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隊人馬,來至營地前方分流。
一半進到宋家營地,一半進到空拳門中。
林硯看到,衆人身上掛著許多枯葉,腳下踩著溼泥,還有四五個人被扛著回來,滿臉綠韻,顯然中毒了。
難不成,他們是進毒霧了不成?!
林硯躲在營帳中,到看見拄著柺杖的徐老和陳鳶回到營地,方纔鬆了口氣。
門帳掀開,陳鳶美目大睜:“林……”
“噓。”
二人進來,將營帳放下。
徐老坐下呵呵一笑:“小林啊,才隔一天,就又來看小鳶兒了呀。”
閒話敘過後。
林硯正色問道:“陳師姐,你們剛纔是去哪兒了?”
陳鳶眉目含笑:“我們是去那一大片毒霧邊上了。”
林硯心道果然:“難道……他們找到了解毒辦法?”
陳鳶微微訝然:“林師弟你猜得真準,不過,那解毒藥方是空拳門找到的。
“他們還邀請宋家過去觀禮,就是看著他們進去毒霧,然後再出來。像我和阿奶,就是一同過去湊個熱鬧。”
空拳門找到的?
林硯聯想到,之前空拳門差點兒把徐洪昌幾人抓走,好像就是要做什麼試驗。
看來,他們是成功了?
今後進毒霧,不止得小心蟲怪,更得小心這些人了。
徐老摩挲著柺杖頭,嘖嘖稱奇:“你說這空拳門,也從未聽說過在藥丹方面有什麼特色,怎麼這麼快就弄出解毒藥了?”
這時,門口忽然傳來人的腳步聲。
“徐老太太!徐老太太?!”
林硯倏地站起,這聲音,是上回那個,一掌將他逼開的豪境!
“小林別慌,”徐老示意他放鬆,“宋元思不會爲難伱,上回,他還幫你遮掩了空拳門的事情。”
林硯無奈一笑:“徐老有所不知,我跟空拳門的糾葛頗深,昨天晚上……我也傷了幾個人。”
陳鳶微微訝然:“原來,他們今早一直傳的那個八臂佛頭金剛,是你?”
八臂金剛是上回林硯分享的信息,很快就流傳開。
昨夜林硯揹負刀臂、雕像,剪影就跟七八臂似的,空拳門弟子,還以爲真有八臂佛首金剛活過來,鬧鬼了。
徐老微微笑道:“那更好,宋元思如今正對空拳門恨得牙癢癢,更不會對你怎麼樣了。”
門外,宋元思再次喊道:“徐老太太,又有客人來了?不如一塊兒認識認識,也好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啊。”
豪境洞察力敏銳,幾人交談間,他已然發現裡面多了一個人。
既然被發現了,林硯索性也就大大方方不走,有《鐵浮屠》功法傍身,他自信打不過豪境,但逃總是能逃掉的。
門帳掀開,三人走出,來到院子。
宋元思目中一凝,虯髯也隨之微微卷曲。
“小兄弟,果然又是你。我宋家是好客的,也歡迎你來做客。
“只是你每次都這般不打一聲招呼就潛入,也太不將我宋家放在眼裡了吧?”
他看似質問,實則老神在在,全身放鬆。
林硯心領神會:“宋先生見諒,我心憂我家阿姊,所以數次唐突闖入,實在抱歉……”
他順勢將手中那包裹的刀臂一提,伸到宋元思面前:“一點小小見面禮,不成敬意。”
宋元思眼底露出一絲滿意。
東西不重要,重要的是態度和麪子。
他本就不想跟林硯結怨,林硯既然給了臺階,他立即順坡下驢,露出一抹和善笑意,接過那長條黑布:“怎麼還帶東西來呢。小兄弟愛姊心切,我們都能理解。些許小問題不值一提。只是日後,我宋家大門爲你打開,就不必走暗路了。”
“宋先生說的是。”
二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宋元思拿起那刀臂:“這東西……”
隨他拿起,簡單捆縛在刀臂之外的黑布微微側滑,一抹凌厲鋒芒驟然乍現。
宋元思眼神陡然一亮,他還以爲,林硯隨手送的東西,肯定沒什麼花頭。
可眼前這鐮刃刀臂,刀鋒弧線銳利修長,足有半人多長,刀背遍佈倒刺,通體佈滿各種猙獰的斑紋,線條渾然天成,簡直是暴力和美感的完美結合!
他年輕時特別喜歡練刀,如今一看這奇門兵刃,立刻見獵心喜,打心眼兒裡喜歡。
另一頭,徐老下意識拄著柺杖走出去,也不管宋元思,徑直伸手拂過鐮刃上的斑紋,渾濁的眼底閃過濃烈的光彩:“這東西是什麼?你造的?”
林硯隨口道:“不是。其實,這是從一種類如蟲子一般的怪種身上拔下來的。”
宋元思心中一驚,活物身上長出來的?這般大的刀臂,那它的主人該有多大?
林硯見徐老一直撫摸著鐮刃上的斑紋,卻對鐮刃的刀鋒視而不見,不由問道:“徐老,這斑紋,有什麼特異之處嗎?”
徐老見獵心喜,直勾勾看著鐮刃,說道:“小鳶兒,去拿筆墨紙硯來!”
說著伸手抓住刀臂,一拽。
卻發現宋元思沒鬆手。
徐老當即瞪了他一眼:“鬆手!”
宋元思一陣無語,但念及徐老年紀,無奈不捨地鬆開了手。
刀臂不輕,徐老幾乎抓不住,林硯趕緊上去幫她一塊兒扶住。
陳鳶很快便帶著筆墨紙硯歸來。
徐老用粗毫筆,沾了墨水,沿著刀臂一側的斑紋,細細描摹。
宋元思張了張嘴,很想說,這是我的!你們亂塗亂畫經過我同意嗎!
筆墨描摹,將墨綠色的斑紋描繪完全之後,趁著斑紋未乾,徐老立即將幾張黃白紙貼在斑紋之上,將斑紋拓印在了黃白紙上。
等墨跡完全拓印,她再指揮林硯和陳鳶,將黃白紙小心撕下,在地上鋪陳開來。
至於刀臂,則被她棄之如敝屐,丟在地上……
這是我的刀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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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思默默走過去,將之撿起。
徐老拄著柺杖,面露喜色,上下不停觀察地上的黃白紙。
林硯也仔細看去,其上的紋路拓印出來,呈現一種頗爲複雜的圖案,而且左右、上下都有重複。
若僅看其中一個單元結構,筆劃縱橫交錯,看起來,竟然有點像是……一個字?
“我還以爲我看錯了,沒想到,還真像一個字啊。”徐老笑道。
“徐老,您認得這是什麼字?”
“認得,這是一個,‘唵’字!”
“ong?”
“這是佛之六字真言的一字,我也是在一本雜記上見過,六個字,分別爲‘唵嘛呢叭咪吽’,據說每一個字,都有佛陀真意蘊含其中。”
唵嘛呢叭咪吽?
這六字,林硯雖然念不全,但前世,似乎也的確聽過有所謂的六字真言。
蟲怪身上,竟然重複繪製著,類似唵字的斑紋?
“徐老,可以將剩餘五個古字,也寫出來嗎?”
“無妨。”
徐老落筆寫下六個字,正好合成一句真言,林硯快速掃過,默記在心,好像確實在其他的蟲怪身上,見過相似的紋路。
聯想到蟲怪頭頂的弧形肉髻,腰間纏繞的肉瘤念珠,這蟲怪,跟佛還脫不開干係了?
林硯心中一動,趕緊將那蟲怪的具體形象,描述給徐老聽。
徐老聽完,眉頭顰蹙:“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這描述似的,哎,人老了,想不起來了……待我去查一查!”
說罷,轉身就朝營帳中走去:“小鳶兒,你來幫幫我!”
“阿奶你慢點兒!”
陳鳶回頭朝林硯點點頭,扶著徐老進去營帳。
只留下宋元思和林硯二人站在院子裡。
宋元思若有所思:“小兄弟,你這刀臂,是從哪裡得來的?”
林硯伸手指了指毒霧的方向,鄭重道:“毒霧裡,有無數這樣的蟲怪。”
宋元思微微吸了一口涼氣:“這蟲怪數量,很多麼?”
“很多,如潮如海。若非它們無法離開毒霧,恐怕整個廣川山脈乃至定安城,都要遭殃。”
宋元思將信將疑,他試探性問道:“這麼說,小兄弟,你能進去毒物?你也找到解藥的配方了?!”
林硯搖搖頭:“讓宋先生失望了,我沒有解藥。只是早年,曾經吃過一種天材地寶,從此百毒不侵而已。”
這也是他想好的說辭,有實力做底氣,不管別人信不信。
宋元思臉上露出一抹失望。
“宋先生,空拳門和宋家,不是姻親關係嗎?他們既然發現瞭解毒藥,難道不分享給你們?”
宋元思呵呵冷笑:“這幫傢伙,見小利而忘義,用解毒藥威脅,讓我們宋家出人出力,卻想獨佔九成收穫,我氣不過,自然不同意。”
他忽然瞥向林硯手邊那團包裹著雕塑的黑布,話鋒一轉:“小兄弟,你既然能進得毒霧之中,不知有沒有更多收穫?只要有異於當今的奇異之物,我可以出大價錢求購!”
林硯眉宇微微上揚,指了指宋元思手上的刀臂:“跟它一樣?”
“越多越好!”
“宋先生,這刀臂雖然鋒利,但對你只是收藏,沒什麼大用吧?”
宋元思無奈一笑:“也不怕小兄弟知道。這東西,並非是我需要,而是……”
他伸手指了指上面:“另有其人。”
林硯目光陡然一凝,腦海中不自覺,冒出那夜在定安城外,那圓眼鏡青年的模樣。
難怪,跟他猜想的大差不差。
遺蹟荒山野林的,尋常人尋個寶發個財也就罷了,但對這些大家族來說,其實並沒有多少吸引力。
但若是有更高層次的壓力下來,一切就說得通了。
既然如此,這生意倒是可以好好做做。
林硯說道:“宋先生,既然求購,你能出什麼價呢?”
“金銀財物,小兄弟說了算。”
林硯搖搖頭:“如今定安城的境況,宋先生也瞭解,金銀無用。”
宋元思眼神一瞇:“那小兄弟想要什麼?”
“兩樣東西。第一,武道功法!第二,靈髓!”
宋元思臉上一僵:“小兄弟,你這可是獅子大開口啊。武道功法極爲珍貴,每一本都是一家勢力的立足根本。而靈髓,同樣也是極珍貴之物,哪怕是我偌大的宋家,也只收藏了一手不到的數而已。”
一手不到?這數量,比林硯想象的多。
林硯目中閃過一絲疑惑:“敢問,這靈髓,你們是從何處得來的?”
“這雖是隱秘信息,但以小兄弟的實力,知道了也無妨。
“每隔一年半載,廣川山脈深處,都會突然冒出幾隻形態怪譎的猛獸惡兇。
“生著四隻眼睛的老虎,長了翅膀的黑豹,頭生犄角的熊羆……
“它們形態各異,體型巨大,兇殘好戰,好似成精了一般。
“若能運氣好遇上,將之獵殺,就能取到一顆靈髓。當然,這種事情可遇而不可求,只是數年累積,也能積攢下幾顆靈髓。
林硯眼眸瞪大,竟然還有這種事情?
是天然如此,還是跟那處地縫深處有關?
“爲何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靈髓珍貴,有幾家豪族,常年關注,這種兇怪往往一出現,就被他們尋到蹤跡獵殺,外人自然很難知曉”
林硯若有所思,看來,靈髓比他想得還更神秘。
不過既然有穩定產出渠道,整個定安城中的靈髓數量,應該不會少吧?
隨著他實力增長,眼界也逐漸變化。回想當初,洪家把靈髓拿出來,只派了一個剛境守護,可見靈髓,在剛境往上層次,並非萬分稀有之物。
“那定等天才戰呢?我聽說,定等天才戰上,也能得到靈髓?”
提及定等天才戰,宋元思的神情浮過一抹憂慮和緊促,勉強笑道:“定等天才戰確實能獲得靈髓,還能有完美使用靈髓的機會。
“但一方面要實力強橫,一方面,則要徹底離開下級城池不再歸來。所以,我宋家的靈髓,都是從山林間得到的。”
見宋元思心緒不佳,林硯岔開話題,當即將背上的黑布包裹一拆,露出那白玉女子雕塑,推到二人之間:“宋先生既然想要求購,就且看看,出個價吧。”
“這是……”
宋元思眉毛一擡,被這栩栩如生的雕塑直勾勾吸引住了。
這時,營帳內,徐老和陳鳶鑽了出來:“找到了,找到了!”
徐老手上拿著一本枯黃的古籍,被陳鳶扶著走到林硯身前。
林硯趕緊將她扶住。
徐老指著古籍上的字跡,展示給林硯看:“你看,這裡有記載:
“無間鬼蜮,有一蟲,曰屍佛蠊。
“別名佛子蟲、死佛螂,既爲佛子,亦是佛之死敵。
“相傳上古無佛,人慾造佛而不成,天地震怒,誕屍佛蠊於佛之屍骨。
“其頭有肉髻,腰纏佛珠,以鬼面豪魚爲食,盤踞奈川湖畔,不入人間。”
林硯看不懂古籍上的字跡,只是聽著徐老一個字一個字指出,聽的同時,憑藉強大記憶力,強行記住更多字跡。
“所以,那蟲怪的名字,叫做屍佛蠊?
“無間鬼蜮,指的莫非就是那片毒霧?”
林硯心神震動,僅憑頭有肉髻、腰纏佛珠兩詞,足以判定,這蟲怪,正是這古籍所載的屍佛蠊了!
“徐老,這本古籍講的是什麼?”
“這其實只是一本佛經古卷,大都是些經文。這一段不過是解讀無間鬼蜮的兇險之處,恰恰好提到了這種名爲屍佛蠊的蟲怪。”
林硯呼吸不自覺摒起,即便如此,也足以令他震撼了!
無間鬼蜮、天地震怒……
這些詞,明顯是以一種神話口吻創造,可偏偏,其敘說的屍佛蠊,卻是真實存在的!
那還算是神話嗎?
這到底又意味著什麼?
一時間,幾人都是默然無言,周圍的世界,彷彿突然之間,充滿了宏大的秘密。
陳鳶和徐老注意到邊上的雕塑:“這又是什麼?”
林硯壓下心底的震動,將自己在宮殿遺蹟中,看到的那六副半的圖,簡略闡述了一下。
宋元思虯髯吹起,滿眼不可置信:“所以,你是說,這女子,本來是真人?後來變成雕塑的?你確定?!”
林硯點點頭,經由小芷的事情,他原本只是猜測,現在卻已經能肯定了。
“小兄弟!這雕塑,我買了!一顆靈髓,同意的話我們就成交了!”宋元思急切道。
林硯訝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搖搖頭:“宋先生,一顆不行,要十顆。”
宋元思頓時一窒:“十顆?小兄弟,這麼獅子大開口,不合適吧?”
“十顆,童叟無欺。”
林硯示意宋元思稍等他片刻,閃身躍出。
沒多久,便再次提著更大更長的包裹回來。
叮噹當。
一串劃切開的,完整雕塑,還有剩餘的三把刀臂,落在一地。
看著宋元思快要凸出來的眼珠子,林硯淡淡道:“這麼大雕塑,全完整的,附加三把刀臂,十顆靈髓,一口不二價,賤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