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勞動者的智慧
“東家,這紅茶真的不好賣啊。”
周管事坐在蘇澤對面,嘆息的說道。
蘇澤等到水壺咕嚕嚕的冒泡,將沸水揚入到茶碗中,紅色的茶湯迅速析出,蘇澤又將茶湯分到兩個茶盅中,將其中一個遞給周管事。
這些都是茶園炒制的正山小種,以他現(xiàn)在Lv1的“茶道”技能來看,和后世的紅茶口味幾乎沒什么區(qū)別了。
周管事輕輕抿了一口,在他看到這紅茶雖然不及綠茶清香,但也是茶香濃郁,怎么就是賣不掉呢?
這可把周管事的急壞了,桐木鎮(zhèn)賣不掉,他又讓人帶到南平城內(nèi)來賣,結(jié)果依然是賣不出去。
“東家,我找人打聽了,府衙張推官說我們的紅茶是小人之茶,不是君子之茶,那些準備嘗鮮的大戶都退了訂單。”
周管事的一臉愁容,府衙推官可是他仰望的大人物,聽說這位張推官還是被貶謫的進士老爺。
有了他這“小人之茶”的評語,紅茶想要翻身就難了。
今年是他為蘇澤效力第一年,也想要做出點成績來,卻沒想到出師不利。
“小人之茶?”
蘇澤露出笑容,大明士大夫君子小人之辯都魔怔了,連茶葉都要分君子小人。
不過紅茶確實不適合大明朝上流社會的飲茶習(xí)慣倒是真的,只不過蘇澤本來也不準備將紅茶賣給南平縣,他的目標是那些在中國收茶葉的洋人。
過幾天是縣學(xué)放假的日子,蘇澤準備去一趟月港,將這批紅茶推銷出去。
不過自己未來老丈人一走,這張推官就說什么“小人之茶”,看來老丈人看人是極準的。
蘇澤不在意張推官的評價,但如何將大明人不喝的紅茶賣出高價?
蘇澤對周管事的說道:
“你去城里的漆匠那邊訂購一批精美的茶匣子,花多少錢都可以,記住一定要精美!”
周管事的一臉疑惑,賣不出去的茶葉還要再花錢包裝?東家真的會做生意嗎?
蘇澤又問道:“武夷山有幾家茶園跟著我們做紅茶的?”
周管事老老實實的回道:“有個七八家跟著我們一起做紅茶,其中最大的就是熊家的茶園。”
蘇澤也沒想到熊母竟然也是這么有魄力的人,他對周管事說道:
“你回去找他們,和他們簽好契書,我們按照正常武夷山茶的市價向他們收購紅茶。”
周管事一驚,自己炒的都砸在手里,還去收購別人的家的?
這新東家不會是散財童子吧?
蘇澤并不理會周管事的驚愕,而是繼續(xù)說道:“另外你和他們簽好契書,以后他們抄出來的紅茶都要優(yōu)先賣給我們。”
周管事只能領(lǐng)著命令返回了武夷山。
忙完了茶園的事情,蘇澤又去了印刷坊。
姚春如今已經(jīng)是印刷坊管事的了,五個建陽來的印刷坊師傅跟在他后面學(xué)習(xí)活字印刷,他又帶了四個本地報童中的學(xué)徒。
現(xiàn)在每一期的《拍案驚奇》都不需要姚春親自排版了,交給手下的徒弟去做,姚春最后校對一下就行了。
雖然他是蘇澤的家奴,但是蘇澤對他一家都很不錯,也從來不以奴仆視之。
姚春心中感激,暗暗發(fā)誓要將印刷坊的事情做好。
蘇澤來的時候,姚春正在雕版,蘇澤走過去一看,姚春正在一個圓形的鉛筒上刻著字。
蘇澤沒有打擾專心工作的姚春,等他制作完畢后,蘇澤這才問道:“這是什么?”
這個圓筒中間是圓木,在圓木外層是一圈鉛筒,姚春將字一個個的刻在鉛筒上。
這和活字排版印刷以及雕版印刷都不同。
你說是活字印刷吧,字都是固定在鉛筒上的,你說是雕版印刷吧,又不是在平直木板上雕刻。
姚春看到蘇澤就要跪,蘇澤一把將他拉起來,姚春說道:“東家,這是我發(fā)明的印筒。”
“印筒?”
姚春吩咐兩個學(xué)徒,將這個雕滿字的圓筒抬到到了一個機器上,這個機器有一個大大的手搖扶手,又有學(xué)徒過來給圓筒上涂上油墨,將紙張裝上機器后,姚春開始搖動扶手。
只看到圓筒滾動起來,而紙張也隨著圓筒的滾動開始進紙,文字被印刷到了紙上。
隨著圓筒一圈圈的轉(zhuǎn)動,一頁一頁的文字就被源源不斷的印刷到了長長的紙軸上。
蘇澤驚訝的看著姚春,每次交給姚春的印刷任務(wù)都能很好的完成,蘇澤已經(jīng)很久沒有印刷坊了。
蘇澤沒想到姚春竟然自己摸索出了印筒印刷的技術(shù),還做到了自動進紙!
“這是你發(fā)明的?”
姚春連忙點頭,蘇澤又問道:
“古文觀止就是用印筒印刷的?”
姚春先搖頭,又點頭,他說道:
“一開始是用活字印的,但是每頁都要重新排版太麻煩,我就想到了這個辦法。”
“東家,印刷報紙,自然是您的活字印刷術(shù)好,但是印書的話,每一頁都要重新排版,其實活字是不如雕板方便的。”
蘇澤點頭,其實木板印刷并不是后人想象的那樣一無是處,在印書的時候雕版明顯更方便,只需要將雕板刻好了,印書的時候只要刷上油墨就可以了。
而活字印刷則需要每一頁都重新排版。
“我后來就想,有沒有一種辦法,可以結(jié)合雕板和活字印刷的優(yōu)點。”
“東家要印書,我就按照雕板的辦法,在鉛筒上刻字,然后在鉛筒上涂上油墨印刷。”
蘇澤問道:“成本呢?”
姚春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若是說成本,自然是活字印刷成本最低了,只需要排版就能印刷,鉛活字就算是磨損了,重鑄就可以了。”
“雕版的成本最高,在木板上刻字要千萬小心,一個字都不能刻錯。而且大塊的木料價格不菲,磨損之后就沒辦法再印了。”
“這鉛筒是在兩者之間,鉛筒不怕刻錯字,刻錯了重新用鉛液蓋上就可以了。鉛筒可以反復(fù)印刷,只要我將古文觀止的鉛筒全部制作出來,就不用像活字印刷那樣每一頁都重新排版了。”
“鉛筒也不是一次性的,若是日后字跡模糊可以重新熔鑄掉鉛筒,然后再做成鉛筒刻字就可以了。”
果然勞動人民才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蘇澤也沒想到姚春這么快就改進了活字印刷。
蘇澤又發(fā)現(xiàn)學(xué)徒們將印好的長紙折疊好,然后抱著折疊好的紙來到一把大軋刀下,個頭矮小的學(xué)徒跳起來抓下軋刀,一刀就將頁邊軋開。兩邊都軋開了之后,一張張紙就分離了出來。
蘇澤指著軋刀問道:“這又是誰的發(fā)明?”
姚春說道:“這是我那個報童學(xué)徒發(fā)明的,那小子聰明伶俐,在街頭賣報的時候也是賣的最好的。”
“麻蛋兒!過來給東家瞧瞧!”
蘇澤看到一個滿臉油墨的半大孩子沖了過來,他臉上有些雀斑,還梳著朝天辮,年紀也就和林良珺差不多。
明明還是小蘿卜頭,但是剛才蘇澤已經(jīng)看他在指揮其他學(xué)徒做事了。
“這些鉛是哪里來的?”
姚春說道:“上次我和熊五說了這個想法,聽說胡公公那邊的鉛不值錢,熊五幫我從礦坑拉過來的。”
蘇澤點點頭,他立刻讓姚春召集所有的印刷匠人和學(xué)徒,然后當眾表揚了姚春和麻蛋兒。
蘇澤直接獎勵姚春二十兩銀子,又給了麻蛋兒十兩銀子。
蘇澤又宣布,在印刷坊投入五十兩銀子,設(shè)為特殊獎項,獎勵那些改進印刷工藝,提高生產(chǎn)效率的創(chuàng)意發(fā)明者。
印刷工和學(xué)徒們更加激動了,他們每天都和雕板活字油墨打交道,自然有不少改進工藝的想法。
不過他們都是拿著錢辦事的,也沒有多少工作積極性。
如今蘇澤拿出銀子激勵,而且出手這么大方,有幾個有想法的印刷工蠢蠢欲動,都憋得改進工藝提高印刷效率。
蘇澤又勉勵了姚春一番,提醒他注意鉛毒,這才從印刷坊離開。
與此同時,官道上。
汪道昆讓人收掉了督學(xué)的儀仗,一路上輕車簡從的來到了南平縣。
這一路上還遇到了一個來南平縣買書的商隊,汪道昆干脆就和商隊一起前往南平。
商隊主人看汪道昆氣度不凡,手下隨從也都是精壯,當他是某個大戶人家貴公子出來游山玩水的,態(tài)度非常的謙恭,對汪道昆的問題有問必答。
“你們?nèi)ツ掀劫I書?是買《拍案驚奇》嗎?”
商隊老板拿出一期往期的《拍案驚奇》,遞給汪道昆。
紙張是粗糙的生宣,這種紙上寫墨水很容易化開糊成一團,但是報紙上的字卻很清晰。
墨跡飄香,看來是用了特殊的墨。
汪道昆家中是富商,他很快估算出這份報紙的成本確實不高,也難怪可以低價出售大規(guī)模印刷的。
翻開報紙,現(xiàn)在《拍案驚奇》的版面已經(jīng)擴充到六版,格式和內(nèi)容也固定下來。
第一版是本地新聞,從朝廷到福建府的大事,都有可能被編輯成新聞刊登在上面。
內(nèi)容來自于府衙縣衙張貼的告示,只不過文字用了更白話的寫法,甚至有的還編成了打油詩和順口溜,更方便百姓傳播。
第二版則是連載的《牡丹亭》,汪道昆失望的翻過去,這一期是一個月前的報紙,這篇戲文他在盜版合集中已經(jīng)看過了。
第三版是短篇故事兩則,其中一則是蘇澤寫的聊齋,另外一則是南平縣一個讀書人仿照蘇澤的文風(fēng)投稿的作品,也被林清材選中一并刊登了上去。
汪道昆看完只覺得汗毛直立,蘇澤這篇故事一字沒有正面描寫鬼怪,可是鬼怪卻仿佛站在面前一樣,讓汪道昆直呼過癮。
第四版也是投稿,這是一出折子戲,有牡丹亭珠玉在前,這篇戲文確實干癟了一些,但是題材和內(nèi)容都很新穎,在汪道昆看來也是一篇不錯的作品,也是南平士子投稿。
第五版是一些雜記、笑話、游記、神話故事和山川地理逸聞,都是一兩百字的小短篇,但是內(nèi)容生動有趣,汪道昆讀完了化劍閣的逸聞之后,對這座南平縣城外的名跡也產(chǎn)生了游玩的興致。
最后一版就是廣告了,在熱愛閱讀的汪道昆看來,這些廣告也頗為有趣。
他合上報紙,遞給商隊老板說道:“果然是好報紙!掌柜的你們趕到南平就是為了買報紙?”
商隊老板笑著說道:“當然不是了,如今《拍案驚奇》在臨近的府城都開始同步販賣了,價格也和南平城內(nèi)一樣,販賣報紙已經(jīng)沒什么利潤了。”
“我們這次去,是應(yīng)本縣相公們的請求,去購買《古文觀止》和《幼學(xué)瓊林》的。”
汪道昆也算是讀過很多書了,他從沒有聽過這兩本書,問道:
“這是南平的新書嗎?”
老板點頭說道:“這《幼學(xué)瓊林》是蘇先生新編的蒙學(xué)教材,用過的都說好。《古文觀止》和蘇先生和南平縣海教諭一起編的散文集,據(jù)說收錄了名家大作五十篇,都是一等一的名家精品,蘇先生還做了注釋和點評,在延平府都賣脫銷了。”
蒙學(xué)?散文集?
汪道昆更吃驚了,這蘇澤不過是一個秀才,竟然能編這樣的東西?
別看蒙學(xué)書看起來簡單,可是編寫蒙學(xué)可是相當困難的工作。
要將知識講的通俗易懂,又要在孩子心中樹立正確的世界觀。
這是教化天下之功!非大儒不得為之!
而文集也是如此,從先秦以來名家散文不計其數(shù),但是能稱得上名篇的可不多。
能從卷帙浩繁的文章中精選出好文,并且做注釋點評,這非是飽學(xué)鴻儒不能為之!
要不是蘇澤的《牡丹亭》珠玉在前,汪道昆都覺得這是在蘇澤在騙人了。
“掌柜的,你手頭上可有這兩本書?”
掌柜的搖頭說道:“這兩本書在南平之外可是一頁難求,我們這次來南平城也是想碰碰運氣。”
汪道昆回到自己的馬車里,看了《拍案驚奇》之后,他內(nèi)心的創(chuàng)作欲望也是暴漲。
人就是這樣,在讀到好故事之后,也忍不住要將自己腦海中的好故事寫出來表達出去。
在這種表達欲的驅(qū)使下,汪道昆提起筆寫道:
“第一回,西門慶熱結(jié)十兄弟武二郎冷遇親哥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