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燈昏暗,燈芯燒焦的味道和清油生香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散開來。一團黑影,從佛像下蓮花般的蒲團上向門口的少年直沖而去。
葉云飛就站在門口,長劍在手,卻提不出半點勁道,虛虛蕩蕩的指著迎面而來的黑影。他的衣裳發絲都被一層層冷汗澆得里外透濕,貼在身上。
不知為何,葉云飛生出一種瀕臨死亡的錯覺,如絕望無助的婦人將要吞下砒霜,如惡貫滿盈的大盜即將被推赴刑場,如技不如人的劍手眼睜睜的看著對方刺來的奪命一劍,如疾病纏身的老人無力的感嘆自己日暮西山……總之,那是一種徹底的絕望,面對死亡時候的孤獨無助,蒼白無力。
這就是死觀。
道衍離葉云飛只有五步距離,如霹靂弦驚,迅飛而去。
葉云飛的雙眸也逐漸渾濁,黯然無光。相反,道衍的雙眸卻格外清澈,如山間幽泉。兩人四目相接,道衍眼睛散發出的精神力量直挺挺的進入葉云飛的腦際,最后不住顫抖。
葉云飛突然緊閉雙眼,一瞬間,在他的世界里,驟然黑暗。
道衍微微一怔,速度卻沒有絲毫減弱,反而愈來愈快,轉眼已離葉云飛只有兩步距離。
“呵!”道衍奮力一喝,雄健有力的聲音在黑暗中飄蕩,散出佛堂,飄向遠方。接著騰出右手,猛力一掌,朝葉云飛天靈拍去。
葉云飛面目安詳,緊閉的雙眼似乎沒有看見道衍排山倒海而來的掌勢,一動不動,宛若石像。
晚風從寺外吹進,把夾雜這汗漬的衣裳緊緊的貼在葉云飛高低起伏的肌肉上,也將絲絲汗味彌撒在空氣中。
道衍一掌如萬斤壓頂,志在必得,如大河決堤,奔騰而去。
就在這一瞬間,葉云飛突然后退,動作和身法幾乎超越了肉眼辨識程度,如閃電擊過,還未眨眼,人已經向后退去。
轟然一聲,道衍一掌拍下,猛烈的勁氣沖擊道石板地面上,發出異常沉悶的聲響。
葉云飛立在佛堂之外,緩緩睜開眼睛,額頭的汗珠沒有絲毫減少,看著穩如蒼松的道衍,一時沒有說話。
道衍打量葉云飛許久,才沉聲道:“剛才一掌,就算是宋月山親臨此地,結果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葉云飛此刻頗有種脫籠之鳥的感覺,剛才的壓抑氣氛逐漸消失,他當然知道那一掌的厲害,此刻縱使心有余悸,也不甘示弱道:“所謂死觀應該是給人一種絕望非死不可的感覺,若小子沒有猜錯,那是一種通過直視對方雙眸,達到類似催眠的精神控制吧。”
道衍合掌道:“葉施主所言極是,前后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就可以看穿死觀的真諦,實屬難得,既然如此,接下來葉施主就更要保持高度的清醒了。”
“多謝法師提醒,小子謹記了。”果然,葉云飛的雙目清澈無比,沒有半點污垢樣子,“生觀,就應該是剛才那迅猛而來的一掌,死中藏生,生死相依,就更加符合生死觀了。”
“阿彌陀佛。”接著道衍目光變冷,道,“大乘壁觀,除了生死觀外,還有一觀,止于壁觀。你可以小心了。”說完雙手輕抬,如手捧蒼天,兩臂旋轉一周后,雙手重新合十胸前。立刻,葉云飛剛剛消失的壓抑感覺再次迎面而來,而且強度明顯大于先前。
葉云飛實際是有苦自知,剛才懸崖勒馬,幾乎用了全部力氣拼了性命才從道衍的生死觀的束縛中抽離出來,而頃刻之間又再次陷入那種壓抑感之中,那種挫敗感可想而知。外表的鎮定并無法掩飾他內心的波瀾,洶涌澎湃。
葉云飛全身放松,逐漸凝聚內氣,手臂一抖,劍聲龍吟。
道衍的氣場漸漸強大,最后仿佛形成了千仞立壁,他自己也似乎瞬間高大,無懈可擊,無招可破。難道這就是止于壁觀?
葉云飛生出一種高山仰止,望洋興嘆的感覺,而且這種感覺正在逐步加強,他知道事不宜遲,若再就此放任下去,自己取勝的機會就會越來越少,大喝一聲,挺劍而上,刺入那高山斷壁之中。
葉云飛一劍刺出,劍隨手走,手隨意走,一劍變化為數劍,每一劍飽含力量,每一劍直取要害,每一劍疾如獵風。頭、頸、胸、心,人體每一個重要部位都成了劍尖刺入的位置,天突、膻中、章門、乳中,每一個要穴都成了攻擊對象。
道衍怡然不動,任憑細雨般的劍法唰唰而來,只是將雙目緊鎖,不放過葉云飛每一舉動。
噔,噔,噔!葉云飛每一劍刺出都實打實的刺在道衍身上,但是他的身子卻沒有半點傷痕,而長劍仿佛擊打在石壁上,入刺在金剛上,交擊之聲不絕于耳,而對方卻依舊安然而立。
葉云飛為之愕然,運氣于劍,加大力度,第二波攻擊頃刻發動。
這一次的長劍更加刁鉆,力度更加猛烈,劍雨再次密密麻麻,飄灑而去。
道衍雙目一亮,微微抬頭,大喝道:“至于壁觀!”雙掌快速游動,葉云飛劍刺何方,雙掌移向何方,無論位置多么古怪,都被他一一接納。
劍手相交,鏗鏘之聲絡繹不絕,轉眼之間,雙方原地站立,葉云飛刺了三百多劍,道衍接了三百多劍。
葉云飛覺得對方仿佛一尊金剛,任憑刀風劍雨,全身不壞。但他自己很清楚,并不是道衍有護體神功,而是道衍用急速運轉的手將直擊而去的劍巧妙的撥開,然后再將撥劍的手灌注內力,達到反傷對手的目的。當他刺了兩白多劍時,就感覺力不從心,一劍比一劍困難。
當三百多劍刺完的時候,葉云飛的內力已經接近油盡燈枯了,長劍和手掌的每一次接觸都是內力的比拼,以實打實,沒有討到半點便宜。
葉云飛一咬牙,再刺幾劍,每一次劍掌相擊的震蕩感都讓他異常難受,二十劍后,石中玉差點脫手而去。
葉云飛知道對方一定也是非常難受,現在勢成騎虎,比的就是誰能持久,所以并不停歇絲毫,反而加大力度加快速度。
又是當當當的幾聲,葉云飛感覺全身虛脫,知道再如此下去,很可能就因此精力消耗殆盡而亡。用盡全力,長嘯一聲,長劍送出從來沒有過的力量直刺而去。
道衍冷哼一聲,道:“孤注一擲,找死!”
就在葉云飛刺劍的瞬間,他感覺有一股金黃的光芒從天而降,從百匯穴快速下降,直達兩腿,然后快速上升,匯集于胸。
葉云飛感覺全身充滿力量,長劍直挺挺刺去。
道衍古井不波的臉上微微色變,連忙提起所有力量,雙手猛推,劍手再次相交。
轟,一聲悶哼,道衍退飛出去,身子撞在佛像之上。
道衍飛出的瞬間,葉云飛一口鮮血噴涌而出,以劍杖地,搖搖晃晃幾下,方才立定。
道衍跌跌撞撞的站起身來,嘴角一絲血跡在燈光下并不明顯,燈影搖晃的忽明忽暗剛好應和著他臉上的陰晴不定,道:“你居然破了我的大乘壁觀,很好,很好。”他兩道兩聲“很好”,但表情卻沒有絲毫高興的意思。
就在此時,一個詭異的笑聲回蕩在凈業寺的上空,笑聲完畢,佛堂門口一個身著華服的中年男人負手而立,那不是紀綱還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