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長大,年味兒越淡,不僅后世人是這樣的感受,現如今的人也一樣。
歸根結底,不是過年這件事有了什么改變,而是心境不一樣了。
83年的春節倏忽而過,一晃已經是大年初四了。
林朝陽夫妻倆前天帶著孩子回門,回來時后面跟了個尾巴。
據陶玉墨所說,回到朗潤湖公寓這幾天,她十分想念小冬子,做夢都能夢到他可愛的小臉蛋。
可惜她抱著小冬子喜歡了沒兩天,就跟陶玉書請假,說是同學約她去廟會。
今天陶玉書自己帶孩子,午飯是林朝陽做的。
午飯后林朝陽收到了《花城》寄來的稿費單,這次的稿酬標準是千字20元,全文共25萬2千字,合計稿費5040元。
等他從外面回來,陶玉書剛把孩子哄睡,她對林朝陽說:“我這產假都休快兩個月了。”
林朝陽自然知道她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在家待了一個多月,陶玉書的狀態用一句東北話來形容就是——閑的五脊六獸的。
跟看孩子相比,她更喜歡工作,從孩子滿月之后她就一直在林朝陽耳旁吹風。
林朝陽為難道:“上班倒沒什么,冬冬怎么辦?”
“不是有玉墨嘛。”
“玉墨過段時間就上學了。”
“白天讓媽幫著帶,晚上我來帶。”
讓張桂芹來幫忙帶孩子,她當然是樂不得的,老兩口愿意就在燕京不就是為了含飴弄孫嘛!
陶玉書早已打好了腹稿,看起來是鐵了心要回歸單位了。
“白天要上班,晚上要帶孩子,我都替你累得慌。”
“這有什么累的,一手抓事業,一手抓家庭,這才叫新時代女性。”
陶玉書見林朝陽沒有反對的意思,欣喜說了一句。
“新時代女性,你就不怕以后兒子跟你不親?”林朝陽恫嚇道。
“親不親也不妨礙我們的母子關系。”陶玉書面上風輕云淡,可眼中還是藏著幾分不舍,“他以后總會長大的,我們沒辦法陪他一輩子。”
林朝陽玩笑道:“你要是活的夠長,也說不定。”
陶玉書心中被勾起的惆悵,在這句話之后瞬間消弭,她沒好氣的瞪了林朝陽一眼,“整天胡說八道!”
陶玉書要上班,林朝陽當然不能攔著她,反正他最近不上班,又有母親照顧,完全顧得來。
夫妻倆商議之后,過了兩天,陶玉書便出現在了《燕京文學》編輯部。
產假90天,陶玉書一直工作到了臨盆,如今生完孩子還不到兩個月,她又走上了工作崗位,誰看了不得說一聲愛崗敬業?
輕松了一個多月的同事們在陶玉書上班之后立刻就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明明她也沒說什么,沒做什么,只是坐在那里。
這大概就是卷王的威壓吧!
正月初八是2月20日,也是《花城》83年第一期上市的日子。
這一期雜志的編審校印趕上了年關,這段期間編輯部少不了一番忙碌。
跟往年相比,今年開年第一期雜志格外的不同。
元旦之前,主編李士非借著茅盾文學獎授獎大會的機會,北上組稿跑了一圈,最后只帶回了一中、一短兩份稿子,這點收獲看起來著實有些可憐。
但回來之后李士非卻信心百倍的宣稱,他已經約到了林朝陽的稿子,是一部非常優秀的魔幻現實主義作品。
林朝陽在青年一代作家中的名聲自然不用說,更何況他還剛得了茅盾文學獎,編輯部同事們聽到這個消息心中歡喜。
據文壇傳言,林朝陽的作品是出了名的不好約。
佐證之一就是,他的作品幾乎都是給了國內幾家頂尖的文學雜志,從未流到過地方文學雜志上。
李士非將林朝陽正在寫的作品夸成了一朵花,同事們自然滿心期待。
剛進臘月,也就是李士非回到廣州半個月的時候,林朝陽的作品寄到了編輯部。
當天正好李士非出門辦事,眾編輯為了爭奪先睹為快的機會互不相讓,最后不得不講稿子分成了幾份,形成“流水”審稿,回到編輯部的李士非看到這種情況哭笑不得。
按照正常情況,稿子要經歷三審,分別是初審、復審和終審,可林朝陽這份稿子到了編輯部卻變成了“眾審”。
見大家熱情如此高漲,李士非也不好掃了大家的興,只是叮囑盡管看,別耽誤了后續校對、排版。
過了四天,李士非抽了個時間看完了在燕京沒看到的故事結尾,將編輯部內幾個已經看完了稿子的編輯叫到了一起。
他詢問大家對于稿子的質量有沒有什么疑義,對這部有什么看法。
眾人異口同聲,交口稱贊。
見眾人如此反應,李士非心中高興,又問有沒有不同意發表的同志,眾人齊齊搖頭。
要是這樣的稿子都達不到發表標準,眾人都不知道什么樣的作品才能配得上《花城》了。
確定了發表,那就得為這部作品的發表騰出版面來了。
《花城》是綜合性文學期刊,以發表中篇為主,兼發其他文體的優秀之作。
雜志定價1元,開本32開,每期總字數均在30萬字以上。
林朝陽這部全文25萬2千字,是實打實的長篇作品如果一期發完,并不是問題,但勢必要影響其他既定發表的作品。
李士非心里是想一期發完的,這樣對于讀者的整體閱讀感受是有好處的,而且也算是對作者林朝陽的一種禮遇。
他說完自己的想法,立刻贏得了同事們的贊同。
大家的贊同不僅是因為李士非在編輯部的威望,同時也是對于這部的認可。
編輯部的林賢治原本是陽江鄉下的赤腳醫生,李士非發現他文章寫的不錯,就把他調到了編輯部。
他情緒激動的說道:“像這樣的好作品就應該受到這樣的禮遇,我相信它發表以后一定會在讀者當中引發相當大的反響。”
李士非微微點頭,“反響大是一定的,林朝陽的作品向來受歡迎。”
有人又問,“老李,你聽沒聽說過那個傳言?”
李士非面帶疑惑,“什么傳言?”
“有人說只要是發表林朝陽的,雜志的當期銷量就沒有低于100萬份的。”
那人說完這句話,立刻引來了其他人的議論。
“這話我也聽說過。不過也當不得真,我記得林朝陽在《滬上文學》上還化名發表過,《滬上文學》的銷量從來也沒聽說過破百萬份啊!”
“但大多數還是破百萬份的吧?”
“這個……倒是真的。”
李士非聽著眾人的議論擺了擺手,說道:“是否破百萬份,不光有作品的原因,跟雜志本身的影響力也有很大的關系。
大家不要迷信這種事,對于我們雜志而言,發掘和向讀者們推出優秀的文學作品才是最重要的事。”
聽著李士非的話,眾人止住了議論,隨后一番商量定好了下一期雜志的事宜。
新年剛過去沒幾天,NJ市的空氣中還彌漫著一絲硝煙的味道。
金陵職業大學是前兩年才剛剛成立的大學,創辦目的是為了緩解如今國內日漸緊張的高校教育資源。
因為建校時間短尚沒有一屆畢業的學生,連老師們也都是以青年教師為主。
葉兆巖78年考入了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后就被分配到了金陵職業大學來,甫一入職便被學校分配了擔任兩個班的班主任,由此可見學校的師資力量之緊張。
現在既是假期,今天又趕上是周日,這個時間點葉兆巖本應該是在家里才對。
可如今他父母都在燕京照顧祖父,家里空無一人,過年期間冷冷清清的,他就一直待在了學校宿舍,至少這里還有值班的老師和保衛可以閑聊。
假期學校食堂未開,他早上先是到校外吃了早飯,然后信步游蕩到距離學校1公里之外的新華書店。
假期期間,葉兆巖有的是時間。
出身于書香門第的葉兆巖自小便有讀書的習慣,他大學學的又是中文,還發表了幾篇作品,因此讀書這件事就成了他日常生活中最大的愛好。
各大文學雜志上市的日子,他總會來新華書店帶一本回去,偶爾趕上手頭不寬裕的時候就晚幾天,但總歸是要買回去看的。
今天是《花城》雜志上市的日子,趕上過年有些閑錢,葉兆巖來到新華書店后買了一本《花城》,痛快的付了錢后便出了書店。
回學校的路程有點長,他邊走邊翻開了雜志。
只看了一眼,他立刻發現了這期雜志與眾不同的地方,目錄比以往短了很多,排在最前頭的并不是字樣也不是以往的“中篇”,而是“長篇”。
——《渡舟記》。
更惹他注意的是后面的署名,赫然寫著“許靈均”三個字。
葉兆巖喜歡看《花城》,主要是因為它上面經常會轉載一些海外作家的作品。
尤其是最近幾個月,因為馬爾克斯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的緣故,《花城》推介了大量的魔幻現實主義作品。
昨天晚上他才剛剛啃完了一本《胡安·魯爾福中短篇集》。
早幾年,胡安·魯爾福在國內沒什么名氣,作品也幾乎沒有引進,他看的這本集是外國文學出版社在1980年出版的,當時外文社引進了一批這樣的外國作家的作品。
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胡安·魯爾福的老鄉馬爾克斯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一下子讓魔幻現實主義文學在世界范圍內名聲大噪,在國內更是受到了中國文學青年的狂熱追捧。
胡安·魯爾福作為拉美魔幻現實主義文學的代表性人物,自然也成了大家的追捧對象。
包括他這部前兩年引進到國內的集,原本安安靜靜的躺在南京大學的圖書館里,少有人問津,可最近這幾個月出借頻率卻是出奇的高,葉兆巖等了好些天才借到。
葉兆巖看著目錄上的文字,心中不由得好奇,沒想到《花城》居然會發表林朝陽的作品。
就安排在這一期雜志的最前面,他甚至不需要去刻意翻頁碼,便找到了的首頁。
在“渡舟記”三個字下方,有一段三四百字的編者按。
《花城》編輯部少有寫“編者按”的習慣,葉兆巖不禁好奇的讀了一下。
大意是說在馬爾克斯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后,魔幻現實主義文學不僅在國內的讀者當中廣受歡迎,也受到了不少作家的矚目。
林朝陽(許靈均)勇于嘗試新的文學風格,創作了這部新作品,故事圍繞少年人杜三江與家人為躲避戰亂而展開,講述了他與一只老虎在海上共同度過277天的漂泊生涯。
看到《渡舟記》這個名字,葉兆巖的第一個感覺是有一股禪意,讓他想起了一些中國古典的命名方式。
可看著“編者按”的簡略概括,這卻是一個類似于《魯濱遜漂流記》的求生故事。
心中帶著好奇,葉兆巖的眼神深深的扎進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