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的遵命!”二蛋見我松開他腦袋,哀怨的眼神頓消無蹤,換上一副恭維之色,“那大夫問我之前是不是腦部受過撞擊?老爹說:二蛋小時頑皮,經常摔倒在地,想必是那時受過撞擊,大夫又問,可曾服過導致昏睡的迷藥?老爹又回答說二蛋出身之時,曾不幸遭遇歹人拐走,所幸被官府追回,記得二蛋剛被抱回時,確實曾昏睡了幾天,聽衙差講是被下了什么蒙的什么汗的藥。聽完老爹的話大夫這才點頭說道,嗯,這就對了!令公子嬰孩時期被迫服用過量迷藥,加上日后腦部受到強烈撞擊,導致迷藥的余毒與積于腦中的淤血凝結不散,所幸并未將其賭塞,不然便是半身不遂,癱瘓在床了。但如此一來只要一經思考便頭痛欲裂,長久下來成了不愿思考的憨傻之人。這次鼻子受傷導致的大出血可謂是因禍得福,差不多流盡全身血液,將腦中長年所積的淤血與余毒也一概排空。如是一般人早因失血過多而不在人世,但令公子生性頑強,有強烈的求生意識,這才保得一命,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二蛋許是因為大夫的話大為興奮,說話間一會扮演大夫神態,一會又模仿牛大的聲色,卻也惟妙惟肖。
“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替二蛋高興。
然此時外屋的爭吵聲愈來愈大,二蛋直皺眉道:“這黃郎中也貪心的很,老爹已是大方的給出一兩的銀子,卻也未能滿足這廝的獅子開口。”要知道,我們都生活在這窮鄉僻壤的地兒,靠出海捕魚為生,一年能贊下一兩白銀已是很不錯了,平常出診的市價才幾吊錢,這會開出了天價,其性質等同于敲詐勒索,如果牛大妥協的話那就是滋養社會蛀蟲。
“走,姑娘我會會這強盜去!”我卷卷袖子,拉著二蛋便往外屋走去。
“黃老頭,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好歹我也是你們家二蛋的救命恩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整整翻閱二天一夜的古籍才找得那‘以血補血’的偏方,不然那二蛋就算救回來也是白癡一個,能像人一樣活笨亂跳的嗎?”這話一出,氣得珍娘直哆嗦,黃郎中只道二蛋失血過多喝了雞血鴨血續了命,說話不但趾高氣揚,更是尖酸刻薄。剛到這屋便聽見這樣的話,連忙轉頭看看二蛋,害怕這小子沖了出去與黃郎中揮拳,卻意外地見其冷靜異常,只在眉頭擰成了“川”字,當他看到珍娘氣得發抖時,臉上似蒙上了一層陰影,拳頭暗中緊握,如此也不見其他動作。這小子,變化也忒大了吧,都讓人有點不適應了。
感嘆歸感嘆,事情的后續正在激烈的發展中——“你,你,你……”只見牛大食指指著黃郎中“你”了半天卻又“你”不出個所以然。
“鄉村們,你們來評評理看,一條性命加一個聰明的腦袋,區區五兩白銀,難道不值嗎?”黃郎中不理會牛大,繼續向圍觀的鄉里鄉親吹噓著自己的功勞與應得的報酬,嘴角的小胡子一撇一撇的,神氣的很。
回頭瞧見二蛋額上已經冒出了青筋,心想這勢頭可不得了,不在沉默中暴發便在沉默中滅亡,于是我拭著執起二蛋緊握的拳頭,輕拍兩下,瞇眼微笑沖他點點頭,暗示這事交由我處理。二蛋領會般點下頭,神色緩和不少。于是我放下二蛋的手,上前兩步,正要說話,卻聽見——“黃朗中,既然你叫咱給評理,那我花媒婆就講幾句。”花婆從人群中走出來,揮著娟子說道,“黃老頭與黃婆子既熱心又仗義,自打在這地兒扎了根,誰家有個什么事兒只要招呼一聲準有回應;這二蛋呢,平時雖傻里傻氣的,可這人啊老實的沒話說了,別看他年輕力壯的但也是只被人欺的主,完事了還能笑呵呵的!就你黃郎中家院子里曬的藥也是我們二蛋漁閑時背著你上山下山的給采來的,今兒個就在這地兒摸摸自己的良心,這一點人情世故,你黃郎中總不會吃干抹凈了吧?”哪里有熱鬧哪里就有花婆,今兒的事自然也少不了她的摻和,瞧她一張嘴三言兩語的就將眾人說的直點頭,還真不虧是當媒婆的料。只見花婆說完,掃視眾人的反映,待視線移到我處,沖我眨了眨雙眼以示炫耀,我伸出大拇指在袖下比了比以示褒獎,惹得花婆得意的仰起濃妝艷抹的臉,繼續掃視圍觀的群眾,將眾人的反映盡收眼底!
“是有這么一回事,但一碼歸一碼!我只要點本錢,花媒婆,這不算過分吧?”黃郎中自覺有些理虧,強撐的話也略顯得中氣不足。
“那咱們就一碼歸一碼的算清楚這筆賬先,再由鄉親們評評是不是真要給你這五兩白銀。”我走上前去,在黃郎中面前停下,回頭感激地看了花婆兩眼,繼續道,“黃郎中,二蛋昏倒之初,便請你出診,可還曾記得?”
“我是村里唯一的大夫,不請我醫治,你還能請誰?”黃郎中一聽我提起這事,暗中算計著似乎對他有利,不覺間底氣又足了些。
“不錯,你斷言二蛋回天乏術,連給你診金都沒收便逃回了家去,是也不是?”
“這……是!”黃郎中眼色兇了兇,顯然被我點出羞事十分不樂意,又礙于人多,不好發作。
“很好,這是前一次,后一次是村長出面你才愿意再出診,那所謂的偏方是你一句無耐之言還是尋查資料所得我也不得而知了,不過不管怎樣,歪打正著救了二蛋的命,這也是事實,為此我們一家子都感激你,也證明你的醫術高明。且你也收下了胖頭魚兩吊錢的診金,是也不是?”
“是……是!”我每說一句便上前逼近黃郎中一步,黃郎中跟著后退一步,全然沒有剛才的威風。
“當著村長的面收下兩吊錢的診金,記得當時村長說胖魚頭太過于吝嗇,還問你兩吊錢作為診金與藥方的錢是否足夠,你應答道救人乃分內之事,怎能計較錢財多少!而如今卻在二蛋醒轉之后又回門伸手索要白銀是何道理?”我步步緊逼,當我講完最后一句話時,黃郎中已被我一屁股逼得癱坐在上坐之中,額頭直冒冷汗。
“那,那兩吊錢是胖魚頭給的診費,我收下是理所當然。再說了二蛋現在活蹦亂跳的,那偏方可是置關重要,我算作是救命恩人不過分吧,拿點回理難道不應該嗎?”黃郎中扶著椅子的扶手從位子上站起來,不敢與我對視,低著擦著額頭的冷汗,并借著擦汗的袖子擋住我的君子坦蕩蕩。
“回理?”我故作驚訝,“我等都是普通村民,每天辛辛苦苦出海捕魚,且不一定每次都有收成,其中的艱辛與兇險想必大家都有所理會。”我特意停下,掃一圈圍觀的眾人,見大家伙都頗為動容,乘眾人不注意的當兒,朝花婆擠下眼。
“二蛋嬸子說的極是,咱又不是大福大貴之人,誰家沒有本難念的經,就比如我花媒婆,一天到晚給人說媒,幾天下來才能促成一莊,領個紅包,但每天的開銷都明擺在那里,一年到頭能省個錢已是不錯,更別說是五兩響的雪花銀了,就是能夠湊足一兩那也是幾年的光景。”花婆插著腰,甩著絹子,由這頭說到那頭,再由那頭說到這頭,聽得眾人頻頻點頭。
我滿意地接下話說道:“當然各行皆有各行苦,想必黃郎中在往日行醫過程中也是有你的難處。”
“是是是,還是二蛋嬸子懂得體諒人,說得見理。”黃郎中見我說的婉轉,心下大歡,連忙作揖行禮,在他低首之際仿佛看見他心里飽含滄桑,似乎是壓抑著太多不能言的苦,但在黃郎中抬頭之時,那種壓迫滄桑感又了無蹤跡。我以為是我昨晚沒睡好眼花,并未在意,只當忽略不計,接著道:“你身為一名大夫,治病救人是多么神圣,多么光榮。比起學堂里的夫子,你更顯偉大無私。你出診,我等家屬支付出診費乃理所當然,有錢有心者多包些紅包以表答謝也在情理之中。”說到此處頓了頓,黃郎中已在我又摔又捧中認不清該將自己擺放在什么位置,見他力排內心的尷尬,強顏歡笑,卻又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暗道等下有你好受的。心下大起鄙夷之色,換了強硬地語氣重聲道,“但問世間哪有上門伸手索要紅包之說,這與鄉伸惡霸強取豪奪魚肉百姓有何分別?”快速說完這句后,直盯著黃郎中,目光嚴厲,只見他臉色由粉紅轉白再轉紅再轉黑,眼珠子有一下沒一下的亂轉,妄想摘去“強盜”之名,卻苦于無法替自己辯解半句,當下急得冷汗連連,我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又上前緊逼一步,“其實村長早已道明,二蛋因被胖魚頭所傷,胖魚頭一家應承擔醫治二蛋的一切費用,公公體諒胖魚頭也不是名門大家,不忍他出面,更不于你這等小人計較,愿意支付一兩白銀作為對你的答謝,可你卻不知好歹,獅子開口討要五兩白銀,你,于心何安?”這回直指矛頭,逼得黃郎中再次癱坐回還來不及離開的上坐之中。
“這這,我,你……”黃郎中本就理虧,這回全然無了方寸,支支吾吾著說不話來。
“好!好!”眾人見黃郎中被逼如此,均拍手稱快,連連叫好,更有人大聲的叫囂著,“我去年就被這惡賊敲去了兩百個銅板,這種人渣早該讓村長出面處置了!”
這邊話剛說完那邊就有人附和著:“幾個月前我八十老母的腿疾復發,這廝只看了一通,便要走了二兩白銀的偏方,如老母痊愈也作罷了,可偏偏老母服用之后更覺不適,可憐幾年辛苦積贊的銀子白白浪費了,今天一定饒不了這廝!”
話題一起,有過被黃郎中敲過竹杠的都將自己的經歷一一細數過來,本來伸手要錢的黃郎中,卻如政治犯被圍觀批斗,事情的轉變是他所料未及的,更有幾個火氣旺盛的沖進人群要將他捆綁交給村長,場面亂得一團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