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元年秋九月丙申（十一）。
太陽從東方升起，將陽光與溫暖帶回人間。
張府門口，昨夜霜凍凝結(jié)成的白霜尚未褪去，便已熱鬧非凡。
數(shù)十名士子，聯(lián)袂而來。
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驕傲、自豪與欣喜的神色。
因爲(wèi)，他們幾乎都差不多認識其他人。
哪怕不認識，也聽說過和看過對方的文章，知道他的主張和訴求是什麼？
更關(guān)鍵的是——沒有一個是庸才。
幾乎每一個人都是某一領(lǐng)域的佼佼者，年輕才俊。
就像魏相，雖然文章詩賦寫的一般。
但其自來長安後，一直在呼籲和大聲疾呼，限制世卿，打擊世襲。
也如牛勝，其對地方基層，研究很深，所寫的策文，鍼砭時弊，很有影響力。
其他人，也都是如此。
甚至還有人，是法律專家，研究漢律頗爲(wèi)有名。
總之，衆(zhòng)人見面以後，各自寒暄一番，都對彼此有了些瞭解。
心裡面都是震撼不已。
這麼多人，來自天下郡國，五湖四海。
之前或有薄名，或是籍籍無名，默默無聞。
然而即使是最有名的魏相，也只是在一個小圈子裡有名罷了。
在這個長安城裡，誰知道魏相是誰啊？
但現(xiàn)在，大家卻都來到了這裡。
這就只能說明一件事情——大家的策文，每一個人的策文，張侍中真的看過，而且是仔細看過。
大家是從成百上千篇策文中挑選出來的精英。
也正是想到此處，衆(zhòng)人才會如此驕傲、自豪。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文人，哪怕是最矯情的文人，也渴望被認可。
而偏偏如今天下的文人士大夫，就缺認可，特別是高層權(quán)貴的認可。
許多人甚至已經(jīng)浮想連連，感覺迎娶貴富美，擔(dān)任兩千石，走上人生巔峰，就在不遠的將來了！
故而，他們都很安靜的站在張府門口，連說話交流也是輕聲細語。
大約過了一會兒，隨著嘎吱一聲，張府大門被人推開，一個似乎是下人門房打扮的男子，揉了揉有些睡眼鬆醒的眼睛，還沒來得及打哈欠，就看到了門口這站的整整齊齊的士子。
“諸位是？”他擡頭看了看天色，這連辰時都不到啊！
魏相卻是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上前行禮拜道：“晚生魏相與諸生受貴府張公之邀，約定今日辰時拜會張公，煩請閣下通傳……”
說著魏相就遞上了拜帖。
對方傻乎乎的接過拜帖，答道：“諸位請稍候，待我通傳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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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越剛剛起牀，洗漱完畢，正準(zhǔn)備吃早飯，田禾就進來稟報：“主公，士子們受邀前來了……”
張越一聽，也是一楞，旋即想了起來，立刻道：“快快有請！”
這些士子，可是他特別爲(wèi)趙家和王家準(zhǔn)備的核彈啊！
是他佔領(lǐng)宣傳陣地和道德制高點的王牌！
想想看，帶著這些士子，去京畿走一圈，回來後整個長安甚至全天下的士林都會知道，王家和趙家的吃相難看到什麼地步了！
輿論殺人，可比刀劍殺人更狠更徹底。
而且被殺者恐怕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而在這一塊，現(xiàn)在的漢季公卿們，完全沒有注意到。
但不要緊，很快所有人都會知道，輿論的力量，不比刀劍的威力小！
看著田禾遠去，張越立刻就對金少夫吩咐道：“少夫，給爲(wèi)夫準(zhǔn)備冠帽，我要正裝相會！”
金少夫立刻盈盈一拜，就帶著她的婢女，給張越換起了衣服。
片刻之後，就將張越打扮整齊，金少夫非常耐心的親手給張越穿上絲履，繫好鞋帶，柔聲道：“夫君去忙吧！家中事務(wù)，妾自會處置！”
“辛苦少夫了！”張越輕輕握住她的手，道：“此番，爲(wèi)夫大約要外出公幹三五日，吾不在家，家中大小事務(wù)，少夫可自決之！待我回家，便帶少夫去拜見長嫂！”
金少夫一聽，立刻就喜不自勝，臉色潮紅，輕聲道：“少夫知道了！”
辭別金少夫，張越提著綬帶，來到客廳。
此時，應(yīng)邀而來的諸士子，都已經(jīng)被田禾安排，坐在坐席上。
見到張越來到，衆(zhòng)人立刻起身，長身而拜：“學(xué)生等恭問侍中公安……”
“諸君不必客氣……”張越笑呵呵的朝著衆(zhòng)人拱手回禮，然後壓了壓手：“請都安坐吧！”自己則走到主位，長身再拜，才落座下來。
“君等策文，吾都已經(jīng)看過了！”張越坐下來後，朗聲道：“都可算的上是謀國之言，社稷之才，吾將擇日向陛下舉薦諸君！”
衆(zhòng)人聽著，都是眉飛色舞，喜不自勝。
他們來長安，不就是爲(wèi)了這麼一個機會，一個被權(quán)貴舉薦，走上青雲(yún)路，施展自己抱負與理想，用自己的雙手來改變這個世界嗎？
而這個機會，陡然出現(xiàn)，誰不歡喜？
於是立刻紛紛起身拜道：“承蒙明公不棄，愚鈍之才，粗劣之文，竟入明公青眼，吾等慚愧，願明公訓(xùn)之戒之！”
“請起！請起！”張越擡擡手，拜道：“公等皆是有才之士，本官讀君等策文，也頗受啓發(fā)，是君等令本官能知天下之弊之所在！”說著張越便脫下冠帽，鄭重的一拜。
衆(zhòng)人連忙跟著脫帽拜道：“明公折煞學(xué)生！折煞學(xué)生！”
但內(nèi)心深處，誰不是美滋滋，甜蜜蜜？
文人嘛，就吃這一套！
張越見著，心裡面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於是道：“吾雖讀君等文章，但君等容貌，卻緣慳一面……”
“不知道諸君可願與吾相識？”
“不敢！”立刻就有人出列拜道：“學(xué)生濟陰魏相，恭問侍中公安！”
“可是魏弱翁？策文之中有曰：春秋譏世卿，惡宋三代爲(wèi)大夫及魯季孫氏，故欲治天下，首在除世卿之魏弱翁？”
魏相聽著，滿臉激動和興奮，深感真是遇到了知己。
心中馬上就生出士爲(wèi)知己者死的興奮，當(dāng)即拜道：“學(xué)生安敢撈侍中公掛記？慚愧！慚愧！”
魏相之後，衆(zhòng)士子一一出列，自我介紹。
而令他們震驚和興奮以及自豪的是，無論是誰，不管是哪一個，只要他們報出籍貫名字，張越都能立刻叫出他們的表字，甚至還能引用他們策文之中的內(nèi)容，進行讚譽和鼓勵。
這可真的是讓他們又喜又驚。
心裡面甚至覺得，大約自己是遇到了真正的先王名臣，類似周公伊尹一般的人物了。
若非周公伊尹管仲之能，普天之下，還有誰能像這張侍中這樣能記得自己看過的每一篇策文的內(nèi)容和其作者的名字籍貫表字！
“吾曾讀書，讀到周公、召公時，常爲(wèi)聖人之胸襟、胸懷所震撼！”
“周公一飯三吐哺，一沐三捉髮……”
“召公聽政甘棠，四民來附，召公去世，天下哀，做歌《甘棠》……”
而現(xiàn)在，傳說照進現(xiàn)實。
當(dāng)世真的出了這麼一個bug般的人物。
每一個與會士子都感覺都自己從身心到靈魂，被深深洗禮。
甚至，還有人露出了類似孺子仰慕父母一樣的眼神。
張越在他們心中的地位和形象，正在不斷和他們理想和印象中的周公、召公、伊尹、管仲重合。
西方歐陸，有基友教救世說，希望他們的‘父’給他們救贖。
但諸夏男兒，自古就不需要像亞伯拉罕廢物一樣，指望著神明什麼的來拯救自己。
因爲(wèi)，他們可以靠自己的雙手來重建家園，再造新世界。
但，這樣的偉業(yè)和偉大成就，靠凡人很難做到。
上古洪水氾濫，是大禹帶著人民，疏浚江河。
宗周秩序混亂，民不聊生，是周公、召公，帶領(lǐng)人民，重塑秩序，建立禮法。
春秋，周天子失政，來自四夷的夷狄入侵諸夏，中國幾有陸沉之危。
是管仲輔佐齊恆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確定了諸夏民族最高，諸夏利益第一的春秋政治原則。
團結(jié)列國力量，一起尊王攘夷，才渡過的危機，才讓孔子感慨：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袵！
很顯然，在一些人心裡，張越現(xiàn)在已經(jīng)升格了。
被他們視作‘周公、召公、管仲’之後的又一位五百年纔出的聖人。
只是，他們現(xiàn)在還不太確定。
需要觀察和研究。
不過，一旦確認，那麼……
幾乎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應(yīng)該做。
聖人出，天下治。
聽從周公、召公、管仲號召，天下士大夫們團結(jié)起來，共建新世界在，這是早就篆刻在中國士大夫基因深處的召喚。
可以這麼說，幾乎沒有人能拒絕得了這種召喚。
這也是後世，王莽篡漢能那麼順利和成功的主要原因！
天下人將他看成了周公、召公、管仲之後的又一位帶領(lǐng)和領(lǐng)導(dǎo)天下，走向新時代、新世界的聖人、領(lǐng)導(dǎo)者。
於是，在天下人的希望和寄託下，王莽篡漢就和摘下自己家後院裡的桃子一樣簡單。
他甚至沒有自己伸手，就有人幫他摘下了果實。
張越當(dāng)然不知道這些人心裡面的想法，但他從這些士子臉上，看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於是，他坐下來，笑著拱手道：“吾聞鄉(xiāng)間三老有曰：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誠哉斯言，當(dāng)今士子，雖明於詩書，然不食民間煙火，吾甚憾之！”
“今日，正巧諸君在坐，吾想邀請諸君，與吾一同，走一走這京畿之地，不知君等可願？”
衆(zhòng)人聽著，幾乎沒有猶豫，立刻就拜道：“願從明公！願從明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