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賣”與“拍賣”, 一字之差,教薛蟠聽了去, 登時錯會了石詠的意思, 待石詠連比帶劃地解釋完, 薛蟠才明白過來, 反過來給石詠好生科普了一下如今這個時空里的“撲買”與“撲賣”。
中華在“拍賣”這種競購方式進入之前,早有了“撲買”與“撲賣”。“撲買”就是投標奪買,薛家作為皇商, 競爭內務府幾項貨品的特許供應權, 便是“撲買”,這與后世的招投標差不多, 由內務府考察皇商的資質與財力, 最能確保皇家貢物質量的一家勝出。
“撲賣”則是以賭博的方式來招攬生意,例如小販讓主顧擲錢, 視錢正反面的多少定輸贏。贏者得物, 輸者失錢1。
而石詠說的“拍賣”, 則與薛蟠所說的“撲賣”完全不是一個意思。待他向薛蟠解釋過,薛蟠皺著眉頭想了一遍,扭臉望著石詠, 猶豫著說:“要不, 我們先這樣賣上幾件,試試看?”
別看薛蟠此刻猶豫,隔天一轉臉,他立馬現出熱忱, 說:“沒多久就要進臘月了,再加上今年年底有官吏考評、升遷調任,京里走禮的人極多。送書畫文玩是最有面兒的事,想來這門生意是做得。”
石詠聽了一喜,心想難得薛蟠也有這樣的見識。豈料下一刻,薛蟠嘻嘻一笑:“我妹妹說的!”
石詠無語扶額,心想這薛蟠真是個“妹寶男”啊,幸好這位妹妹還算是有些見識。
說到便做,石詠當即與薛蟠的人開始商議籌備此事。石詠每天要上內務府衙門,他便只大概寫了個方略,將一些要點面授機宜,教給李壽,所有的具體事務都讓李壽去跑。
李壽原先在正白旗旗署隨正白旗子弟練過一陣騎射,身體早已練得很壯實,再加上他和旗下子弟交道打得多了,自然而然地學會了偶爾打打官腔。因此他和薛家那些精明事故的老掌柜們打起交道來,也還算順逐,畢竟在這時候的“商”是天然怕“官”的。
待到事情準備的有七八分眉目了,石詠做主,將這件事透露給相熟的幾家知道,十三阿哥沒說什么,賈璉則表示很有興趣參與,想要再買幾件拿得出手的書畫古董,畢竟他身上還有個捐的五品同知,這又到了他三年一次尋門路補缺的時候了。
十六阿哥聽說了這事兒,卻咋咋呼呼地跑來找石詠商議,他也很想摻和一把,只不過他并非是想趁此機會淘上兩件好東西,而是想參與,把他手上的一些東西也通過這機會高價“賣”出去。
“內庫沒銀子了!”十六阿哥在石詠面前嚴肅地搓著手,無奈地說,“四哥戶部那邊也緊緊巴巴的,錢全緊著冬令的黃河河工呢,皇上就讓爺自己想法子!”
石詠頗有些無語,忙問十六阿哥如今缺口有多大,十六阿哥伸出兩個指頭:“缺的不算太多,也就二百萬兩!”
石詠:……這叫不算太多?
他無語得很,心想:現在就這樣了,等再過一兩年西北戰事一起,內庫與戶部豈不是就窮得要連底褲都不剩了?
但即便如此,康熙老爺子好面子,他以前說過的,“盛世添丁,永不加賦”,這話既然說出了口,也就死撐著不肯靠增加賦稅令財政增收。
“怎么樣?”十六阿哥有些緊張地望著石詠,低聲問:“有希望沒有?……你要爺怎么幫你,你盡管說。”
石詠不由想起了后世的拍賣。
后世他見識過正兒八經的古董文物拍賣,知道這樣的拍賣能夠激發出多大的能量——小小一只成化年間的雞缸杯就能夠拍出兩個億的天價,憑什么眼下的“拍賣”就拍不出同樣震驚世人的價格呢?
他知道現在這個時空里,社會財富集中在最上層的王公貴族、官宦人家以及一部分富商巨賈手中。皇家已經被好面子、好旅游的皇帝折騰得沒什么錢了,最底層的百姓也是苦哈哈沒什么錢的。為今之計,確實是該從這些人的口袋里好好掏些銀錢出來,讓這些銀錢在社會上流通起來。
既然如此,要干,就干一票大的。
石詠當即點頭:“沒問題,十六爺,不過,我得先問問您,這回拍賣,您打算拿什么出來?”
石詠他們原本籌劃的“拍賣會”,只是打算幫薛家將多年的“死當”變現,此外石詠還有些小私心,他還想幫著鄭燮宣揚宣揚,將板橋的名氣早些打響。
隨著內務府的加入,這次“拍賣會”的性質便大為不同,檔次便一下子升了上去。同時石詠還得了十六阿哥的“特許”,可以利用上衙的時間幫著籌備拍賣的事兒。
很快,這第一次拍賣的貨品篩選已經完成。石詠拿著皇家大內拿出來的貨品清單直咋舌:皇家私藏,真是非同小可。這次皇家打算“拍賣”的文物級別,已經足以令他這個來自后代時空的人瞠目結舌了。可就這,還只是十六阿哥口中所說“第二等的”、“總是鎖在庫房里的”、“擺著也是積灰”。
“十六爺,這些東西,若是由‘拍賣’這條道兒走出去,皇上那邊,不會說什么吧!”石詠問。
他以前聽說過有內侍與宮女將宮中的東西偷出去發賣,被查出來便是死罪。十六阿哥管著內務府,這樣不知會不會算是“監守自盜”。
十六阿哥搖搖頭,笑道:“爺這么謹慎的人,你道連這個都想不到嗎?放心吧,爺特地請了旨意,才將這些東西從內務府賬上給銷去了的。再者,這些都是前朝的東西,也沒有皇家御覽或是內造字樣,流到市面上,也不會有人知道這些曾經由內務府收藏過。若是能收攏這些銀子,也是一樁好處。”
石詠卻覺得略有些可惜,若是他當真能打著內務府處理存貨的名頭去叫賣這幾件古董,叫價準保可以再高上三成。
然而他也可以理解,皇家顏面最為重要,皇家都捉襟見肘成這樣了,可也決計不愿讓外人知道自己血槽已空。這就和紅樓里賈家已經寅吃卯糧,偷偷當老太太的東西之時,面上卻依舊勉力維持,是一個道理。
不幾日,吏部開始對六部與外放官員考評。石詠在內務府當差,因此暫時不在被考評之列。再過一陣,外省督撫進京陛見,隨著外官進京,各種孝敬也終于送到京官手中,眾人手中一時都寬裕起來,在京里走動跑缺的人也更多了。
恰與這個時候,京中第一次“拍賣會”的名錄與帖子于這時送了出來。
“名錄”原本是石詠的貫用手法,只是這一次,這拍賣名錄做得比織金所和當年自鳴鐘的名錄做得更為精致,所用的材料也更為豪奢,寶藍絨封面,燙金的大字,一本名錄,似乎由內而外地散發著一股子金光燦燦的氣息。
這每一份名錄上,先是三言兩語簡單描述了“拍賣”的過程,接著是所有拍賣之物的清單,每一樣東西都標明了器物名稱、種類、年代、尺寸等詳細信息,最后標上底價。競買價格,必須高于這個底價。除了這清單以外,“名錄”上所有底價高于五千兩的器皿與書畫,還有都由高手匠人所繪的“古董寫真圖”或是小幅的臨摹件,附在名錄之后。
除了名錄之外,拍賣會還特地做了限量的請帖,請帖一共只有三百份,與“名錄”一樣,也是一色的寶藍燙金,請帖上還專門燙印上了編號。由十六阿哥出面,往京中各家王公貝勒府邸,每家送去了五份,便已經去了一百大幾十份。除此之外,便是由薛家出面,往京中熟識的各家皇商那里遞了過去。最后還剩下一小部分帖子,則給了松竹齋一個面子,由松竹齋代為發賣,買者需要實名登記,并且要在薛家指定的票號里存有一定銀兩,才能入場。
石詠他們待名錄流傳出去,惹起全城熱議的時候,才適時將名帖送出去。
早先名錄在市面上流傳開,已有人專門去請教了琉璃廠古董行那些積年的掌柜,曉得這次拍賣會所出的底價大多略低于這些古董字畫的市面價格,于是不少人抱著掏便宜貨的心情,打算去這新鮮場合見識見識。待到名帖送出去,旁人才曉得,竟是限量,有條件才能入場的。
因有這“眼前就有便宜卻撿不著”的心理擺著,不少人開始轉托門路,去各處求購請帖。各家王府所得的帖子大多走了人情,送與相熟的親友,也有分與重要門客的。薛家憑著以前的皇商人脈,送去的都是巨賈之家,尋常東西他們都看不上眼,但見不少東西起價就是五千一萬的,反而生了興趣,都將帖子捂在手里。
最后便只剩松竹齋那里還有幾十張帖子,大約作價一百兩銀子往外發賣。買者也大多是精明之人,有京堂有外官,也有想借此機會買上一兩件好東西走禮的候補官員,也不知他們是怎么炒賣的,到了這拍賣會開場之前的一天,這帖子已經炒至近五百兩一張。饒是如此,這帖子兀自求而不得。好些人直到拍賣會開場之前,兀自在場外等著,看看有沒有人愿意高價出讓。
石詠作為籌辦方之一,在拍賣會這日,早早就趕到了拍賣會的場地松鶴樓。這次的名錄與請帖兩件事都走得很順利,然而石詠卻不敢有絲毫懈怠——畢竟一場成功的拍賣,前期準備都只是其次,關鍵則在于現場會不會流拍。
作者有話要說: 1中國古代的“撲買”與“撲賣”,參考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