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無法回轉的青春(七)
溫涼站在月光下,笑容搖曳在晚風中,賀天然心下轟然一聲,他默默地轉過了頭不再去看,不知是真的失望,還是生怕心中再燃起一片燎原。
溫涼即便想哭,她也不會哭,她不會去綁架賀天然的同情。
如果,現在利用人性中那柔軟的一面,再一次換來了感情,那么這與輪回之前的他們,又有什么區別呢?
欺騙與施舍,在愛情中但凡沾染一樣,都會成為污點。
有的人不以為然,甚至以此為生,他們將“難得糊涂”四個字奉為圭臬,覺得不干不凈也很舒服,也能過好這一生。
而溫涼是過來人,她曾經在紅塵中摔了一跤,打了一個滾,她滿身泥濘地被人拉了一把,所以這輩子,她想要體面一點,這是對賀天然最大的尊重。
“天然,我們的人生既然能卷土重來,那么就不要再重蹈覆撤了,你知道的,我不喜歡看你這樣……”
溫涼終究如她所說,她找回了自己。
她舍不得去害賀天然違背本心,之于愛情,她更不需要對方的樂善好施。
賀天然說這一次他不會后退了,但是這就足夠了嗎?
如果你本來就不想踏出這一步,那么我上前又有什么意義呢?
“我都這么勇敢了,該遺憾的不應該是我了啊……”
臉上依舊是帶著淺淺笑意的溫涼,她負隅頑抗地保留著心中最后的那一丁點體面,緩緩說著。
你讓我哭,我就不哭。
你讓我上前,我就不上前。
現在輪到你了,賀天然。
溫涼驕傲地仰起臉,眼中氤氳的同時又笑意嫣然。
如果,你朝我走一步,那么我就放下所有顧慮,奔你而去。
如果,你要停留原地,那么我就真正豁達一次,兩不相欠。
兩人就這么隔著十米的距離對望著,誰都說不準,他們究竟是在等待著對方上前,還是在等待著對方放棄。
他們好像此時都沒了勇氣,做最勇敢的那一個了。
夜色中,溫涼的眸子似星般明滅,那是偷偷做壞事的不安與打破二人壁壘的期待反復交錯,那是轉身便是一了百了的倔強決絕。
誠然,在世人的眼光中,她不值得可憐。
但,她很可愛。
她是一個曾經為了愛,愿意同葬青春的人。
對賀天然來說,她的眼神,宛如野火之于草甸,望上一眼,便是度秒如年的心火燒灼。
賀天然眼眸低垂,他雙拳緊握,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好似對內心的那個少年無聲吶喊:
“你在猶豫什么?哪怕你不愿意,現在上前一步都做不到嗎?!”
“你再不動,這次她真的要走了!你一直在找的那個人,愛的那個人,她真的要走了!”
“你這個懦夫!膽小鬼!不管重來多少次,你壓根就沒變過!!”
賀天然心中瘋狂地咒罵著內心中另一個自己,他的身體一點一點顫抖起來,而他的雙腿像是灌了水銀一般,死活都不敢挪動半分。
「故事的最后,你把那只六耳獼猴打死了嗎?」
終于,一句來自內心深處的悠長回應,瞬間讓賀天然神魂皆散……
這是那時在長亭里,他面對溫涼,面對少年自己的消失,面對即將陷入的輪回,徒留一聲嘆息后的回響。
“你……你都想起來了?你出來呀,我把身體交給你,她就在你眼前,你過去啊!”
「為什么一定要由‘我’去面對她?」
霎時間,那個原本的少年心相仿佛換了一人,賀天然漸漸地彎下腰,他雙手撐著不斷顫抖的膝蓋,額頭冷汗如注。
“你在阻礙我……我……動不了……”
「我沒有阻礙你,你只是怕而已。」
“你撒謊……”
「是你在騙自己。」
“我怕什么?!!!!!!!”
賀天然撫躬自問,他雙目圓睜,怒吼而出但其實答案……早已在他心間沉淀了許久。
對于少年賀天然來說,他目前經歷的人生,無疑是“悲中帶喜”的,溫涼接受了他,雖然最后兩人并不能在一起,可就是這樣一場遺憾的洗禮,讓他破繭成蝶,迎來了一場新生。
那么,在這場新生之后呢?
那是“喜中帶悲”的,他穿越了時空,彌補了那場遺憾,讓溫涼有了一場完整的因果,只是他呢?蝴蝶這次成了一只撲火的丑陋蛾,他選擇重來忘記了所有,溫涼的拒絕讓他渾身是傷,當他想起了所有時,他與溫涼的愛情,也成了一朵生長在泥濘污垢中的惡之花。
飛蛾逐光,卻生于黑暗。
溫涼就是這個賀天然的那團火。
悲與喜的反復顛倒貫穿了賀天然的整個人生,他對溫涼天生親近,但他再不敢以這種飛蛾的姿態去與溫涼相擁了,哪怕現在他已然也成為了一團火焰。
這段飛蛾撲火的記憶就像是一段讓人頭疼欲裂的咒文,即便緊箍不再,卻也讓他叫苦連天。
然而,這個賀天然早已沒了少年時那明知結局如此,卻仍要一心撞破南墻的勇氣,所以他看了七十二次溫涼從黯然中找到了解脫,看到了她眼中的火光熄滅,看到了她轉身走遠。
溫涼擺脫了輪回,那么他的呢?
哪怕是現在,他能想到的,能做到的,也無非是把將愛人的資格,推托給自己的少年時代。 這就是他的,相。
溫涼,就是賀天然的緊箍。
所以,他怕。
眼前賀天然流露出的悲愴情緒,讓對這一幕似曾相識的溫涼流露出幾分不忍,她終究是忍不住出聲,說出了一句,明知故問的話:
“天然……你在跟……誰說話?”
我在跟誰說話?
賀天然一陣昏天黑地的目眩,他不禁回想,盡管記憶有別,但在自己的這具身體里,真的有所謂的“少年”與“青年”兩幅不同魂靈嗎?
人是復雜的動物,人性的千般誘惑,萬鈞之重不是單靠一種信念,就能貫徹始終。
其實,當曹艾青拿出那串佛珠的時候,在賀天然的心中,就已然勾動出了一種名曰“欲望”的東西,那些誘人的臆想教唆,悱惻纏綿,都是他實實在在,想去做,但又不能做的。
他喜歡溫涼,所以內心的一個心相對他說,你該這么做,這是求不得。
他忠于艾青,所以內心的一個心相對他說,你不能越界,此為長相愛。
一面千人,二心競斗,那串佛珠只是開啟輪回的鑰匙,只是給了他一個對話自己的機會,所以即便現在沒了那串佛珠,在面對可以重新選擇未來的關隘上,在逐漸蘇醒的記憶中,他心里,自然而然就會有兩個聲音在耳邊徘徊,此消彼長。
現在,前進一步,接受全部的自己。
或者,后退一步,成為全新的自己。
所以,溫涼的明知故問成了一記當頭棒喝,賀天然宛如醍醐灌頂,心中所有的聲響都戛然而止了。
不管他如何選擇,他都是賀天然。
賀天然想起了在未來時,那一句“于無常處知有情,于有情處知眾生”的佛啼,老和尚問他,到哪一段了,現在賀天然見到了眼前的溫涼,他覺得,他應該到這一段了。
然后,他又想起了在過去時,老和尚送自己的兩個字——
動也!
人生的景象在賀天然的腦海中雜亂無章地飛馳而過,教室窗外的晚霞,十五的月亮,甚至是雨過天晴后路邊積水里的太陽。
耳邊,好似有汽笛聲從海上傳來,打斷了他的回憶。
他微微側頭望去,銀色的月光下,溫柔的海面上,一輛火車如藻荇緩緩行于海天之間,鯨魚遨游在星空之下,汽笛伴隨著鯨鳴悠悠而去,空靈而多情。
明知這片瑰瑋光景只是心中臆象,少年卻不敢去揉眼,生怕擦去了心中的那塊久違的璀璨。
他有所思在遠道。
一定要去雪山嗎?
或許,執著的不是雪山,是雪山腳下,是荒野風里,是雜花生樹,是鶯飛草長。
少年可以是湖里的一條魚,山下的一株草,樹上的一朵花,獨獨不愿是原地不動的自己。
于是,他收回了視線,望向了那個眼前唯一的真實,眼神變得清亮又堅定。
他向前走了一步,像是跨越了時光中的那些重重山海來到了溫涼的跟前。
他緩緩將落下淚來而不自知的溫涼擁入懷中。
女孩在他的懷中,輕輕啜泣:“我在犯錯……”
賀天然溫柔地回應著:“是我們在犯錯。”
溫涼仰起頭,她想是個做錯事的孩子,搶了別人心愛的東西后,一臉的不安與怯弱:
“不怪我……”
“不怪你。”
賀天然輕撫著她的頭,柔聲道:“我只是很奇怪……為什么每次我們重逢……我都會像陷入死循環一樣地愛上你呢……”
兩人,再次緊緊擁抱在一起。
賀天然知道,他與溫涼之間,注定會在這條錯誤的路上,一去不復返,無法回轉。
可能,輪回并沒有結束,他們只是剛剛開始。
正如那句——
無人不冤,有情皆孽。
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這個世界熙熙攘攘,少有人給靈魂拋光。
于是蕓蕓眾生,姑娘只愛天然一相。
行止有禮而內秀琳瑯,清濁難分倒也無妨。他雖自侮行于人海便失色,可她卻獨愛那一身晦暗的光。
寫完了,這章雖然字數不多,才三千字,但是反反復復修改了許多次,每天寫五百字,刪除三百字,我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歡,但這確實是我想要的一個東西,最近十幾張都是這樣,以后我會克制的,應該不會這么任性了。
對了,本書簽約了,倒V上架,好事,等會寫一章感想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