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坐在博士的辦公室裡，神情平靜了許多。
“對不起，博士，上次我有些失態。我知道，你說的那個男孩就是我。”
“有些事情終究是不得不面對的?！辈┦课⑿χ?，爲他倒上了一杯茶?！澳阋欢ㄓ泻芏嘁蓡?，或許我可以給你答案。”
“博士，你說我患有雙重人格，那爲什麼我一直對另一個人格沒有任何印象呢？”
“我們來解釋一下。你之所以對此一無所知，是因爲你與你的子人格是完全分離的，彼此毫無所知。
心理研究表明，多重人格的每一種人格都是完整的，有不同的名字、年齡、性別、價值觀，有自己的記憶、行爲、偏好，可以獨立地與他人相處。甚至連筆跡、腦電波也是不同的，也就是說，在一個人身上出現的多種人格，就等於是多個具有獨立思想和行爲方式的人。
儘管多種人格寄居在同一個身體內，但彼此之間並沒有認知。一般說來，在任何特定的時間階段，主導意識的只有一種身份，稱爲主人格。所有的情感、思想和言行都按照主人格的方式活動。在受到精神刺激之後，就會突然轉變爲另一身份，一切都與之前完全不同，彷彿換了一個人?！?
“你的意思是，我就好比一臺可以在多個頻道之間切換的接收機，雖然共用一個軀體，卻彼此陌生，互不干涉?！?
博士點點頭?！澳愕谋扔骱苄蜗螅褪沁@個意思?！?
“那麼您能否告訴我，另一個我是什麼樣子的？”沈默接著問道。
“你的病例一直保留在我們這裡，包括對你第二人格的描述。我們對心理患者的資料嚴格保密，對外是絕對不能透露的。”博士把那份病歷重新放了起來?！爱斎荒阌袡嗬?。但作爲一名心理醫生，我建議你最好還是不要回顧這些充滿負能量的記憶，這樣對你不好。這就好像你要看你的病體一樣，看你被切掉的病竈，毫無美感。”
“不，我覺得就像我的器官、比方我的腎，我的眼角膜被移植給別人一樣，難道我就不能看一看擁有我的一部分的那個人一眼嗎？”
“各個人格之間是陌生的。既然它已經從你的腦子裡消失了，你就把它當做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來對待吧！如果你看到了他，無論是好是壞，都會對現在的你心理留下陰影?！?
……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沈默放下茶杯，開口了。
“謝謝你，博士。我最後要問的是：我的第二人格是怎麼消失的，我爲什麼對此一無所知？”
“你的病例對我來說很值得關注，因爲這是國內不可多得的病例。我爲此花費了很大功夫，並根據你的人格特點，制定了初步的心理治療計劃。當然我也有自己的目的，我想從你身上找到中國傳統文化對榮格所說的‘集體無意識人格’的影響?！?
“可是，我似乎並沒有接受您的治療?！?
“是的，因爲那時我們收到了高教授的合作邀請?！?
“高教授？研究所的高教授？”沈默猛然擡起了頭。
“對。高教授主持的項目，是當時雲集了國內跨行業精英的很有影響的項目，我們沒有理由不參與。後來，作爲項目的合作方之一，我們把一些類似患者的病例提供給了研究所。據我所知，你最終被選中參加了那次實驗?！?
沈默輕輕吹動水中的花瓣，看著金黃的花瓣在水中盤旋，緩緩落下。
博士繼續說下去：“高教授曾經跟我探討過多重人格的問題。那時我因爲找到了多重人格的記憶儲存區間，剛剛獲得了國際上的心理學大獎。我認爲，多重人格患者的記憶和正常人的記憶是分開的，擁有不同的記憶區間。因此從理論上說，可以把某個人格的記憶全部抹掉，只保留單一人格。這也是高教授設計那次實驗的理論依據之一。如果實驗成功了，將爲多重人格提供另一種治療方式。
那時我恰好出國參加一次學術交流，沒想到回來之後就失去了你的消息。有人說實驗失敗了，甚至有人說高教授瘋了?！?
“博士，難道您也不知道實驗結果嗎？”沈默放下茶杯。菊花茶清新中帶著一絲苦澀。
博士嘆了一口氣?！拔覀冎回撠熖峁┠愕男睦聿±治觯瑏K提供人格方面的諮詢。具體實驗情況只有高教授最清楚。自從出事以後，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
“作爲一個心理學博士，我也很好奇實驗中究竟發生了什麼？從你的情況看，高教授的實驗應該取得了某種程度的成功，我想你的第二人格可能被刪除了。”
“至於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你失去了這段記憶？也許他們還對你的意識進行了修復。不過，人腦本身就有自我修復記憶的功能，對已有記憶會自動完善，不合理的會自動忽略。
最後我提醒你一句，如果實驗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損害了你的個人利益，這樣做是違反《國際人類試驗總則》的。”
……
李雨薇拉開百葉窗，晨曦透過窗子照射進來。
她簡單清理了一下博士的辦公桌，拿起桌上堆著的一摞資料，忽然看到其中一份上有沈默的名字，於是站在那裡翻看了起來。
博士推門而入，李雨薇嚇了一跳，手裡的資料差點兒掉在地上。
博士笑了，“你在看沈默的資料吧?！?
李雨薇臉有點紅，急忙分辨說：“我不過是出於好奇，隨便看看罷了?！?
看到博士沒有在意，李雨薇好奇地問：“博士，既然沈默對過去那段事全無記憶，你爲什麼還要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呢？這樣做是不是太殘忍了一些?！?
博士笑了?！笆紫龋也环裾J是出於一個心理醫生的好奇。畢竟當初他是在我們這裡查出的病情，何況我還對他給予了很大的關注；其次，你沒看出他已經發現了一些問題嗎？沈默之所以來找我們，肯定是知道了什麼，這件事不會隱瞞太久的。
最後，其實我一直懷疑高教授的實驗效果。心理疾病與器官病變不同，不是能一切了之的。中國人有句古話，心病還得心藥醫，只有自己做出改變，心理才能徹底康復?！?
“您的意思是，他的病還沒有徹底治癒？不會吧，我看他挺正常的了。”
“不錯，從表面上看，沈默的子人格已經消失了，也再沒有出現那些癥狀；但高教授的實驗並未觸及潛意識方面的問題。”
“您的意思是，在潛意識層面還殘留著另外一個人格的影子嗎？”
博士拿起書架上的一個小盒子，打開盒子，凝視著紅絨布上嵌著的一枚獎章。李雨薇注意到那枚獎章黯淡無光，似乎已經陳舊了。
“自從佛洛依德教授提出潛意識論以來，到目前爲止，腦科學在潛意識領域依然進展不大。而多重人格的力量就來自於潛意識和大腦中的某些區域。潛意識就像孕育生命的土壤，從這片土壤上生長出了各種意識形態的樹木，但人們對這片土壤依然知之甚少?！?
“那你既然告訴了他，爲什麼卻不讓他知道自己的子人格是什麼樣子的？”女孩追問道。
“一個人有責任知道自己的過去，卻沒有必要回到過去?！辈┦咳粲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