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顧隊家里,大門開著。
顧隊正在收拾行李。
我是第一次到顧隊家里,入目一片冷清。
這個單身男人的家里,家具設(shè)施單調(diào)得冰冷。
沙發(fā)上放著疊放整齊的正裝,警證和徽章都放在衣服上。
顧隊停下手里的動作,指著一間房對我說,“都在里面。”
我點了點頭,看著沙發(fā)上那個刺眼的徽章問,“你辭職了?”
顧隊“嗯”了一聲。
我沒說話,走到他指的那個房間。
開了燈,整個屋子一覽無遺。
桌子上整齊放著尋.歡的工作筆記,以及他??吹臅?,包括頭兒每年對他的嘉獎證書和徽章,他的第一支警棍,他的通訊呼,他常用的喝水杯,還有一張我們單位所有同事的合影。
尋.歡雖然行正禮,卻笑得見牙不見眼。
李父李母當(dāng)時在單位看完視頻哭著出去的,之后就從尋.歡的公寓里拿了幾件尋.歡常穿的衣服就回去了。
說到底,顧隊這里的才是尋.歡每天接觸的東西,是該放回李父李母那,我讓李白動手把所有東西都搬了下去,準(zhǔn)備明天下午開車送到尋.歡老家。
經(jīng)過客廳時,顧隊不在,沙發(fā)旁有個大紙箱,里面微微露出紅色的一團(tuán)。
我心里一動,身子已經(jīng)彎下來,打開了紙箱。
紙箱里的東西都是我非常熟悉的。
紅色圍巾,毛衣,毛巾,棒棒糖,巧克力,飲料,綠色飯盒,銀質(zhì)筷子,白色t恤,白色運動鞋。
全部都是尋.歡送給顧隊的。
眼前掠過一些畫面,快得抓不住。
——“早上跑完步去二樓洗澡時,他毛巾掉地上臟了,我把我毛巾借給他,他也用了!”
——“這個,我們拿不下了,給你一個?!?
——“喂!我告兒你,以后我生兩個,分一個給你家!你要和隊長好好養(yǎng)大他懂不懂!”
——“快點表白。”
——“我感覺他應(yīng)該是有一點喜歡我的,可他還是拒絕了我。”
——“桃子,有些人,注定不能在一起的?!?
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
我緊緊抓著面前的紅色圍巾,整個人哭到不能自抑。
顧隊從里面走了出來,看到我蹲在紙箱前,臉色黯了一瞬,最后從我手里拿過紅色圍巾,塞進(jìn)紙箱里,抱起來準(zhǔn)備出去。
我站起來,沖到顧隊面前張開手?jǐn)r下了他的去路,臉上還掛著淚,聲音啞啞地問,“你明明喜歡他,為什么拒絕他?”
顧隊低頭,沒有回答我。
朱朱當(dāng)初的那句話,到底是說的誰呢。
為什么,她和方劑從此天涯兩別。
為什么,尋.歡和顧隊從此天人相隔。
為什么,有些人,注定不能在一起呢。
為什么呢。
我發(fā)了瘋似地從顧隊?wèi)牙飱Z下那個大紙箱,兇神惡煞地質(zhì)問他,“你為什么拒絕他,又偷偷把他送你的所有東西都收起來?!為什么啊?!”
李白搬完東西回來就看到我發(fā)了瘋般對著顧隊又吼又叫,他面無表情地看了我們一眼,最后選擇關(guān)上門,站在了門外。
顧隊怕我把紙箱弄壞了,手上一松,紙箱散落在地,里面的東西都散了出來。
我啞著嗓子盯著地面的一根橙子味的棒棒糖,眼眶酸澀,“你為什么不告訴他,你也喜歡他呢。”
顧隊依舊沒說話,他高大的身體蹲下來,把散落的小東西一點點撿起來,堆在臂彎里,小心的,細(xì)致的。
我上前抓著他的領(lǐng)子,咬牙怒吼,“你說話啊!你為什么不說話??!”
我知道我就是在無理取鬧,在找一個宣泄的途徑,替尋.歡遺憾,替尋.歡不值,更替尋.歡難受。
可是再怎么樣,尋.歡都回不來了。
他死了。
死了。
我無力地跌坐在地板上,看著顧隊把所有東西撿起來,重新裝進(jìn)紙箱里,他把紙箱抱起來,站在我面前,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只說了一句,“這是我和他的事?!?
可是,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啊。
朱朱還說要把孩子送一個給你們啊。
可是,現(xiàn)在呢。
我搗住嘴,不讓自己發(fā)出一絲哭腔。
眼淚卻是止不住。
尋.歡的離開,像是從我身上活生生割下了一塊肉,連筋帶血。
顧隊把紙箱抱下去,幾分鐘后又上來把行李箱也提了下去。
等他全部收拾完,手上多了一沓紙,遞到了我面前。
我睜著雙淚眼,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只聽他說,“尋.歡之前拜托我查的,后來...你們結(jié)婚了。”
我不明白顧隊什么意思。
接過紙張粗略掃了一眼,頭皮就有些發(fā)麻。
耳邊顧隊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尋.歡讓我瞞著你,除非他出事了,讓我護(hù)著你?!?
我快速地一張張看完,煞白著張臉問,“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十多年前,我媽自殺那天,榕市也死了個人。
姓白。
是靳少忱的父親。
顧隊站在那,提著最后一個行李,投向我的目光隱著銳利,“你其實心里早就明白?!?
我下意識掐著手心,身體都在微微發(fā)抖。
紙張上的字跳躍著在眼前放大數(shù)倍,一條一條信息充斥膨脹在腦子里,腦仁像是要炸開了一樣,頭疼欲裂。
初見靳母和白家老太太時,她們就特別驚訝。
現(xiàn)在想來,她們都是認(rèn)識我媽。
難怪,靳母會說那樣的話。
“難怪看到你就渾身難受,你這張臉和她一模一樣!”
“你以為他喜歡你?可笑,他是因為你還有利用價值。”
顧隊說得對。
我心里早就明白。
靳少忱書房里的那張照片,那張我剛進(jìn)單位拍下的正裝照片。
那時候,他觀察了我多久呢。
兩年前嗎。
我不敢想。
身子骨不停打顫。
顧隊看我不停發(fā)抖,就把我拽到沙發(fā)上坐下,給我倒了杯熱水。
我抖得厲害,杯子里的水都灑在了手背上。
像是感覺不到被燙的疼痛一樣,我眼睛死死盯著紙張上的字,一個字一個字地看著。
最后,我拿上手機(jī)沖了出去。
李白要跟著我,卻被我赤紅著眼睛給震退了,“別跟過來!”
我站在顧隊家的小區(qū)樓下,給白士熵打了電話。
夜涼如水。
我瑟縮著肩膀,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緊張得整個腦袋都是混沌的。
白士熵接電話時,應(yīng)該是避開了別人,因為他身邊特別安靜。
他問我怎么想起給他打電話了。
我擠出笑,眼淚滑了出來。
“白士熵,你還記得嗎?”我問。
“什么?”
“你說過,如果我有麻煩,可以麻煩你?!蔽依潇o擦掉臉上的眼淚,“現(xiàn)在,我遇到麻煩了。”
....
我媽自殺那天,白父出車禍去世。
死后的遺產(chǎn)劃了三分之一到我的名下,是百年世家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以及一棟市區(qū)別墅和一輛跑車。
白父留給白母和靳母的只有房子,以及百年世家百分之一的股份。
留給兩個兒子的,也只有百年世家百分之五的股份。
律師的意思是,只有夫妻才能共享那筆遺產(chǎn)。
是以,靳少忱才娶了我。
我只告訴白士熵,我知道一切了。
就從他嘴里得到這些消息。
他知道,早在看到我的時候,他就知道一切。
難怪,靳少忱讓我不要相信白士熵說的一切。
因為,靳少忱才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
我握著手機(jī),身子骨抖得厲害,腦子卻愈發(fā)清晰。
我靜靜等著。
等著白士熵去見靳少忱。
等著白士熵按照我的話去問靳少忱。
等著靳少忱告訴我所有的真相。
我知道這個方法是卑劣的。
我完全可以自己去找靳少忱問個清楚。
可我不能。
他騙了我那么久。
我怎么能再信他!
話筒里傳來敲門聲。
接著傳來靳少忱的聲音,“有事?”
白士熵低聲笑了,“嗯,想問你點事?!?
我不知道白士熵把手機(jī)放在了哪兒,但靳少忱的聲音聽得很清楚,“問吧?!?
即便看不到他的表情,我也能從他的語氣中,去想象他是如何倨傲地睨著白士熵,說出這句話的。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楊桃她哪天知道....”
白士熵還沒問完,就被靳少忱一口否決,“不會。”
“你這么肯定?”白士熵問。
靳少忱的聲音有些不耐,“這不是你操心的問題?!?
白士熵笑了笑,“她現(xiàn)在跟我關(guān)系好,我理所應(yīng)當(dāng)關(guān)心一下。”
靳少忱沒有說話。
氛圍似乎靜滯了一瞬。
我屏住了呼吸。
漫長的寂靜中,我差點以為靳少忱發(fā)現(xiàn)了白士熵正在和我通話。
直到過了許久,靳少忱才發(fā)出聲音,“還有事?”
我才敢輕輕挪開手機(jī),輕輕喘了口氣。
不等我一口氣喘勻,就聽到白士熵問,“如果她以后發(fā)現(xiàn)了她當(dāng)初流掉的那個孩子是你的....”
耳邊的聲音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穿到耳朵里,像被電流擊中,手里的手機(jī)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我抖著身體蹲在地上去撿,手機(jī)屏幕已經(jīng)是黑屏。
像夜幕一樣,黑暗吞噬了一切。
我咬著手背,不敢發(fā)出聲音。
直到李白突然站到我面前,我才發(fā)現(xiàn)嘴里一片血腥,混著咸濕的淚。
是絕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