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以為橘子喊的是顧隊。
等我爬起來看到地上躺著的人時,才捂著嘴說不出話來。
寬闊的馬路上,幾輛車追尾堵在這,嘈雜聲轟隆過耳,視野里一片混亂。
一輛貨車撞在了路燈柱子上,車頭嚴重扭曲到變形,十幾個人圍在一旁給車里冒煙的地方噴上滅火器。
擋風玻璃碎片落了一地,靳少忱就躺在一地的碎玻璃片上,有血從他腦后慢慢滲出來,暈染了那一片碎玻璃。
血泊里,他閉著眼,仿佛沒了呼吸,兩只手臂卻還緊緊護著懷里的橘子。
橘子正窩在他懷里聲嘶力竭地喊著,“爸爸!爸爸!”
我爬起來還沒走到跟前,又是踉蹌地摔在地上,火辣辣地疼痛從掌心傳來,無聲提醒我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視野里的場景和四年前尋.歡離開這個世界時一模一樣。
滿世界都是猩紅的血。
我恍惚聽到靳母的聲音,尖銳刺耳。
“把那個瞎了眼的司機給我拉下來!”
“我兒子要是有一點事,你別想活了!”
“救護車呢?!都死了嗎你們?!把他抬上車!”
有人在拉扯靳少忱的胳膊,試圖把橘子拽出來,橘子卻緊緊摟住靳少忱的脖子不撒手,小臉上都是淚,她被迫被人大力拉開,這才看到自己兩只小手全是鮮血,哭嚎地表情愈發悲痛欲絕。
可她再怎么哭,地上的男人一點反應都沒有。
橘子被人抱在了懷里,她胡亂踢打著,又伸出小手一直向前伸,嗓子都哭啞了,“媽媽!媽媽!”
我突然回神,嘶吼一聲沖向那群人,把橘子搶了過來,又抱著她跪在地上,顫著手去探靳少忱的鼻息。
周圍人來人往。
尖銳的訓斥怒罵,橘子的哭喊,路人的七嘴八舌,嘈雜的聲響瘋狂地灌入耳膜。
我卻什么都聽不見。
眼前的視線里只有靳少忱滿臉是血的躺在那。
呼吸很弱。
我趴在他胸前聽了聽心跳。
還好,還在跳動。
我用力抱住他的腦袋,用掌心捂住他不斷涌血的后腦勺,對著武警的方向嘶喊,“車子在哪兒?!”
顧隊把我拉起來,和其他幾個穿制服的武警搭手把靳少忱抬到了武警隊的車上。
怕待會進了醫院,看不住橘子,我好把橘子交到顧隊手里,淚眼朦朧地說,“這次,求你別把她弄丟了。”
車門還沒關上,我看到顧隊身形顫了下。
緊跟著,橘子從半開的車門爬了上來,哭得抽抽噎噎的,“媽媽,不要,丟,下我...”
“寶貝,媽媽怎么會丟下你...”
我心疼地幫她抹掉眼淚,抱著她直接關上門,駕駛座的武警直接掛擋,車子向離弦之箭一樣飛了出去。
透過后視鏡,我還看到顧隊身形蕭條的站在那,身上的汗衫早已濕透,拳頭握得緊緊的。
他在自責。
剛才說出那句話時,我就后悔了。
我不該怪顧隊的。
聽到靳母聲音那一剎,我就知道。
橘子第一次在酒店失蹤是因為看到了藍眼睛的老爺爺。
中午剛接到她失蹤消息那一刻,我還在想,她會不會又是因為看到了哪個外國人。
卻不曾想到,會是靳母。
我把防曬衣脫下來卷成軟軟的一層墊在靳少忱腦后,又把他抱到自己腿上,用袖子給他擦臉,擦著擦著忍不住掉眼淚。
靳少忱,醒醒啊。
橘子哭得整張臉都皺皺的,抓著我的手問我,“爸爸,會,會死嗎?”
我摸了摸橘子的臉,又把臉貼到靳少忱的臉上,聲音低低的像是自言自語,“不會,爸爸不會有事的。”
副駕駛的武警在聯系醫院,甚至具體要求到哪位名刀醫生,我突然想到了司北,卻發現新手機里根本沒有司北的電話。
就去摸靳少忱的手機,從他口袋里,沒摸到手機,卻摸出一個小巧的戒盒。
心頭微顫,我輕輕打開,里面赫然是一枚女士戒指。
我把戒指套在自己無名指上,不大不小,尺寸剛剛好。
戒指內圈刻了字母,jy。
我又去摸他的無名指,他脫下戒指的無名指上顯出很深的戒痕。
戒指內圈刻的字母和我的一樣。
jy——靳少忱,楊桃。
我突然就抱住他,嚎哭起來。
橘子不明所以,跟著我一起哭。
她哭得更悲切,或許是以為靳少忱死了。
感覺靳少忱的身體都在發涼,我整個人都亂了,只用力抱緊他,用自己的臉貼著他,兩手死死握住他的手。
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順著他的臉滑了下來,我卻硬是擠出笑,“靳少忱,你還沒跟我求婚呢。”
沒人回應我。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不要你求婚了,我答應你,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我答應了啊。”我親了親他的眉毛,又去親他緊閉的眼睫。
他睡得安詳,就像當時尋.歡在我懷里離開那樣。
眉眼都是柔和的。
我恐慌地抱住他,感受著他的身體越來越涼,我的心也在逐漸變涼,“你個騙子...”
窗外的暖陽透過車窗折射進來。
明明空氣里都是暖烘烘的,我卻冷得發抖。
“你明明讓我嫁給你,怎么不說話了啊...是不是在偷著樂...你笑出來吧,我不會笑話你的...”
靳少忱,醒醒啊。
不要不說話啊。
我輕輕咬住他的耳朵,眼淚流進嘴里,口腔里盡是苦澀,“你個騙子,你明明,很早之前就喜歡我,你為什么撒謊...你就是個騙子...”
住在小溫鄉的那四年。
午夜夢回,總夢見有人在我耳邊低聲輕嘆,“你什么時候才能喜歡我呢。”
那些昏睡后,總以為是夢的場景片段,似真似假地重現在腦海里。
日復一日,侵占我的所有思緒。
偶爾夢魘,夢里那張冷硬俊酷的臉就會出現在我面前,掐著我的下巴冷聲質問我,“楊桃,你知道什么叫喜歡?”
那是我被王欣彤設計,和陸采見了面,結果出了餐廳門口,就被靳少忱抓到。
明明沒什么的,可靳少忱偏偏怒火滔滔,像是抓到我出.軌一樣,把我載到別墅里,還把我一個扔在那。
我以為,他只是霸.道.慣.了,占.有.欲.作.祟。
卻不知道。
那是他笨拙的愛。
....
車子到達醫院,我還沒下車,車門就被打開,白大褂們小心翼翼地把靳少忱抬到擔架上,又轉移到病床車上,去急診室的路上,幾個醫生就對著靳少忱翻眼皮做了一系列檢查,身邊的護士為他后腦勺的傷口做簡單包扎。
醫院里站了很多熟人。
方劑,朱朱,司北,李白,金小妹,還有司楠。
看到靳少忱被推著進來,金小妹當場眼睛就紅了,抓著扶欄跟著車跑,問我,“怎么會這樣?怎么回事啊?二哥,聽得見我說話嗎二哥....”
司楠一直緊緊跟著,什么話也不說,眼淚卻啪嗒啪嗒直掉。
看得出來,她大概愛靳少忱愛到了骨子里。
朱朱看到我的表情就沒敢問,只扶著方劑跟著車往前走。
我聽到方劑問司北,“看看,嚴不嚴重?”
司北伸頭看了一眼,因為眾多醫生和護士把靳少忱的上半身擋得嚴嚴實實,他完全看不到,就沒聽到他說話。
我忐忑地緊緊跟在醫生后面,抓著醫生的袖子問,“他會沒事對不對?會沒事對不對?”
醫生忙燥燥地把我甩開,直接跟著移動病床車進了急診室,我要跟著進去,就被人攔在了外頭。
我回頭想找李白幫忙,讓我進去看看。
轉身就看到橘子一直扒著我的褲角,臉上的淚就沒斷過,“媽媽,爸爸呢?”
她問這句話時,牙齒都在打顫,小小的身體都怕得哆嗦發抖。
我抱住她,明明自己害怕得不行,卻還要努力裝冷靜地安慰橘子說,“沒事,爸爸馬上出來了。”
橘子突然抱著我大哭,“媽媽不要騙我!”
我忘了,在小溫鄉,顧隊見義勇為地救了落水的人,送醫院的時候,剛好帶著橘子,最后那人再沒出來。
孩子是不理解什么叫死亡的。
但她知道。
死亡大概就是從今往后再也看不到了。
橘子在我懷里哭得喘不開氣,小小的胸腔急劇收縮,說話都一抽一抽的,“橘子認,錯了,橘子不,不該,和陌,生人,說話,橘子罰,站,橘,子面壁,橘子想,要爸爸說話,橘子想,要聽爸爸說話...”
我把她攬進懷里,眼淚盡數流在她小小的肩膀上。
身后的急診室門突然大開,醫生和護士推著車又走了出來,我急忙跟上,問醫生,“怎么了?”
醫生卻不說話,所有人都一臉凝重地做著手上的準備工作。
移動車又推進了手術室,紅燈亮起來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被提到了嗓子眼里。
等待漫長又難熬。
沒人說話。
手術室門口的人越來越多。
武警,特警,榕市法院的人都來了。
李白正面無表情地招呼。
靳母卻是風風火火跑到手術室門口問,“里面情況怎么樣了?”
沒人回答。
她就跑到我面前,用力抓著我的手臂問,“問你話呢,里面什么情況?”
“這位女士,里面什么情況跟你有關系嗎?”我把橘子擋在身后,壓住心頭的火看向靳母。
“你!”她氣急敗壞地瞪著我,最后撇過臉,低聲說,“我只是想看看孫女。”
“你沒手機嗎!不會跟我們說一聲嗎!”我壓不住心頭的火,盡數咆哮出聲。
如果不是她!橘子怎么會失蹤!靳少忱怎么會出事!
“安靜點!”方劑的聲音。
靳母臉色十分難看地站到了一邊。
等了大約一個多小時。
手術室的燈終于變成了綠色。
所有人一窩蜂沖向門口,卻在轉瞬之間,所有人都頓住了腳,面色驚懼地盯著率先出來的醫生。
我瞪大眼才看到醫生緩慢地朝我們搖頭。
靳少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