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紅珠昏昏沉沉在家里躺了一天一夜后終于醒過來,眼睛一睜開,就見她爹衣衫整齊,面色沉沉的坐在床邊,跟石像似的一動也不動,也不知道保持這個姿勢多久了。
“爹……”趙紅珠喊了一聲,卻發(fā)現(xiàn)自己嗓子火燒一樣的疼,她難受的閉了閉眼,知道大概是那天被姜孝扼住了脖子太大力導(dǎo)致的。
趙恪聽到她的聲音,忙回過神來,抹了一把臉,湊近去,抓住她的手,擠出一點(diǎn)笑容。
“乖女兒好些沒有?”
趙紅珠憂郁的點(diǎn)頭,腦袋里很快勾畫了一下她現(xiàn)在要面對的狀況——那天姜孝強(qiáng)要她不說,還抱著她一起暈在了河邊兒,大清晨的被路過的人給發(fā)現(xiàn)了,趙紅珠光著身子吹了整晚夜風(fēng),一回來就發(fā)熱了,燒得稀里糊涂,到此刻才稍微好一些。
這東臨城人多,好事的嘴巴自然也多,一天過去了,趙紅珠知道她和姜孝此等傷風(fēng)敗俗的事情約莫已經(jīng)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了。但看她爹緘口不言,只是守著自己,耐心的給她喂吃的,趙紅珠頓時惆悵的要死,但又有些慶幸,她爹娘之前沒有將沈七要上門提親的事情四處張揚(yáng),不然要連累著他也成為全城的笑柄了。
趙紅珠坐起身體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藥,又張嘴小口小口含住她爹喂的白粥,艱澀的讓自己咽下去。
“爹,我娘呢?!?
她嘶啞著嗓子剛說話,外面的院子里就聽見她娘一聲彪悍的叫罵聲,震得人耳朵發(fā)麻。
“滾滾滾?。?!別弄臟了我家地方!要是再不走,老娘拿刀砍了你!”
趙恪見她伸著脖子就要往窗戶外面瞅,皺了皺眉將她按回去,“你安心養(yǎng)好病,其它的事情先不用管?!?
舀了大一勺粥就送進(jìn)趙紅珠的嘴里,趙紅珠見他似乎生氣了,只好乖乖的不亂動。
趙恪一手端著碗,等她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吞咽,目光落在她脖頸上青紫的傷痕,又不禁心疼起來,最后還是忍不住跟她解釋了一句。
“那小畜生在外面跪了一天一夜了,你娘怎么都趕不走。”
趙紅珠還沒來得及吞下的粥一下子嗆出來,唇邊沾滿了黏黏的米粒,很是狼狽。
她小聲道:“小……畜生?”
趙恪顯然是恥于開口說出那個名字,咬牙了半晌才狠狠的道:“就是姜孝。爹真希望沒有教過這樣的學(xué)生!竟然做出如此禽獸不如的事情!現(xiàn)在就是讓他在外面跪到死也不為過!”
趙紅珠呆了呆。還是第一次聽她爹說這么兇橫的話呢,竟是為了她。
趙紅珠又在床上躺了半天,聽著她娘在外面嗓子都罵得沙啞了,然后似乎又有人來,聽聲音是個中年女子,趙紅珠豎著耳朵聽了會兒,總算是明白了,那個女人是姜孝的娘,意思是事情都這樣了,就讓趙紅珠嫁到姜家去,也算是給她一個交代。
姚鳳娘本來就對她有成見,而且又是氣頭上,怎么可能答應(yīng)她,于是乎罵的更兇了。
那廂見來軟的沒用,態(tài)度也盛氣凌人起來。
“你說我兒子毀你女兒的清白,我還說你女兒放蕩不堪呢,大晚上的不在閨房里規(guī)規(guī)矩矩呆著,跑到外面不是想故意招惹人么?再說了,我都讓她嫁過去,也免得外面的人再亂嚼舌根,影響多不好,可你又偏偏不同意!”
姚鳳娘氣得哈哈大笑起來。
“你個老妖婆!老娘今天的話就放在這兒了,我女兒就算是放在家里讓我養(yǎng)一輩子我也不會讓她嫁到你們這種歪曲事實(shí),顛倒是非,不知廉恥的人家!滾,都給我滾遠(yuǎn)點(diǎn)!”
“這話可是你說的,讓你女兒被指指點(diǎn)點(diǎn),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到時候可別賴我們姜家……”
“娘你別說了行不行?!??!”一直沉默的姜孝終于暴喊出聲,外面出現(xiàn)一瞬詭異的安靜。
“我對趙姑娘犯下大錯,萬死難辭其咎,諒解已經(jīng)奢望,怎敢求姑娘委身嫁與我?所有的責(zé)任都在我,娘你千萬不要再說一些有辱趙姑娘的話來,現(xiàn)在我只希望她能親手殺了我,好一解心頭恨?!?
趙紅珠聽到了他壓抑的哭腔。
“還有,娘,我來這里跪著了,就沒打算回家??傊盒囊庖褯Q,您以后要多保重身體,好好生活,孩兒不孝,在這里給您磕頭了?!?
姜孝的娘似乎是見兒子態(tài)度堅決,是要來真的,這才嚎啕大哭起來。
“什么保重身體好好生活,你這是在要娘的命??!叫我還怎么活……好,你要跪,娘陪你一起,你要死,娘也陪你一起,大不了就賠她兩條命!”
“還玩苦肉計?愛跪跪去吧你們!跪死了也沒有人替你們收尸!”
姚鳳娘一路罵罵咧咧的走到趙紅珠房里,將菜刀往桌子上用力一拍,巨大的響聲嚇得趙紅珠心頭一跳,暗自哎喲了一聲。
“一個趕不走,還又來了三個,當(dāng)別人的家是菜園子想進(jìn)就進(jìn)啊,都是些什么人啊,多看一眼都污了我的眼睛?!?
“三個?”趙紅珠聽她娘說了,有些疑惑。
“姜孝她娘,還有跟來的兩個丫頭片子……”姚鳳娘講到一半才意識到不對,走到床邊,指著她罵,只不過聲音小多了。
“你管他幾個,現(xiàn)在這是你的重點(diǎn)嗎?”姚鳳娘戳她的額頭,也是心煩意亂的很,“你現(xiàn)在要想想,等沈少莊主回來,該怎么跟他解釋??!”
聽到這兒,趙紅珠終于沮喪的垂下頭。
解釋有什么用,之前沈夫人就對她不接受,更別提現(xiàn)在那么多人都知道她和姜孝的事情,即使她再厚臉皮,也不可能繼續(xù)賴著沈七。
總之,這樁婚事算是徹底黃了。
趙紅珠從床上坐起來,不管怎么樣,還是給沈七寫一封信吧,姚鳳娘想著自己女兒現(xiàn)在不利的處境,愈發(fā)的傷心,就坐在床邊哭起來,她看著趙紅珠的舉動,傷神的沒說話。
怎么說好呢?趙紅珠還在提筆思考呢,周朗突然怒氣沖沖的拎著劍破門而入,姚鳳娘被這不速之客嚇一跳,立馬站起身來。
見趙紅珠坐在桌前,披散著頭發(fā),面上毫無血色,脖子上還有清晰可見掐痕,周朗神色冰冷,“我立馬去殺了院子里的人?!?
他果真轉(zhuǎn)身就朝院子里走去,趙紅珠被他身上的殺氣嚇壞了。周朗對沈七忠心,他說要?dú)⒔⒉⒉皇菄樆Ul的,趙紅珠也顧不上自己只穿了單衣,扔了筆就跟出去了,姚鳳娘見勢不對也跑出去。
但是周朗動作太快了,趙紅珠拖著發(fā)軟的雙腳剛出來,他已經(jīng)一劍朝著正筆直跪在地上的姜孝刺過去了,而姜孝只是目光定定的望著趙紅珠,呆傻了一般,也沒有躲。
趙紅珠被他那毫無生氣的眼神看得心口一抽,也感覺不到嗓子疼了,中邪了似的奮力大喊:“不要?dú)⑺?!?
這一聲讓周朗動作停滯了一番,但是遲了,劍已經(jīng)刺進(jìn)去幾分,鮮紅的液體很快將姜孝胸口的天青色衣衫浸透。
姜孝已經(jīng)跪了一天一夜的身子終于是堅持不住,猛烈的晃了幾晃,兩個丫鬟嘴里喊著少爺,哭著將他扶著。
而姜孝的娘看著那開始滴落的血,愣了片刻,倏地尖叫起來,爬起來就朝周朗撲過來,“你殺我兒子,你殺我兒子,我找你拼命!”
周朗毫不留情的將她推開,又舉起劍,只是這回胳膊被人死死抱住了,趙紅珠著急的對他道:“你冷靜點(diǎn),先冷靜點(diǎn)?!?
繼而又對剛提著藥回來還沒摸清狀況的趙恪喊:“爹,爹你快去叫個大夫來!”
趙恪看到了姜孝身上的血,頓時又氣又怒,只好聽女兒的話轉(zhuǎn)身找大夫去了。
周朗側(cè)過臉來看趙紅珠,半晌才出聲:“趙姑娘,你要知道你是我們沈家少莊主未過門的妻子!而這個人,毀你清譽(yù)敗你名節(jié),讓你成了全東臨城恥笑的對象!!就算我現(xiàn)在不出手,少莊主回來也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姜孝的娘剛爬起來,聽到這句話身子又軟回去,看著自己那個經(jīng)處于半昏迷的兒子,哭都哭不出來了。
趙紅珠看他把劍收起,總算是松了口氣?!八麘?yīng)該不會那么做的?!?
周朗搖搖頭,嘲諷的一笑,“你會這么說,那是因?yàn)槟氵€不太了解他。”
趙紅珠手足無措的愣住。難不成真的要鬧出人命?
“你若想保住他們的命,方法只有一個?!敝芾手敝钡耐M(jìn)趙紅珠的眼睛里,“但是,姑娘你會這么做嗎?”
趙紅珠心里隱隱有點(diǎn)想法冒出頭,她嘴巴無聲動了動,確認(rèn)一般的看著周朗。
她看上去竟然真的在考慮那個辦法,周朗神色失望極了,語氣也冷淡了幾分。
“少莊主正趕回來,姑娘,你好自為之罷?!?
周朗算了給了最后的提醒,然后轉(zhuǎn)身,腳尖輕點(diǎn)從墻頭一躍不見了。
姜孝的娘見識到他的功夫,頓時大駭,她顫聲問:“他說的沈家少莊主是什么人?難不成……”
姚鳳娘繃著臉,和那兩個丫鬟一起合力將姜孝扶起來往屋里走,沒理她。
趙紅珠抱著雙臂,頭發(fā)拂過臉頰,她微微闔起雙眸,也沒說話。
姜孝的娘見姚鳳娘的動作,忙手腳并用的從地上爬起來跟過去,生怕她把自己兒子給怎么樣了似的。
最終大夫來過給姜孝看了,好在周朗最后手下留情,并無性命之憂,只是現(xiàn)在他失血過多昏迷的狀況也不容隨便移動,處于對一個病人的通融,他就被安排睡在了趙紅珠家的客房里。
趙家三人這一天都被弄得筋疲力盡,晚飯也沒心情吃,安頓好姜孝之后就坐在桌邊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無言的氣氛。
姜孝的娘在門口偷偷看了眼里面,突然就沖進(jìn)了噗通一下跪在了趙紅珠面前,趙紅珠被她扯著衣服,手里的茶杯都晃掉了。
“丫頭,你救救我兒子吧,丫頭,我在這里給你跪下來了。”
趙紅珠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她怎么態(tài)度突變。
姚鳳娘蹭的一下就火了,直呼其名:“李秀芝,你還要不要臉了?!”
李秀芝生姜孝比較晚,現(xiàn)在已年近四十,五官不復(fù)年輕時的風(fēng)采,臉上的皮膚也已經(jīng)松垮,現(xiàn)在的氣質(zhì)配上那雙掉梢眼,看著刻薄又寡人。
她對姚鳳娘的話充耳未聞,而是期盼的將趙紅珠的手抓著,一邊用袖子揩眼淚。
“丫頭,你就想辦法救救我的兒子吧!我年紀(jì)這么大,就這么個獨(dú)子,就算他犯了多大的錯也不忍心看他這么死去啊,這真的是太難忍受了,你救救我的孝兒吧!丫頭,丫頭?。 ?
李秀芝面上哭天喊地快昏過去的樣子,心里卻已經(jīng)把事理的門兒清,就打算讓趙紅珠心軟就范。
——她知道現(xiàn)在問題的關(guān)鍵不是他兒子要了人家姑娘的身子,而是他動了沈家莊未來的少莊主夫人!
沈家莊,沈家莊,東臨城就這么一個沈家莊,李秀芝見識再短,也是知道沈家莊的名頭有多厲害,她一小婦人怎么去抗衡。
混江湖的人,說殺就殺了,要是那個沈少莊主回來,姜孝肯定是沒法活了,畢竟哪個男人能忍受這樣的事情?
“想保住他們的命,方法只有一個。但是,姑娘你會這么做嗎?”
這是那個男人說的話,李秀芝聽明白了,意思就是這個問題只有趙紅珠能解決,只有這個丫頭才能救她兒子的命!
趙恪聽李秀芝哭得凄絕,于心不忍,想扶她起來再說,沒料她這會力氣倒是挺大,揮開他的手,然后繼續(xù)嚎哭,打定主意要趙紅珠給個說法。
姚鳳娘可不像趙恪那么有同情心,她走過去一把拽著李秀芝的衣服就將她給拖出去了。
“出去出去你給我出去!”
李秀芝不甘心的還在哭喊:“沒法活了,沒法活了,見死不救,我也不活了啊!”
趙紅珠本來就還病著呢,被這么咋咋呼呼的一折騰,頭更疼了。
她苦著臉,兩條鼻涕落下來了也不想擦,直接將半邊臉貼在桌面上,苦惱的吭吭兩聲。
“爹,我嫁給姜孝算了……”
這樣沈七就不會殺姜孝了,因?yàn)樗偕鷼?,也不會讓自己?dāng)寡婦的。
這話被剛把門關(guān)上的姚鳳娘聽到了,頓時就炸了,過來朝著她腦袋就是一巴掌,呼得她直發(fā)暈。
“趙紅珠,你瘋了是吧?!?。 ?
趙紅珠聽著她娘咆哮,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聳了聳鼻涕,閉上眼睛。
“那娘,有更好的辦法嗎?”
姚鳳娘被她問得一噎,沉默了一會兒,又跌坐在凳子上哭起來了。姚鳳娘這幾天的眼淚比她三十多年來的都要多。
“憑什么!明明是我們女兒受了欺負(fù),為什么外人都在笑話我們,說我女兒的壞話,現(xiàn)在又還要紅珠委屈求全去救那小畜生,這都是什么世道!憑什么?。 ?
是啊,這都是什么世道,趙紅珠也在心里跟著念。
但現(xiàn)實(shí)鑄就了這樣的結(jié)果,嫁給姜孝反而成了她最好的選擇,解救了他,也解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