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話說洪水
98年宋全還沒成爲最終的老大,此時是他進監獄的第九年,彈指一揮將近十年已過,如今的宋全才二十七歲,卻比四十七的人還要老成沉穩,有著運籌帷幄胸有成竹的氣魄,讓人感到不怒而威,眼光中透著令人寒冷的尖銳和深邃,喜怒不形於色城府尤深,大半個監獄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宋全聰明就在於他懂得利用權力卻不會因爲權力自我膨脹,他不會利用犯人和監獄作對,因爲他盤算著要利用監獄獲得權力,沒有犯人的威懾監獄以後也不會在意他,利用監獄和犯人博弈,利用犯人和監獄交易,如果從監獄出去,他必然是個成功的商人或者政客。當年他還不懂什麼xuechao,可是就在那個動盪的時期,稀裡糊塗身陷囹圄,如今滿身傷疤面如惡鬼,沒錯,他是從地獄活過來的人。
這年除了下崗入獄潮,還有洪水,下崗入獄是分批次全年的,而洪水集中在了那幾個月。
大風颳的卡車轟隆隆咯吱吱地直響,宋全和二十幾個人坐在卡車裡,雨水不斷從帆布頂棚的開口出灌進來,所有人都冷得瑟瑟發抖牙齒打顫,閃電在狂風中不斷照亮天際,宋全他們已經有五個人被雷擊中了,經常有樹被閃電擊中,這幾天,宋全他們不斷在決堤出輾轉,他也記不清有多少人被洪水捲走了。
九八年大洪水,長江流域多處被淹,浪頭常常在夜裡襲來,在風雨中高如樓房,很多人都說在浪頭來之前聽到怨鬼的哭嚎,已經有無數村莊被洪水和滑坡泥石流埋葬,解放軍投入了大半兵力支援抗洪搶險,據說下游被衝上岸的屍體成卡車的拉走。
重刑犯人歷來都是國家最寶貴的財富,哪裡需要就去哪裡,監獄說所有人都可以減刑參加抗洪,但是遺書卻早就僞造好了,宋全們被送往江浙支援地方抗洪,哪裡險情最危急就去哪裡。時常都會出現一種非常愚蠢的場面,就是領導一個命令很多人衝下水組成人牆,彷彿社會主義的人民真的可以用意志戰勝大自然,在水流稍緩的地方人牆可以爲沙袋留出時間,可是九八年那樣的大水,人牆就是教條社會主義思想的產物,爲了所謂的榮譽所謂的犧牲所謂的領導的精神指示,無辜而卑微的人們愚蠢地跳入水中妄圖和洪水搏鬥,這種瘋癲的場面只能發生在社會主義國家裡,宋全就在這樣的地方死裡逃生,但是他不是自願而是機槍比著跳下去的,在湍急撲面的水流裡站了不到兩分鐘,人牆就被衝散,然後比著下一批人跳下來,宋全看不出這能解決什麼問題,最後沒人可跳了領導才宣佈放棄搶險,去準備救沿岸居民。中國的領導很多時候的決策讓人想罵娘。
宋全搭過三次人牆,他不敢被沖走,因爲他們去的地方都是險灘,一旦沖走必死無疑,在翻滾的激流中,嗆也要嗆死,好多人沖走就放棄營救,尤其是晚上狂風暴雨,衝進激流,九死一生。
在長江支流處挨著南昌不遠的地方,有個小山坳,這個地方當地人叫它雷公嘴,走進雷公嘴出來沒有腿。這個地方每逢陰天下雨電閃雷鳴,經常有動物在這被閃電擊中,碰巧,這又是沿岸居民擋住長江水的天然水庫,那五個被雷擊中的人就是在這,宋全親眼看見被閃電擊中的人一瞬間是銀白色的,肌肉痙攣,然後人迅速倒下沒了動靜,宋全他們被比在這裡填泥沙固堤,頭上閃電一個接著一個,每個人的心都懸著,雷聲在耳邊巨響,每次打閃心都是一顫,就這樣,五個人先後被閃電擊中,宋全他們在這裡守了一夜,把最外層壘起了一道小堤壩,一夜的洪水沒有衝開,而指揮他們的人躲在車裡,探照燈機槍喇叭,沒人敢衝出去。
在一處鄉村,宋全親耳聽到一個領導下令決堤放水,犧牲毫不知情的農村村莊田地,因爲再下游就是省會,如果省會遭遇洪峰損失會更巨大,而沒有人沒有時間組織撤離,村民還以爲政在抗洪,中央文件的指示是特殊時期決策可保大放小適時調整,所以這種決策是不用上報的,宋全就是決堤勞力的一員,那晚他們給自己撤離留出時間,坐上車不到二十分鐘,堤口衝破,此時他們已經駛向安全方向。
這還有個小傳說,傳說那個村子有個老頭,老頭沒有兒女,他每次打魚都會把小魚小蝦放走,決堤前一晚上大霧瀰漫,就有一個黑衣服的黑老頭來他家,啥也不吃就喝了口水,告訴他這個村子要被淹了,會死人,你得快點走,明天不走就晚了。說完黑老頭就走了,老頭一聽就去告訴別人,但是村書記被上級下了命令,不準有任何引起騷亂的謠言,就把他罵了一頓,老頭就自己走了去了縣城,結果那天晚上是幾個村子被淹,農民還在睡覺,就聽見雷聲似得水聲,要逃來不及了。有人說那個黑老頭是黑魚精,是附近河裡的河神。
在抗洪搶險的現場,幾乎沒有東西吃沒有覺睡,身上沒有力氣發燒感冒也沒有時間顧忌,那時重要的是命令和服從,完成任務,那是所有參與者都按軍隊管理,不服從槍決,沒有異議。宋全他們連著三天在不同的險處輾轉,挖泥搬沙袋做人牆,經常有人的鐵鍬傷到別人,輕的皮肉傷,重的砍斷腳筋,當時沒有救援團隊,根本沒人顧得上,喊叫聲充耳不聞,雨又不停天也不晴,偶爾雨下的小一點還有大風,刮的水嘩嘩作響浪大如丘,宋全的腳在水裡被割了口子,卻沒辦法包紮,不允許上岸,不允許報病,他就試圖用力踩進泥裡堵住傷口,整整一個晚上宋全筋疲力盡,上了岸傷口全是泥,還在流血,沒時間讓他們睡覺,上車去下一個地方,只能在車上用衣服草草包紮一下,最終,他的傷口泡爛了,他以爲自己會死掉,發燒開始昏迷,可是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回監獄的車上,原來水文局報告上游已經沒有洪峰,氣象局預報雲層正飄向太平洋方向,颱風正從大陸離開,於是中央撤掉所有非軍隊人員,在最後時刻要讓解放軍大顯神威,這是社會主義抗擊自然災害的偉大勝利,是領導人偉大英明的決策換來的成功!
在災難面前,宋全還只是個罪犯,沒有尊嚴沒有自由沒有生命的權力,不是什麼幫派老大不能控制什麼,監獄裡的一呼百應,都是假象!
宋全沒死,是個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