套學會了,有長進。”夜風夸了紗綾一句,轉身朝前方走去。
“那就漲工資吧!”紗綾開著玩笑,快跑兩步趕上夜風,轉而問道,“為什么大多數人都無法接受自己的死亡,吵著叫著要復活呢?”
“你說呢?”夜風反問道。
“我也不知道,說句實話,如果我處在他們的位置上,十有**也會有這樣的反應。”
“為什么呢?”
“可能是因為……”紗綾剛想回答,忽然像發現了什么一樣朝夜風一瞪眼道,“喂,到底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啊?”
“就當我給你做周期考核了,說說你的想法吧。”夜風回道。
“考核?干這行也需要考核?”紗綾滿臉的不相信,“那我要是沒通過怎么辦?”
“死神也是一份工作啊,是工作當然有考核啦!”夜風把腳下的一只易拉罐踢到一旁,“別打岔,你到底說不說?”
“你這個老板還真是霸道啊!”紗綾嘟噥了一句,低下頭想了想,言歸正傳道,“我覺得很多情況下是死亡來得太突然,所以讓人無法接受;如果是得病躺在醫院里慢慢地死去,或許會好一點,因為至少思想上有了準備。”
“不錯,思想上進步了啊!”夜風點點頭,“還有呢?”
“還有?”紗綾歪著腦袋又想了想,“還有可能是有心愿沒有完成吧。”
“嗯。算是一條,還有呢?”
“怎么還有?”紗綾絞盡腦汁,終于脫口道,“是舍不得身邊的親人朋友吧。”
“為什么會舍不得呢?”
“因為,因為……因為有感情!”紗綾憋了半天終于憋出了自以為還不錯的答案。
“為什么會有感情?你對大街上隨便一個人都有感情嗎?”夜風追問道。
“為什么?這,大家接觸多了,自然就有感情了唄。”紗綾有些莫名其妙地回答道。
“真是沒得救了!”夜風夸張地仰天長嘆道,“都已經給你那么多的提示了,你怎么還不知道答案呢?!”
“那你說,是為了什么?”紗綾不服氣地問道。
“小姐,你每天吸收的是什么啊?我都講到這份上了,你要再不知道,我就只能‘活’給你看啦!”
“回憶?”紗綾皺著眉思索了一會兒,“好像有點道理。”
“什么叫‘有點’道理?”夜風看來已經被紗綾氣得不輕,“得,這個禮拜算白教了!”
“你自己想想,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不就是建立在回憶之上嗎?正是因為有了對某個人的回憶,我們才會感到痛苦,感到氣憤,感到快樂,感到不舍。而我們之所以不會對一個陌生人產生感情,不就是因為對他沒有回憶嗎?換句話說,如果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回憶,那死亡或許就不會那么令人痛苦了。”夜風一口氣解釋道。
“好像是那么回事兒。”紗綾自言自語道,“那……”
“有什么問題等會兒再問,先把活干了!”夜風似乎早料到紗綾有問題,揮手打斷。
“你下次再對我這么兇,我就去告你歧視女職工!”紗綾“哼”了一聲,轉頭打量起四周的環境。
兩人不知何時來到了一個小院子里,中間種了棵松樹,周圍有三戶人家,這樣的四合院在大都市里已經不多見了。
時值正午,沒什么人,院子里很安靜。
“那兒。”夜風朝西面的一間小屋子指了指。
“咦,有人在畫畫兒啊!”紗綾透過窗戶向里瞧去,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正提著畫筆,背對著他們在帆布上畫畫,只不過落筆似乎有些不穩。
“他怎么那么瘦啊?”紗綾正說著,那個男子忽然按著自己的肚子痛倒在地,手里的畫筆在畫布上拖出一條長長的痕記。
一個星期的死神工作使紗綾早就對這樣的情況見怪不怪了。
不多久,門口顯現出一個綠色的殘影。
“這是怎么回事?”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我的畫筆呢?”
“你死了啊。”紗綾湊上前,例行公事地說道。
“死了?”男子有些驚訝,抬起雙手看了看,“可我的畫筆呢?”
“是個瘋子。”紗綾回頭看了看夜風,又轉過身對男子道,“看來還是個畢加索啊!”
“畢加索?恩,我的偶像!”男子看上去很自豪,“我畢生追求的目標!”
“志向蠻高啊!”紗綾笑笑,“那你的畫一定很值錢吧。”
“哦,現在還沒,不過早晚會的。”男子滿臉希望自我憧憬了一番后,轉過頭問紗綾道,“我是不是真的死了?”
“恩。”紗綾點了點頭,“應該是,應該是……”
“是饑餓導致急性胃出血。”夜風接過話道,“你有多久沒吃過飯了?”
“唉。”男子一低頭嘆氣道,“我沒錢啊。還欠了一屁股債。”
“啊,沒錢你還有空在這里畫畫,出去掙啊!”紗綾驚訝道。
“掙?”男子一臉滄桑地笑了笑,“我從小就喜歡畫畫,五年前從美院畢業后就一直以賣畫為生,開始的時候還好,雖談不上富裕,但基本也能衣食無憂。可惜這幾年大環境不好,沒有人肯再多花錢買這些藝術品,我的收入也越來越少,到后來不僅入不敷出,還為了買顏料和畫筆欠了一大筆債;到今天為止我大概有一個星期光喝水,沒吃過飯了。”
“那你干嘛不出去找份工作?總好過在這里餓死啊!”紗綾問道。
“這就是我的工作。”男子忽然一臉嚴肅地說道,“作畫是我畢生的夢想,也是我畢生的工作!為了作畫,餓點算什么,欠錢又怎么樣,為了追求我的理想,什么困難都不再話下!”
“可你現在死了啊?”紗綾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
“死了就死了吧。”男子似乎毫不在乎,“在這個充滿物質追求的時代里,已經很少有人會為了藝術而獻身,為了追求自己的夢想而甘愿死,我不敢說自己有多偉大,但至少我不后悔。”
男子的語氣中透著一股驕傲和自豪。
“可你還是死了。”夜風站起身,冷冷地說道,“也就是說,你再也不能拿筆畫畫了,是嗎?”
“有什么關系,我總會死的,總有一天不能再作畫了。”
“那如果我告訴你,你今天要是不餓死,就可以再活五十年,而你的畫兩年后就可以名揚四海,你的夢想就可以實現,你怎么想?”夜風問道。
“真的嗎?”男子眼睛一亮,“你沒騙我吧。”
“騙不騙還有關系嗎?你已經死了啊。”夜風搖搖頭,輕笑一聲,“為藝術獻身?呵呵。”
“有什么可笑的,難道不對嗎?”男子滿臉不服地問道。
“那如果我剛才說的將來都能成真,你現在又后不后悔?”
“我……”男子一時語塞。
“沒錢了就去找份工作,先把肚子填飽,有命活還怕沒時間畫畫?還怕沒時間追求你的夢想?現在餓死了,你就連畫筆都拿不起來,還憑什么去追求夢想?”夜風輕輕“哼”了一聲,“為藝術獻身?你怎么不想想為你的藝術保身呢?”
“保身?”男子低聲道,“那樣是不是太茍且了?”
“你這樣的死法就高尚了?”夜風反問道,“一個寧愿為了抱住夢想而死,卻不愿為了追求夢想而活的人,恕我茍且,我實在看不出這其中有哪一點是非常高尚的。”
“不會的,我一直以來的追求是不會錯的。”男子雙手抱頭,似乎不太愿意接受夜風的觀點。
“那就請你閉上眼睛好好想想吧。”
夜風說著,乘男子閉上雙眼的機會,抬起手放在了他的前額上。
藍光,又一次亮起。
“你能接受他的高尚嗎?”夜風轉身問紗綾道。
“不知道。”紗綾聳了聳肩,從背后拿出一幅畫,“你說,這東西會不會增值?一般畫家死后,他的畫總會升值的,奇貨可居嘛。”
“其它學不會,就這順手牽羊的本事學得倒蠻快。”夜風說著,從紗綾手里一把搶過畫,“再教你一樣,就是拿到東西要交公,懂了嗎?”
“你!快把東西還給我!”紗綾叫著,撒腿朝夜風追去。
小屋里,畫筆還緊緊握在沾滿顏料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