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松軟的墊子上,手上捧著一杯飲料——這是從古老的東方國度傳過來的,有個古怪的名字,叫茶。而且據(jù)說,它的價值與黃金等價。
很古怪的味道,但是挺好聞的。
入目的,全部都是能工巧匠們花盡心思用盡技藝才雕刻堆砌出來的華麗。
光滑而粗壯的梁柱,栩栩如生的浮雕,就連那上面人物的表情都仿佛是活動的一樣……
這絕對不會是普通的匠師能做得出來的!最起碼,也要有十五年以上的手工經(jīng)驗!
亞洛普深深的吸了口氣,一股好聞的味道就勢鉆進了他的鼻子。
好香!
但是又不會讓人覺得討厭,如此上等的熏香……也就只有艾比德斯這樣的大貴族才會用得如此揮霍而一點都不心疼了吧。
“大師……”轉(zhuǎn)向身邊的拉巴魯大師,亞洛普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不安的神色——雖然知道米拉不會對他們做出什么不利的事,但什么都不說就直接把他們丟在這里也太……
“沒事的?!蹦砥鹨粔K花型的點心,小指頭那樣大小的一塊,無論是花瓣還是中間的花蕊,都做得活像是真的一樣!放進口中,一股花香在口腔中彌漫開來,淡淡的,整個身體都仿佛隨之輕松了起來,“唔,很不錯的點心喲!亞洛普也嘗嘗看吧,我們很是很難得才能吃到艾比德斯家族的點心的喲!”
“啊,是!”
瞇起的眼睛遮掩了拉巴魯大師內(nèi)心的翻騰思緒,那么,你到底會怎么做呢?米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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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米拉就把整個村子的人都劃入了奴籍?”
在米拉的房間里,只有伊茲密和米拉兩個人。對于自己對那個村子做出的事,米拉并沒有所謂的內(nèi)疚感,或許這就是這具身體留給她的后遺癥——貴族的思想深入骨髓,就連同那種輕賤人命的想法也一并讓她繼承了……現(xiàn)在的她,似乎越來越不看重人命了,似乎,人的命真的是天生就生好的,奴隸生來就是要讓他們這些貴族使喚的……
就算在心里不斷的否決這樣思考的自己,但是每當看見侍女、奴隸在自己眼前下跪,她已經(jīng)能夠心安理得的接受,而不是想最開始的那樣,無比的惶恐。或者是面對因為一些小的不能再小的失誤被主人懲罰,拖著血肉淋淋的身體失去了自己的生命的奴隸,她再也不會感到恐懼,反而是覺得……骯臟。
是的,骯臟。奴隸的血,就算和他們同樣是鮮紅色的,似乎也帶著肉眼不可見的細菌,讓人厭惡的很!
她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貴族。高傲而冷血。
如果說,她還保持著身為一個普通人的小心思的話,那也只限于面對伊茲密的時候,因為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會難得的感受到臉紅、局促這些早已遠離她很多年的小女孩心思。
因此,她并不想瞞著伊茲密關(guān)于她的所作所為。
她知道,即使是心軟如同伊茲密,也絕對不會責罵她的“冷血”,因為他和她是一樣的人。而他,只不過是把那種天生就有的冷漠深深的藏在了他溫柔的面具之下。只有當對方侵犯到了他的尊嚴,或是遇到了不得不守護的事或人的時候,他才會毫不在意的露出他的真正性格。
因為,他是比天下所有人都要高傲的王族。
他的命運,在還沒有誕生的那個時候起,就已經(jīng)沾滿了鮮血。
他的出生,是比泰多王用無數(shù)敵人的鮮血,和瑟琳娜王后用無數(shù)后宮女人鮮活的生命換來的。
他身上所背負的罪孽,并不比任何一個在戰(zhàn)場上奮勇殺敵的士兵來得要少。
“是的。”垂下眼,輕輕的撫摸著把頭枕在她大腿上的拉斯(小七:就是米拉之前撿來的寵物黑豹)的毛,油亮的毛皮中沒有一根雜毛,在燭火的照耀下閃耀著柔和的光芒。
“……為什么?”看著坐在他對面的米拉,伊茲密眼神復(fù)雜。他說不出此刻充斥在他心中的味道,苦澀,但是又有幾絲隱隱的甜蜜。雖然從拉巴魯大師那里隱隱聽說了原因,但他還是想聽米拉親口說出來。
“為什么?”偏了偏頭,視線投注在伊茲密腳邊的地毯上,那是波斯王國進貢給比泰多國的東西,聽說是三個女工花費了整整四個月的時間才辛苦編織成的,本來是應(yīng)該掛在墻壁上作為工藝品觀看的,但卻因為她的一句“地毯就是鋪在地上讓人踩的”,所以那條價值不菲的珍品才會淪落成現(xiàn)在這樣的地步……嘴角挑起了冷笑,這就是貴族的特權(quán),無視一切規(guī)矩?!褒堄心骥[,觸者必誅。”
“?”聽不懂……
對伊茲密難得出現(xiàn)的懵懂表情抿唇一笑,米拉好心情的解釋,“就是說,無論是誰,在我面前說了伊茲密的壞話,我都不會讓他好過的。”
呼吸一滯,“為什么?”
“今天,伊茲密說了好多遍的‘為什么’喲~!”停頓了一下,米拉調(diào)笑伊茲密,卻未料到對方依舊是一副嚴肅的樣子,頓時也緊張起來?!盀槭裁窗 驗椋蚁矚g伊茲密啊!”
因為喜歡,所以要維護,即使得罪的是天下人。
古有烽火戲諸侯,如果是伊茲密的話,她也愿意做一回周幽王,只為博美人(小七:……= =|||)一笑。
心上懸著的那塊大石終于落下,但是左胸膛中藏著的那顆心卻又不由自主的快速跳動起來。伊茲密又忍不住紅了臉,“米、米拉……”
拉斯尖尖的耳朵動了一下,闔上的眼睛睜開一條縫,鄙視的看了眼臉紅不知所措的伊茲密,微微帶著點水汽的小鼻子一皺,噴出一聲類似于嘲諷的聲音來。又向著米拉的懷中鉆了鉆,把腦袋擺放在了更為舒適的地方。
它最近長得實在是太快了,身形猛躥了不止一倍,小小的米拉已經(jīng)抱不住它了,所以它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把頭枕在小主人的腿上。
但是,即使它比主人長得還要快,也絕對不會允許其他人來分享主人溫暖的懷抱的?。ㄐ∑撸哼@叫應(yīng)了那句什么話來著——什么樣的主人養(yǎng)什么樣的寵物……)
壞心眼的欣賞了一下伊茲密此刻的窘態(tài),在他越來越艷紅的臉蛋和越來越囧迫的目光下,米拉才戀戀不舍的放棄了調(diào)|戲他的舉動。
“米拉,你特意回到了艾比德斯家族,是想要做些什么嗎?”
撫摸著拉斯的頭的動作一頓,輕輕抬眼,米拉湖綠色的眸子中流光漫溢,“伊茲密,你覺得,烏利亞的勢力和艾比德斯家族相比,如何?”
“……完全沒有可比性?!睙o論是歷史,還是經(jīng)營的頭腦,那個沖動的姑母都不是現(xiàn)任艾比德斯家族家主的對手。說是對手,還真是給烏利亞的臉上添光了呢,說不定人家根本就沒把她放在眼里!
“是的。而且我有信心,在這里,我們不會被烏利亞他們找到。四處漂泊,居無定所的日子已經(jīng)夠了,接下來,我們需要好好的想一下,該怎么回到王宮,怎樣……給他們致命的一擊?!?
可是……“瑪納斯不會把我們的消息告訴父王嗎?”
“不會的?!睋u了搖頭,對上伊茲密疑惑的眼神,她一字一句的說道:“瑪納斯,我的父親,是一個奸詐狡猾到了極點的人,他最明白的就是那棵大樹是可以讓他依靠的,和伊茲密你比起來,那個西達完全沒有戰(zhàn)斗力可言,所以于公于私,他都會選擇幫助你?!?
伊茲密一驚,米拉此刻的神色太過正經(jīng),正經(jīng)到了……讓他震驚的地步。
身為瑪納斯·艾比德斯的女兒,她卻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小人個性,甚至從心底把他當做一個陌生人、一個隨時都有可能會成為敵人的人來看待……
但是心底又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要相信米拉。如果說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離開了他,那么米拉一定會站在他的身旁,永遠不變。
現(xiàn)在的她如此嚴肅,大概是在告誡他,需要小心瑪納斯·艾比德斯這個人,隨時有可能出賣他——如果他沒有成功的奪回王儲之位的話。
“恩,我知道了。”
米拉暗暗的嘆了口氣,也不知道伊茲密是真的明白了還是只是敷衍她一下而已。
沒辦法了,只有真正的吃過虧之后人才會長記性?,F(xiàn)在只要注意他的安全就好了,至于他會不會在瑪納斯那里摔跤——還是讓他用身體去記憶失敗吧。
“好不容易能夠放下心來休息了,伊茲密你也趕快去休息一下吧。我已經(jīng)接到父親的通知了,三天之后他和母親就會到達這里。”言下之意就是,你趕緊養(yǎng)好精神等著面對一只老狐貍吧!
“恩,那我先走了,米拉也要好好注意身體哦!”
“我當然知道!”不雅的在伊茲密的身后翻了個白眼,她一個心理年齡比他這個小毛孩不曉得大了多少的現(xiàn)代青年,難道還會餓著渴著自己不成?
笑著送伊茲密離開,直到確定附近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米拉才轉(zhuǎn)身關(guān)上了門。
整個人靠在厚重的大門上,那些精致逼真的浮雕硌在她的背上,冰冷的寒意透過薄薄的衣衫傳進來,脊椎骨也隱隱的泛著疼。就像是這個家?guī)Ыo她的感覺,華麗卻缺少家的味道,冷冰冰的味道永遠飄散在空氣里,仿佛能夠冰凍她的呼吸。
她終究,還是回到了這里……
拉巴魯說得對,只要是身邊能夠利用的一切,就當是為了伊茲密,她也必須緊緊的掌握在手中!而第一個目標,就是——
艾比德斯家族!
整只手覆上了眼睛,米拉慢慢的滑坐到地上,另一只手則是緊緊的按壓著腹部。
——又出現(xiàn)了……那種好似被凍傷了內(nèi)臟的無力虛弱感……
腹腔中傳來的熟悉的疼痛感提醒著她,接下來她將要面對的是什么。如果成功了,她就能夠順利的掌握一半的家族,但若是失敗了……或許她就再也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了,瑪納斯·艾比德斯是怎樣的一個人,她太清楚不過了,就算是他唯一的嫡長女,她也難逃被囚禁的命運——比死亡更令人恐懼的終身囚禁。
她曾經(jīng)看見過,一個正得寵的姨娘因為無意中冒犯了父親,那個上一秒還笑得溫暖如初陽的男人就將她丟進了那個森冷的后院——高高的圍墻,上面是無數(shù)尖銳的刺,讓人盡失逃跑的念頭。唯一的門也被磚石封得只剩下一條窄窄的縫,只能讓仆人將涼掉的飯菜送進去。
但凡是被送進去的人,只有到了死去的時候,才會被仆人們用一塊灰色的破布包裹著抬出來丟到城外,除此之外,她只能在那個了無人煙的地方孤獨終老,每天每天,能看見的永遠只有頭頂上那一片被切割成小小的正方形的灰色的天空……
孤獨的終老,連死亡也做不到。
那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渾身抖了一下,米拉不敢想象自己將在那里面度過剩下的年月……忽然,一股暖意靠近了她。
睜開眼,是睜著一雙水晶般透徹的圓眼睛的拉斯。那雙和自己相似的湖綠色眼睛里,是對這個世界的懵懂無知。因為無知,所以單純。
而她,早就已經(jīng)臟掉了。
沒關(guān)系,為了伊茲密,沒有什么事情是抗不過去的。
就算伊茲密并不知道她的辛苦委屈也沒有關(guān)系……就算沒有人理解她也沒關(guān)系……她還有拉斯。
緊緊的抱住拉斯,就算力道已經(jīng)大到讓拉斯感覺窒息的不舒服,它還是乖巧的沒有出聲,米拉全身縮成了一團,整個人躺倒在地上。即使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她還是感覺冷到了骨子里,只有拉斯身上的熱氣一點點的鉆進了她的身體,讓她沒有徹底的掉進沒有溫暖的世界。
眼淚終究還是忍不住了,掉落下來。
但是她沒有錯。
人終究是自私的,而她的目的,不過是讓伊茲密成功,僅此而已。
即使負盡天下人,即使受盡千夫所指……無所謂,只要她的目的可以有成功的一天,她便一天不會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