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極喜愛洛陽郊外的鄉(xiāng)村生活,時常以一個‘小隱于林’的讀書人自樂。他唯一感到遺憾的是我以后終得離開他,回歸太原。
按照我們先時的安排,它日我若離開洛陽,除卻如云、如月、秦媽媽陪同我外,順德夫妻留在洛陽,一來照顧我們的田產(chǎn)、家園,二來還可以照顧舅舅、舅娘。
但因了王世充一事,我們先前的種種安排作罷,只好另做打算。
若只將舅舅、順德等人留在這里,我終究是不放心。
可我也沒有將舅舅帶在身邊的道理,畢竟他有三個女兒,雖然出嫁了,但想來舅舅仍舊希望離三個女兒近一些。
看出我的糾結(jié)和不舍,舅舅執(zhí)意賣掉他郊外的小屋,說是要到太原定居。
舅舅舍棄三個女兒選擇了我,自是令我即愧且喜,我知道舅舅那一屋子的書是他的命,是以急急的摧李世民去找一家有信譽(yù)的鏢局,好將舅舅那一屋子書運往太原。
如此一來,順德一家人也不必留在這里,自當(dāng)前往太原。
因我想每年在父母的祭日回這里小住一段時日,是以沒打算將這處的屋子變賣。但人去樓空,如果沒有人幫我們打理,這里的^田園、家產(chǎn)只怕就要荒廢了。
秦媽媽深知我心,出主意說在鄉(xiāng)里附近尋個忠厚老實的人家來看管,田園、屋子任他們使用,不收租金。只要他們保證我父母的墳頭不受風(fēng)雨腐蝕就成。
因我們不想讓鄰居無辜受累,是以事先每每聲明我們和王世充有點小過節(jié)。
這些鄰居雖然都善良忠厚,但一聽我們和王世充有過節(jié)后都有些害怕,害怕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煩,均拒絕了我們的請求。
這樣一來,我們的田產(chǎn)、屋子仍舊沒有找到可以交付的人。只好讓秦媽媽往更遠(yuǎn)些的地方去尋尋看。
屋子的事還沒有著落,我們暫時就不能離開洛陽。
這一日,李世民則拉著我去逛洛陽城,說是要買些東西以備路上所需。
雖然如今隋地不是非常平靜,但東都洛陽與別外不同,熱鬧非凡不說,我們所要的東西應(yīng)有盡有,一一買好后請店家派人送到郊外的長孫家。好不容易忙完手頭上的事,已近夕陽西下時分。
我們二人正商量著要給舅舅、舅娘買一輛馬車,以免他們長途跋涉前往太原之苦,身后傳來‘李家兄弟、觀音婢’的柔軟之聲。
這聲音,帶著江南靡靡之音的婉轉(zhuǎn),好熟悉。我和李世民回頭間異口同聲的喊了聲‘韋姐姐’。
韋澤,她真的到洛陽來了。
烏黑的頭發(fā)簡簡單單的挽了個髻,髻上斜簪著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有數(shù)個小小的銀制鈴鐺,一笑間,那鈴鐺左右搖晃,有了清脆的聲音。一身栽剪合宜的繡著出水芙蓉的絳紫衣衫,更襯得那傾國傾城之顏妖嬈動人。
夕陽余暉之下,我竟有些看恍了眼。
“韋姐姐,你真有本事,果然將布莊開到洛陽來了?!?
李世民的話將我從愣神中拉回現(xiàn)實。我定定的看著韋澤身后的‘韋氏布莊’,又看向那個站在布莊門口,定睛看著我們的小女孩。
小女孩梳著一對羊角辮,長著一雙烏黑似葡萄的眼睛,一襲銀紅色的緞衣更襯得她柔嫩的肌膚白中透著紅,那模子極似韋澤,長大后,必和韋澤一般明艷動人。
“方方看著有些恍眼,也不知是不是你們,試探著喊了聲,不想真的是?!币贿呎f著話,韋澤一邊興奮的走到我和李世民面前,拉起我的手,“觀音婢,方年余時間不見,又長漂亮了好多?!闭f話間,她笑得極柔和的拍了拍我的臉。
我不好意思的掙脫她的拉扯,指著‘韋氏布莊’說道:“姐姐好厲害,都有屬于自己的布莊了。瞧這布莊好生氣派,以后這經(jīng)商一途,觀音婢得和姐姐好生的學(xué)學(xué)?!?
“你這可是笑話你韋姐姐了。如今你可是李家兄弟的人,是他捧在手中怕飛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人,他會舍得你出來經(jīng)商。”說話間,她又拉起我的手,“走,我們姐妹這般長時間沒有見面,見了面定得好生說說話。誒,李兄弟,姐姐我還記得在揚州的時候許諾過在‘杏花樓’請你們用餐來著。今日正好,補(bǔ)上?!?
一徑說著話,她一徑熱情的將我拉進(jìn)布莊,接著她吩咐布莊的丫環(huán)、伙計們看好生意,又拉著我進(jìn)了后院。
一座簡單的小四合院結(jié)構(gòu),前院用來做生意,后院用來住宿。還有丫環(huán)和護(hù)院,對于守寡的人而言,即簡潔又安全。
瞧她她如今的神情,不似原來眉結(jié)與心,想來是在娘家的照顧下生活得極順的原因。
安排好茶水,又安排好我們?nèi)胱f澤向那個一直好奇的跟著我們的小女孩招手,“襄兒,快來,見過你李叔叔和長孫姨娘?!?
我記得,韋澤有個女兒,想來這個叫‘襄兒’的孩子應(yīng)該就是了。
那孩子十分的乖巧,一一走到李世民和我面前見過禮后,將那雙勝似葡萄的眼睛看著李世民,“李叔叔,你姓‘李’,是不?”
哈哈一笑,李世民刮了刮這可愛小朋友的鼻子,“李叔叔當(dāng)然姓李了?!?
“那……你叫什么?”
“襄兒,不得無禮?!苯又?,韋澤不好意思的看向我和李世民,“我女兒,李襄,才3歲,不懂事。李兄弟和觀音婢不要笑話的好?!?
不顧韋澤的喝斥,李襄倔強(qiáng)的擺脫韋澤拉扯的手,仍舊站在李世民面前,定定的看著李世民,又問:“李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對李襄頗有好感,李世民挑眉笑著,將她抱到腿上坐定,“李叔叔啊,名喚李世民!”
聞言,小女孩臉上略過欣喜的神情,伸手摸向李世民的臉,“真的,你真的叫李世民。”見李世民認(rèn)真點頭,小女孩的眼中居然起了水霧,語帶哽咽和委屈,“我娘說,我爹叫李珉,襄兒從小沒有見過爹長什么模樣,襄兒聽娘說,總有一天,我爹會騎著高頭大馬來到我們面前,接我們回家。”
這話出其不意。無意中就讓我想起21世紀(jì)孤兒院中希冀著父母來接他們的那些孤兒。
從小未見過自己父親的李襄,一如那些孤兒般。
我心突地酸澀起來。
孤兒寡母的,這韋澤也真不容易,可惜李珉和楊玄感造反丟命,可惜了這般美麗嫻慧的妻子,這般乖巧懂事的女兒!
稚氣的聲音依舊入耳,聽來令我震驚。“李叔叔,襄兒一看你就喜歡,是不是娘將我爹的名字說錯了,不是李珉,應(yīng)該是李世民。再或者是襄兒聽錯了、聽漏了一個字也說不定。”
“襄兒?!表f澤面紅耳赤站起來,直沖到李世民面前,伸手欲將李襄抱過來。
李襄則倔強(qiáng)的往李世民懷中一躲,緊緊的抱著李世民的脖子。
也許這孩子眼中的淚也觸動了李世民的心,他輕輕的摟著李襄,看向韋澤,“韋姐姐,何必認(rèn)真呢,童言無忌罷了。”
“李兄弟,對不起,對不起。這孩子,這孩子……”說話間,韋澤的聲音也哽咽起來,接著,淚就落下來了。
“娘,別哭,襄兒再也不找爹了?!闭f著話,李襄乖巧的從李世民腿上爬下來,伸手搖著韋澤的衣擺,“如果爹讓娘傷心,襄兒再也不找爹了?!?
“好孩子。娘不傷心?!蹦ㄈパ蹨I,韋澤勉強(qiáng)露出一個笑顏,蹲下抱住李襄,“只是襄兒要乖,娘和你李叔叔、長孫姨娘有些話要說,你和韋嬤嬤她們?nèi)ベI糖葫蘆吃啊?!?
接著,韋澤向外喊了幾個丫環(huán)、老媽子將李襄帶了出去。
李襄雖有不舍,但她更不想讓韋澤傷心,是以看了李世民幾眼后,緩緩的出了門。
又擦了擦眼角的淚,韋澤強(qiáng)打精神笑道:“李兄弟,真不好意思,你看看……本想請你們用餐,卻……卻……”
“和韋姐姐多時不見,進(jìn)來討杯水喝而已,至于用餐么,以后罷,以后有機(jī)會定來討撓?!?
見李世民起身,韋澤急忙說道:“李兄弟可是惱了襄兒了?”
“沒有啊。我倒覺得襄兒挺可愛的?!闭f著話,李世民拉我站在他身邊,又道:“只是今日出門前答應(yīng)了秦媽媽要回家用餐。如果回去晚了,那個秦媽媽教訓(xùn)起人來,我是不怕的,就是怕觀音婢受委屈。”
秦媽媽什么時候教訓(xùn)過你我?
知道他現(xiàn)在是找借口開溜,我還是恨恨的掐了掐他的手。他動都不動一下,面不紅、心不跳的從腰間綬環(huán)下解下一塊玉佩,“初次見襄兒,也沒準(zhǔn)備什么禮物,這塊玉佩就當(dāng)見面禮罷。”
這人,真圓滑,一塊玉佩就解了方才所有的‘不快’,也去除了韋澤臉上的尷尬。
見挽留不住我們二人,再說如今因李襄一鬧,她亦心亂如麻,韋澤繼續(xù)強(qiáng)打精神送我和李世民出門,一邊說道:“以后有機(jī)會,姐姐到郊外看你們?!?
“看我們?韋姐姐,近段時日只怕是不成的?!闭f話間,李世民將我們得罪了王世充一事簡短的說了一遍。
“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也是個理?!表f澤輕聲說話時眼神一黯,那淡淡的煙愁輕攏,使得柔媚的臉龐更顯醉人之極。只見她又輕嘆了口氣,“這兵荒馬亂的,何日是個頭。哦,對了,李兄弟、觀音婢,這么說來,你們想為郊外的屋子尋一個看管的人?”
“是啊,可惜,人人聽說我們和王世充有過節(jié)后都不敢接手?!?
韋澤眼睛一亮,“李兄弟,姐姐不是個矯情的人。如果信得過姐姐,姐姐我?guī)湍銈兇蚶硖锂a(chǎn)、屋子,如何?”
我‘咦’了一聲,“韋姐姐,你不怕麻煩嗎?那王世充可陰險著,如果要在暗處下手,姐姐有可能防不勝防啊?!?
更何況,寡婦門前是否多,孤兒寡母的也不容易……怎么能夠因了我們的事而再添亂呢?
一掃方才的幽郁,韋澤臉上漾起迷人的笑,“巧了,前些時日,王世充還許了我許多銀子,委托我們韋氏布莊做1000件棉袍,1000件戰(zhàn)袍。說起來,我們是主顧關(guān)系。如果我照看著你們的田產(chǎn)、屋子,他多少會賣些面子,必不會為難我?!?
原來王世充手下居然有數(shù)千人馬了,難怪青天白日的敢慫恿著李世民造反。好在我們當(dāng)時忍了忍啊,否則后患無窮。
只當(dāng)我們還在為難,韋澤又道:“不說我和他是主顧關(guān)系。只說我韋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看在韋家的份上,他王世充再狠也得理讓三分。所以,李兄弟、觀音婢,你們盡管放心,我會派幾個小廝、護(hù)院長期在那里守著,必不會讓那王世充打擾長孫將軍地下的英靈,也少不了長孫將軍墓上的香火?!?
依著她在商場這些年的摸爬滾打,待人處事定有過人之處。見她說得如此肯定,我欣喜的拉著她的手,“那就謝謝姐姐,郊外之事,全拜托姐姐了?!?
“欠著你們一頓飯局,總覺得心有不安,如今正好,謝個什么?再說,姐姐我向來敬仰長孫將軍……”
和韋澤商量了一些郊外的事宜,又和韋澤說好明天到郊外接手屋子、田園一事,不知不覺,一行人已是出了‘韋氏布莊’。
韋澤拍著我的手說道:“姐姐我就不多留你們了。你們快回罷,免得秦媽媽擔(dān)心?!?
“好啊,韋姐姐,明日見?!?
“明日見。”
一徑招手,一徑回頭,直到看不見韋澤的身影,李世民扳過我的腦袋,“把她當(dāng)大恩人了吧?”
“我還是有點擔(dān)心,會不會拖累她,襄兒還那么小……”
“別小瞧了她韋家。若她韋家舉手一呼,這洛陽城都得抖三抖。王世充如今勢力初起,必不會得罪韋家。所以,你別擔(dān)心,洛陽郊外之事能夠交給她最安全也最是妥貼,這也是我始料不及的事啊??梢哉f,是我們今日逛街最大的收獲。”說話間,他輕摟著我的腰站定,指著旁邊的客棧說道:“觀音婢,累了不?我們到這間客棧憩憩腳,然后再去買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