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鳳宮
方才還是衣香麗影充斥著的大殿, 隨著皇帝、慕清朗夫婦以及眾嬪妃離去,如今顯得空曠幽靜了許多。
鳳座之后的熏香爐,此刻正散發著裊裊輕煙, 為正殿縈繞出一片暖香。
與皇后只有一座之隔的玉貴妃, 細微地吸著鼻子, 手中團扇輕搖, 看著皇后眸色戲謔, “從未見皇后娘娘熏這樣濃烈的香,聞起來倒是透著一股暖意,也是啊, 外面天氣愈是熱,便襯得心底愈是冷, 連素日一直用著的冷香, 今日也不敢用了。此時并無外人, 說說看,皇后娘娘您到底在害怕著什么?”
雖然身為貴妃, 位分比皇后低了一截,可是聽聽這語氣,卻大有不將她放眼里的氣勢。
突然之間,皇后滴水不漏的內心似被撕了一個小口,可她也不想惱, 更不想怒, 因為, 這么多年了, 每次她接受完嬪妃們請安, 玉貴妃總要留下與她針鋒相對一番......她,其實挺也享受與她這樣的“戰斗?!?
收回放在門口的目光, 悄悄然,稍稍走失的心神已經回歸,面容在和緩之中,已經做好嚴陣以待的準備。
“連貴妃都聞出這香暖,可見方才見了咱兒媳心中有多冷。你看你再怎樣得意,再怎樣與皇上笙歌夜夜,終究也不過是人家娘親的影子罷了,這么多年你樂此不疲著當替身,難道不累么?”
皇后以帕掩唇,雖然朝著玉貴妃面帶笑容,可是笑的內容卻充滿蔑視,她繼續補刀,“本宮猜都猜得出,皇上雖是摟著貴妃你,可叫的人卻是素素吧,嗯?”
貴妃聞言,臉色有剎那的慘白,卻又很快得意地笑“皇后娘娘果然有自知之明,知道皇上意亂情迷時想的不是您,而是素素!不過呢,皇上愛叫誰那是他的自由,可是真真切切享受愉悅的卻是臣妾。哪像某個人,表面母儀天下高高在上,私底下卻在活生生地守寡,”貴妃學著皇后以帕掩唇,低低一笑,也跟著補刀,“女人如花,沒有男人雨露恩澤可是會枯萎的,撲再多粉都無濟于事,皇后娘娘您說是么?”
她的話令皇后感覺心中的口子又被撕裂了一寸,攏在袖中的指尖狠狠地刺、進掌心,仍未感到疼痛。她雙眸冰冷地直視貴妃,心中告誡自己不要動怒,她正色說道:“本宮今日心情不暢,不想與你戰”
貴妃臉上依然掛著笑意,起身,朝著皇后前進兩步,“皇后娘娘也有心情不暢的時候,真是百年難得一見”
“不要再說這些有的沒的,本宮今日與你談話,可是帶著十足的誠意”
貴妃挑眉,興味盎然,“洗耳恭聽”
皇后已經平復心緒,“先拋開你對我多年的怨恨不說,不管這多年皇上如何將你當成崔錦素那賤人的替身,也不管你心中作何感想,本宮只想問你,愿不愿聯手?一起除掉那賤人這個女兒?如今,她敢來到咱們眼鼻底下,這其實是一種挑釁,你難道還能當替身當得心安理得?所以,那些礙咱們眼的花枝也該修剪修剪了,你說呢?再說,慕清朗在朝中又沒有勢力,瀧兒又是儲君,未來的南越之主,咱若是得手之后,他也不能如何?!?
貴妃一直盯著皇后輕啟又合上的紅色唇瓣,她的眼眸幽深,心中冷笑,就是這張自以為是的紅唇,曾經鼓動朝中大臣以她這個生母出身平民,地位微下為由,甚至罷朝威脅皇帝,將原本屬于她兒子,也就是大皇子慕清灃的太子之位,換成如今她的兒子慕清瀧。
那時候她心中那個“恨”啊,簡直是罄竹難書,可是,又迫于人家是皇后,她的娘家殷氏一族又把持著朝政,這才不得不低頭,被迫接受太子之位落入慕清瀧手中的事實。
可是自那以后,她的情緒轉變,再也不想與皇后保持明面上的客氣,因為,她心底隱隱知道,皇帝在皇宮中所納的嬪妃,一個個面目如一的原因,而這些面目之中,除了故去的慕清朗的母親,只有她是最接近皇帝心中所念的那個崔錦素。
她終于知道皇帝皇后只是表面的相敬如賓。
是的,她如今是皇帝的最偏愛,如此,她才敢于對皇后有恃無恐。
她并不想與皇后聯手,更確切地說,她覺得她沒有必要,從方才皇帝對寧無憂面露慈愛的神情,她就知道,這世間誰也無法轉變皇帝對崔錦素的心意,即使殺了寧無憂,到時皇帝震怒,皇后有的是手段,讓皇帝相信下手之人就是自己,到時候,自己為皇后為這后宮中所有女人做了嫁衣不說,自己還會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想想,就覺得代價太大。
反正不做這件事,她也有把握成為這后宮之中最后的贏家,她只要等。
反正,這么多年過來了,皇帝每次趴在她上叫著崔錦素的時候,她心中也一直在想著當年被自己拋下的少年情郎。
反正,她與皇帝這種狀態應該可以叫做兩不相干,兩不相欠吧。
她已經從最開始的生不如死變得坦然處之,這樣悄然應對著皇帝,日子也就沒那么難熬了,甚至還有了些盼頭。
有過短暫的寂靜,空氣中似乎有些僵硬,玉貴妃很快斂去面上的怔愣,對著皇后的調笑之中帶著諷刺,“皇后娘娘也太高看臣妾了,對殺人這種事皇后說做就要做,似乎很是得心應手,臣妾失敬了。不過呢,你說那個寧無憂,人家可是才十五,長得花兒一朵,你確定你下得去手要將她掐掉?她也不過只是一朵無名小花,可皇后娘娘您是雍容華貴的牡丹呢,這樣容不下一朵小花,未免小題大作了吧”
“在本宮眼里,不管什么花,只要是礙眼的,都得除去,否則,我這后宮之主當得也太無趣了”
“皇后娘娘您隨意吧,臣妾就不奉陪了,臣妾告退”
玉貴妃對著皇后福了身子,終究轉身離去。
皇后不意玉貴妃會這樣直接拒絕與她聯手,她居然敢這樣嘲諷她小題大作,看來,她的貴妃之位坐得也太久了。
皇后越想越生氣,是的,自當上皇后之后,感覺自己看什么都不順眼,什么都想除去。
就連方才寧無憂給她敬茶的杯盞,如今看起來也是這樣的刺眼,于是,她咬牙切齒地罵了聲“賤人”,順手抄起杯盞就往門口砸去,只聽見“啊”的尖叫一聲,門外跌跌撞撞沖進她的侄女殷雪倩。
“皇后姑母,您可要為倩兒作主??!”
殷雪倩忍下額上的巨疼,狠狠撇下婢女的手,帶著哭腔,進了門之后便撲在皇后的膝上,皇后本來不寧的心神被她這樣一晃,身子差點向后倒去,還好,身邊的綾羅扶去了她。
皇后見她額上紅腫一片,卻裝作不知,眼中厭棄的眸光微露,她實在不想與殷雪倩保持這樣親密碰觸,不由伸手將她的手挪開不悅道:“倩兒,出了何事,起來說話”
“姑母,”殷雪倩嘴角抽搐著,突然聲淚俱下控訴著:“太子表哥好過份!昨晚他又夜不歸宿寵幸一個小賤婢,今早我去勸他,他……他居然讓我與那個賤婢同時服侍他,還把我等同青樓女子!”
皇后總算明白她的哭訴,面色無波地說道:“本宮還以為天要塌下了呢!這就是倩兒你不對了,如今放眼天下,哪個男人沒三妻四妾?再說,當初可是你用盡了手段才做了太子妃,況且你不是不知,太子本就鐘情于你庶出的若水妹妹,難道,你生生拆散了人家,如今卻又想反悔了?”
殷雪倩讓皇后問得啞口無言,又見皇后面目冷淡,森嚴的語氣中甚至在處處袒護著自己的兒子,不由覺得再堅持下去對自己也無甚益處,只得悻悻地行禮告退。
空氣驟然清靜下來,皇后瞥了一眼忿忿然離去的背影,她的心情冷然,覺得這個親侄女為當上太子妃所用的那些手段,像極了當年的自己。
也因此她其實是極其忌憚著殷雪倩的,她與她都是那種為了心中的某個欲望,可以犧牲任何人的人。
她們都是那種可以使用任何手段達到自己目的的人,兩人在這一點上,姑侄血脈相連,本性相通,真是體現得淋漓盡致!
“娘娘”,身旁的綾羅伸手為皇后揉按著雙肩,語氣擔憂嘆息道:“侄小姐這脾性再如此驕縱下去,只怕不好,大婚將近兩年多,太子府上姬妾便已所剩不多,據奴婢打聽,這都是這大小姐的‘杰作’,昨晚太子不過多寵幸了幾回安秋玲那小奴婢,她竟跑到宮中來爭風吃醋,她如此沒有容人之量,以后怎可母儀天下?”
皇后在她的揉按之下,心情稍稍斂去些許煩燥,聽聞嘴角扯出冷冷的笑意答非所問地說道:“綾羅,難道你看不出倩兒最像當年的我?正是因為她像我,反倒令我厭惡,其實太子妃的人選,本宮最中意的還是若水那孩子,可惜倩兒一個偷梁換柱,竟讓她與玉賤人的孩子琴瑟和鳴!”
綾羅聞言,馬上安慰道:“娘娘的心意奴婢自是瞧得明白,也是二小姐自己沒那福份,奴婢只是擔憂太子殿下,以后他可是一國之君吶!”
“放心,她再驕縱,本宮諒她翻不起多大的浪!”
皇后說著,突然對著門口拋出一個凌厲的眼神,嚇得門口走來手捧茶湯的小宮女手上一抖,手中托盤差點翻落在地,那小宮女驚得一陣腳軟,不由捧著托盤下跪,口中一直說著:“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皇后纖眉微微擰起,綾羅見狀,狠狠地拿眼剜了她幾眼,極其不悅地訓斥道:“又不是頭一回伺候,如今竟還是毛手毛腳的,還忤著作什么?”說完,便有其她宮人上前將那個驚惶失措的小宮女拖了出去。
很快,綾羅親自將那托盤托起,將茶盞捧在皇后的眼前,安頓好皇后穩坐鳳位,綾羅又來到立于殿門口的婢女吩咐道:“把那宮女底細給我查清,若對咱皇后娘娘不利的,直接辦了”
那婢女帶著了然的神情,習慣地應和道:“姑姑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
說完便朝皇后福了身子,轉頭出了殿門。
皇宮門口
殷雪倩在身旁侍女的攙扶下,邁著焦燥不安的步子,氣咻咻地出了宮門,正欲步上轎子,卻又心有不甘地回頭望了身后巍峨雄偉的宮殿,忿忿地罵了句:“老妖婦,既然不把本太子妃當人看,那就休怪我無情,走著瞧,你也會老,到時,再收拾你不遲!”
身旁的扶著她的兩個婢女馬上接口道:“太子妃娘娘,您說得對,咱們這叫小不忍則亂大謀,來日方長!”
殷雪倩聽聞之后卻并未再出想像中的笑容,反而臉色寒霜驟起,突然伸手各自狠狠地扇了兩人一個巴掌,雙眼狠絕地瞇成一條線,怒叫道:“你們兩個賤人少在此拍馬屁,都給本宮警醒點,找個機會,把昨夜那小賤婢毒死算了,如此,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那兩個侍女各自撫著火辣辣的臉頰,低下頭,齊聲應了聲“是”,再也不敢說話,然后一左一右地分開在轎輦的兩旁,隨著轎輦離開的方向,快步跟了上去,向著太子府方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