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楊伊再次步出內宮的同時,一道女衛身影,也在別人不注意時候,跟了上去。
“說說,最近宮中有什么情況?”在前院書房,楊伊平淡的問著。
面前這女衛垂首,恭敬回答:“陛下,一切正常,皇后娘娘最近在很努力的學習讀新書看邸報,又跑了幾次城外的皇莊查看耕種收獲,別的沒有什么。”
“哦,知曉了,你下去吧。”楊伊沉默片刻后,說著。
這女衛行了一禮,悄悄退下。
“這樣就好!”楊伊心中很是舒服,如此便好。
到了下午,趙穎醒來,就聽見了報告。
“娘娘,這是陛下送來,說是下面孝敬的上好茶葉,送了一份給您,您瞧瞧。”女侍此時笑瞇瞇地捧著個精美盒子,走過來,把盒子小心地擱在一旁琉璃桌上:“除了您,聽說可沒別的人有呢。”
“哦,是嗎?諸葛姑娘那院也沒有嗎?”趙穎淡淡的問著,打開盒蓋,淡淡茶香,幽幽傳來,果是上品:“恩,這茶做的不錯。”
“可不是,只您才有,陛下果然還是最看重您的!”女侍笑嘻嘻的說著,她是趙穎陪嫁的丫鬟,自然看重自家的利益,其實也是自幼就陪著的。
是嗎?也未必,不過楊伊身為漢主,非常重視名分,并且去年也算是同甘共苦過了,對她有些情誼,還是真的。
胡思亂想了一陣子,趙穎就自去翻書了,得益于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的大量應用,如今書籍是逐漸的多了起來,當然,大多還是翻印以前的古籍善本,特別是竹簡,這可是一項大工程。
“皇后收下茶葉了?”忙于公務的楊伊聽到女侍的回復,點點頭:“我已知曉,你下去吧。”
“諾。”女侍退下。
“各位卿家,來,也都嘗嘗少府如今所制的新茶。”此時正是會談之時,楊伊卻是親自倒上了幾杯,又笑說著,自有旁邊的女侍一一送出。
“謝陛下賜茶。”幾位翰林學士忙謝恩,舉杯飲茶。
“如何?”楊伊見其喝完,問著。
杜軫此時回味著,說著:“與臣以往所飲之茶有所不同,實是想不到,茶有這種制法。”
“這飲茶,飲的是意境和品種,茶道是一門大學問,可能做此道高手,實是不多。”
茶道要到陸羽出世方才算是一門課,如今,還是各有各的喝法,茶葉也是如此。
……
“這荊州的天恐怕是要變了,要變了……”一個窮的只剩下土炕,幾樣簡單物件的房間內,一個男人正牢騷不斷。
他的衣裳皺巴巴的,卻只顧著拿一酒葫蘆,不斷朝嘴里灌酒。
“三十年的積累,三十年等待,唯一的機會,現在毀于一旦啊!毀于一旦……還有這上下,只這水師一部,就已爛至骨頭里,老卒被逐,跳梁小丑成了將官,這是如何一場荒誕戲碼啊……大都督啊大都督,若你能活至今,是否,這情形,便會不同了?
若是讓魏賊奪了天下,當年又何至于此。”半醉半醒間,男人抬起頭,喃喃自語著。
手里的酒葫蘆隨即搖晃幾下,男人咦了一聲,又倒扣著,向下倒了倒,終是扔到一旁。
“去……,連個酒都沒有,還要你這葫蘆干甚?”酒葫蘆于地上一滾,撞到墻邊,不再動彈,他卻搖晃著,向外走去。
“罷了,縱是變了天,又與我何干?媳婦都回了娘家,崽子也被帶了去,現在家不像個家,人不像個人,還操心這些個干甚?管它老天變不變,管它世道變不變,與我甘毅又有何干?”
“呵呵,這世道啊,權貴食肉,窮人喝稀……窮人喝稀吶……”噴著酒氣,發著牢騷,甘毅推開破爛院門,連鎖亦不鎖一下,只搖搖晃晃步出來,向著水師衙門方向行去。
街上人來人往,見他一副醉酒模樣,又穿著水師軍服,都是避了開來。
這時候,街對面走來二個身著巡查服飾的士卒,遠遠見到他,嬉笑著走過來。
“這不是水師營中赫赫有名的水師將軍嘛,怎么這副模樣便出來了?你家媳婦今日竟沒拘了你的酒去?”二人中,個頭最高那個,直直湊過去,一副訝然模樣說著:“莫非,你竟重振雄風,不再懼內了?”
“嘿嘿,你孤陋寡聞了吧?”旁邊那人嘿嘿笑著,明是給自己同伴解釋,實則是說給周圍人聽:“現在咱們的官人可是清閑得很,因為得罪了上官,早在幾日前,便被人給擼了下來,現在,只是一小小隊率了,他家媳婦一時太過高興,于是便跑回了娘家……”
“竟有這等事?當初在這街上橫著走的甘司馬,也會受這委屈?那還真是令人吃驚,甘司馬不是威風凜凜,一呼百應的大將軍嘛?不是家傳的水師本事嗎?水師不是向來以抱團聞名嘛?曾經的水師中的軍司馬,現在竟也會落得這般下場?真是讓我等小小軍卒深感意外呀!”
笑嘻嘻的嘲諷聲,便這般在耳邊環繞,說話的二人,本是平日巡兵中的油子,原本就是鄉間游手好閑之輩,沒少了被水師威勢壓迫,現在吳國,去年攻打襄陽不克,主戰的那些大官們一個個都去了位,新的都督將軍們一上來,自然便是能拉攏的拉攏,還有一二倒霉鬼,立個威,水師正是內部波蕩不斷之時,自是不比往常。
甘毅本是要強,不過失了靠山,背后也沒有什么士族,自然就倒了霉,就連陸上的這些軍卒見了甘毅這倒霉樣,他們自是少不得一頓奚落。
這奚落,卻維持時間并不長。
甘毅別看人長的平常,卻是水師中的勇猛之將,也懂兵法,家學淵源,不然也不會年紀輕輕就做了軍司馬,此時卻是心里憋悶,又是醉酒,自是火氣大于往常,一聽這些話,立刻眼珠瞪的溜圓,一雙拳頭直揮過去,一頓拳頭,如雨下般,落到二人身上,若不是還有些清醒,打死他們也不是不可能。
哎喲媽呀之聲,不絕于耳,打過一番之后,這火氣方得以出來。
“你這等小兵,也敢消遣本將?”對著二人說出這句話,甘毅“啐”一口于地上,方搖搖晃晃走了過去。
“哎……什么東西,還以為你是當初那個受人器重的水師大將,現在早就被人踢了下來,耍啥威風?”
“這副熊樣,居然還敢耍威風,我們早晚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被揍了一頓,卻懼于對方身手和以往的威名不敢追去,二人只是相視之后怒說著。
遠遠偷著圍觀的百姓議論紛紛,這些影響不到甘毅,只是走一段路,又吹一會風,他的酒,已醒來過半。
“適才打了人?打的是誰?”甩甩頭,他皺著眉回想著,很快便不再多想此事了,因其已行至這陸卒營前。
“某家是營里新來隊率甘毅,前來報到。”甘毅沖門衛說著。
“甘毅?”守門人上下打量一番,似是聽過其名:“可有文書證明?”
“在這里。”雖是醉酒,甘毅倒未完全誤事,在懷里掏了掏,將文書遞過去,看過之后,門衛將其領至這營的校尉之處。
“你便是甘毅?”這個校尉也很年輕,是新從上面調下來的人,大族出身,見到面前這人像是一個平庸漢子,身上邋遢,又帶著滿身的酒氣,這第一印象就不好。
翻看了下文書,確認了下,又很是隨意的將一疊文書遞過去:“本將已確認你身份,既是如此,從今日起,你便是九隊的隊率了;吾這里可不是水師,這里是陸營,在這里,先要習得規矩,懂得做人,這是隊里一些文書,你先給本官每份抄錄十份再說。”
“這些文書,只是些瑣事記錄,為何……”隨后翻閱幾份,甘毅便欲詢問。
“知道你為何被調到吾這里嗎?實是你言行粗陋、性情浮躁,不被上官所容。
之前有人和吾說,本將還不如何相信,現在見面,倒是信了。
只是現在這事情,本將讓你這樣做,自是有本將安排,需你一小小隊率來追問本將嗎?
讓你抄錄這些,是為你好,若你能修身養性,將你這脾氣壓制壓制,或許來日還能重新博個前程,你我無仇無怨,莫非你覺得本將會害你不成?”
只見對方一抬眼,校尉此時帶著幾分嘲諷之意的冷冷說著。
這番話聽著,倒也有些道理,甘毅自知自己脾氣不好,不受上官喜歡,不然何止一個軍司馬,就是校尉也早能當得,何至于現在降級,只能當個隊率?
甘毅無言以對,只得垂首,應道:“屬下知錯了。”
“知錯就是好事,說明你還能挽救,這些文書,你每份抄錄二十遍,抄錄好后,交于本官。”對方冷冷一笑的說著。
“諾!”于是這日起,甘毅便開始了漫長“抄錄”生涯。
本是一武將,卻整日窩在陋室內,抄錄文書,說是為磨其心性,實則卻是磨其斗志,不出半年,這員本還有些斗志的勇猛將領,再露面時已是萎靡不振。
之前他當街打人,其后被告發,被當做典型,在營訓時,更是被當著幾十個手下的面,就受到了呵斥,還扣除一月的薪酬,以儆效尤。
自此后,就是尋常士卒,亦不將他這隊率當成一回事。
“……事情便是這樣,一年多來,屬下幾人,都是按您吩咐行事,名單上的人,都被打發到下邊去,就地監控了。”
江陵郡的左都督宅內,距離甘毅降為隊率,已過去數月時間了,水師幾位中層官吏,皆聚集于都督府內,向這位新都督匯報。
這個都督一身寬袖長袍,看上去不過二十余歲,眸子幽黑,顧盼生輝,自有一種英氣,卻是叫孫壾,吳國梁王孫壾。
聽到他們這番匯報,孫壾點下頭,矜持一笑,思索一會,緩緩說著:“本督記得,在這批人里,有個名叫甘毅的吧?”
幾個衛將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步出,出聲著:“都督,的確有此人,此人原是本衛的軍司馬,已經被打發到下面做了隊率,現在整日不是飲酒,便是睡覺,現在幾乎是廢人一個。”
“真如此就可惜了,這人當初襄城之戰時,本督有些印象,勇猛又有急智,卻是個可以雕琢的苗子;這也不短時間了,回頭你們派個人下去,看看這人是否已被磨平了性子,若是可調教,便給他調回來,吾這里會給他一些擔子。”孫壾緩緩說著。
孫壾貶下一批舊將,并非昏庸,只是這些人皆是有本事且桀驁的,雖然他是宗室,又是都督,但是掌控這些人還是不靈。
現在這手段,本是一項純熟的本事,先打一巴掌,再賞一顆甜棗,若是心服的,那就可以用了,如是不服的,或者被一巴掌打懵的,那就算了。
平庸的人也就罷了,可用可不用,若是識趣,還可用用,不識趣自然就一貶到死,只是這批人中,有幾個此前他特意注意的很重要的人,他一直關注,并沒有將其變成廢人的打算,只等折去了倨傲,自然會提拔使用。
其中就有著甘毅。
幾人忙應下來,待出了大都督府,幾人忍不住私下議論一番。
“此事卻是稀奇了,梁王為何會突然對這人感興趣?莫非之前傳言是真,天下真的要重起戰事,王爺想起用一些老人,來重振水師了?”
“唉,這等事情,誰說的準,既是都督點名要他,過段時日,再將此人調回來便是。”
“只能如此了,不過這幾日,事情忙些,哪里顧得上他,待我等忙完雜事,再理此事。”
而此時,一支來自漢國的商船隊,在這時候,進入到了江陵郡的碼頭中。
“這地方,之前聽說是一富饒之地,現在見了,卻有些失望,也不過如此嘛。”騎在馬上,環顧四周,商隊隊伍里,一青年頗有些不屑的說著。
在他身旁有一騎馬青年,聽他這么一說,好笑說著:“你這是以錦官城來比的吧?其實,江陵城已算是繁榮之處了,和錦官城相比,自是比不上,但與其他郡城比,還是相當不錯,巴州城也是這兩年才有這般繁華。”
“你說的也有些道理。”青年嘆的說著:“只是路過此地,又呆不了幾日,想來只有幾處地方玩耍,便已夠了,到時候尋到那人,將信交與他,便可離開這地方,繼續趕路……”
說話間,隊伍已入得城門,向內行去。
隊伍中幾桿大旗迎風飄蕩,偌大一個“羅”字,在旗幟上繡著,極為醒目。